第114章 第 114 章

白若松是在下午被带走的,许多官员堵亲眼看见了,当天晚上关于她的各种流言便传遍了整个玉京。

三省六部的上值地点就在太极宫前面,大家紧紧挨在一起,一有什么消息,传得比信鸽都快。

在翌日一大早的朝会上,女帝亲自赞许了刑部侍郎何同光,说她揭发同僚有功,赏银百两并绫罗绸缎数十,让这个之前还被女帝用砚台砸了个头破血流,遭到同僚在背后嘲讽的女人红光满面,叩拜谢恩。

从头到尾,尚书令佘荣的脸色都很难看,等下了朝,她甚至挥退众人,直接把何同光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就在这个期间,徽姮带着人送来了大理寺撰写的白若松的案卷。

刑部尚书是个墙头草加老油条,在尚书令与言相两派之间摇摆不定,敷衍的同时谁也不得罪。佘荣为了更好地掌控刑部,派了何同光下来做刑部侍郎,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次,在徽姮有意无意地暗示之下,她心领神会,象征性地寻了寻何同光,发现人不在以后,直接就寻了人把案卷送去给了易宁。

于是刚刚下朝的易宁,就在自己的书案前,看见了关于白若松谋逆的案卷。

她将自己独自在书房关了一个时辰,随后推门而出,对守在书房外的孟安姗道:“我出门一趟。”

孟安姗有些懵,追了几步问:“大人去哪里,需要我随行吗?”

易宁一路疾步,头也没回道:“你留在这里。”

孟安姗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看着易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易宁穿过两条街,径直来到了大理寺外,出示了自己身为刑部司郎中的鱼符之后,门吏侧身让她进了大门。

大理寺分管所有涉及玉京官员的案件,与刑部各司其职,因此有自己专门的监牢,易宁穿过一旁的抄手游廊,不过片刻就来到了大理寺监门外。

大理寺监四周矗立着高大的围墙,门禁森严,可她也同样靠着鱼符畅通无阻地入了内。

来之前,易宁还有所担忧,但是等她入了大理寺监,一颗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案卷能够越过刑部侍郎直接来到她的手上,她又能直接进入大理寺监,至少证明圣人如今还没有要白若松性命的意思。

大理寺狱比其他的监牢看起来都要好些,虽然仍旧阴暗潮湿,可至少单人单间,并且没有那种若有若无的排泄物的骚臭气息。

狱卒带着易宁来到了白若松所在的单间前,自手中成串的钥匙中挑出一把,解开了捆在门栅上的大锁。

伴随着链条刷拉拉的下落声,背对着门口躺在草席上的白若松动了动,睡眼惺忪地翻过身来。

易宁真是没脾气。

她昨日因为这个事情担忧得一夜未睡,今早起来上朝,眼下都是青黑之色,被同僚打趣了好几声。而白若松这个被关在大理寺监里头的犯人本尊倒是全无顾忌,躺在稻草铺就的草席上也睡得如此香甜,日上三竿了都还在会周公。

白若松刚刚醒来,脑子还在混沌之中,眯着眼睛觑向外头,只看见一个身着浅绯官服,脚踏黑色**靴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待目光清晰之后向上瞧,随即便瞧见了易宁那张铁青的脸。

白若松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自地上坐了起来,手脚并用爬起身来,平了平长袍的褶皱,又理了理衣襟,扶正幞头,躬身行礼道:“大人。”

狱卒将钥匙往腰上一挂,礼貌地嘱咐道:“最多一刻钟,大人请抓紧时间。”

易宁颔首:“有劳了。”

待狱卒识相地离开了牢房,将空间单独留给白若松与易宁二人之后,易宁才终于将目光转向白若松。

她面无表情,也什么都没说,但是那种淡淡的压迫感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你在课堂中玩手机,突然发觉周围鸦雀无声,蓦地转头,看见了站在后门口的班主任冷淡的脸的话,应该就能明白白若松此刻的心境。

白若松讪笑一声,开口道:“大人......”

她还以为易宁定会冷嘲一句:“白主事睡得可好?”

可谁知她开口,劈头盖脸第一句话便是:“六月初九那日,你真的有写过信?”

她没有问“是不是你写的那封信”,而是问“你真的写过信”。

白若松放松肩膀,垂下行礼的双手,无奈一笑道:“我很想说我没写,但是可惜,我的确写了。”

若是没有写过,证据就好找很多。

最怕的便是写过,却证明不了写的不是这封信。

易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白若松一眼:“你一个七品主事,也胆子大到敢往佘府写信。”

她前行几步,靠近监狱内的墙壁,低声道:“早些时候我看了你的案卷,翻出了你在刑部司做的文书标注,花了一个时辰,一字一句细细比对过那封信,与你的字迹分毫不差,挑不出一点错来。”

她顿了顿,叹服道:“此人伪造笔迹功力,较之我要更深些。”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说明一条自证清白的路被堵死了。

可白若松乍听这一番话,却是高兴起来,还反问了句:“真的,伪得这么真?”

易宁的目光刀子一般扫向白若松,把她惊得一缩头,立即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易宁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费了好大的毅力,这才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瞧你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准备乖乖引颈就戮了,还是有了别的主意?”

白若松左右确认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偷窥偷听之后,伸出手掌招了招,示意易宁上前来。

易宁犹豫片刻,仍是上前一步,附耳过去,任由白若松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她先是眉头紧蹙,后又头慢慢松开,等白若松说完后退一步之后,怀疑地瞥她:“你怎么确定人家会为你作证?她兴许是被收买了,也兴许根本不愿意掺和进这样的事情中来,或者更糟糕些,已经被人打发出京,死在了半途中。”

白若松对自己的主意刚刚还很有自信,被易宁这么一说,也瞬间开始忧虑起来,不满道:“你这是打压式教育!”

易宁眉头一蹙:“什么?”

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这个时代不存在的词句,白若松赶忙找补道:“就是说你不要先随便否定,先去找了人再说,兴许人家恰好就没事,还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易宁就像是今天才刚刚认识白若松一样,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

从前白若松就是这样的人。

她多思多虑,常常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因而错判复查案卷。

后来分巡,她也草木皆兵,瞧着谁都像是有所预谋的,堵着崔道娘不让人家进自己船舱。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怡然自得地思索,游刃有余地布局,甚至有了冒险的念头,能瞒着她独自一人于深夜审讯杜承礼的?

是从下船舱开始的?还是从与漕运的长嵘帮谈判开始的?

不,都不是。

易宁的眸色沉了下来。

是从她坠崖开始的。

坠崖后,她被云将军护着侥幸未死,便开始游刃有余起来,甚至在新县县令面前各种设计县丞,套出了那张可以定罪刺史的证言,使得他们有了理由可以率先攻寨。

“我帮你寻。”易宁道,“你在此等候提审传唤。”

时间也差不多了,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了狱卒的脚步声,易宁自觉朝着门栅外头走去。

刚走几步,她又回头,仔细瞧着白若松。

白若松没受什么苦,甚至于身上那套浅绿色的官服都没有被扒下来,只是衣服有些皱,幞头上还沾着几根可笑的干稻草。

女帝没有灭口白若松的意思,但架不住别人有。

何况监牢之内,本就是最好的灭口场所。

狱卒已经走到门外,易宁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多说什么,只是含糊提醒道:“你自己要当心,注意些吃食。”

说完,在狱卒眼神的催促下,她大步流星离开了大理寺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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