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是被刺目的白光照醒的。
天花板的白炽灯是巨大的长方形,将整个几乎密闭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晃得正对的白若松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想动,可全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着,一动也不能动。
白若松别过头去,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渐渐适应了这个光亮后,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整块的白布包裹,并且用黑色的皮带固定在了床上。
滴——滴——滴——
床边的床头柜上,是一个老旧的检测仪器,正在平静而规律地响着,屏幕中间那条跳动的横线,散发着冰冷的蓝绿色的光芒。
白若松在这个仪器下方的柜子上,看见了一个圆形的印章,印章上清晰地写着“S市精神病院”。
她眨了眨眼睛,麻木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房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她定了翌日上午返校的火车票,起了个大早,最后环顾一周这个陪伴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老屋,最终只带走了外婆的遗像和小山留下的项圈。
出门的时候,白若松看见隔壁的那个婶婶顶着大太阳,拿着锄头正在地里翻什么。
婶婶看见她,停止了动作,手臂杵着锄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夭夭啊。”她半晌才开口,“路上小心点,一定要小心点啊夭夭。”
白若松看着她,忍不住想,人真的是有很多面的,并不能简单以黑白来区分。
她点了点头,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随后便在等公交的站台,被人从后头捂住了口鼻。
白若松反应很快,立即挣扎起来,想要大声呼唤。
可伴随着一股带着刺激性的气味,她浑身渐渐失去了力气,怎么也扒拉不开那只捂着她口鼻的手,意识也沉入了黑暗。
白若松已经不想去计较那个婶婶是不是知道什么,才这样提醒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记得很久以前,网上曾经流行过一个话题——假如你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要怎么证明自己没病?
白若松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困境。
她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开始思考目前的形势。
大喊大叫肯定不行,必须冷静,如果能够条理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咔哒”一声,似乎是房间门的锁被打开了。
分外隔音的房间门被推开,外头走廊的声音立刻传了进来。白若松听见远处有人在高声歌唱,近处有人在癫狂地大笑,随后一个粗犷的嗓音高喊:“这里不是厕所,别脱裤子,快来人把他摁住!”
白若松本来想睁开眼睛的,但伴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医生,你看这……”
她眯起一条勉强见光的小缝隙,看见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站在一个白大褂的旁边,自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白大褂一言不发,默默收下了这东西,口中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她在我这里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白若松的心凉成了一片。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兴许怎么也逃离不了这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记忆中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片,她先是被全身束缚,连大小解都只能在窄窄的一张床上进行,随后每天都被迫输入各种药物。
渐渐的,身体变得倦怠,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即便是清醒的小部分时间,也只能盯着空白处发呆,大脑很少能够思考事情。
在这期间,白若松记得辅导员和宿舍的其他三个同学似乎来过。
她们对自己说了什么,她记不得了,只依稀感觉到什么人在自己的的面前哭。
某日,本该从早上开始就挂着的药水突然被撤掉了,白若松也因此得到了一些喘息,能略略感知到外部。
那个男人来到了白若松的病房,手中拿着笔,塞到她的手掌中,让她在纸上的某个地方签字。
白若松垂下头颅,看着那张雪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一直不曾转动过的大脑突然动了一下。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什么产权转让,什么监护权?
“不要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脑中响起,“不要签,白夭,不要签!”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指,使劲向下。
“撕拉”一声,笔尖戳破白纸,自上而下,划出一道痕迹,似丑陋的伤疤横亘在纸张中央。
“贱人!”一个巴掌狠狠扇了下来,把白若松的头都扇到了一旁。
奇怪的是,白若松并不感到疼痛,只觉得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男人一把抓住被划破,已经无法起效的纸张,气冲冲离开了。
兴许是最近她的表现都太好了,医院的人居然没有在男人走后,继续将她绑起来。
白若松坐在没有靠背的小凳子上,僵硬地转动头颅,望向半敞的窗户外面。
医院院子中有一颗参天大树,枝丫延伸到白若松病房的窗户外边,郁郁葱葱一大片,有啁啾的雀鸟停留其上,睁着葡萄似的圆溜溜的小眼睛,歪着头,看着白若松。
白若松一眨眼,突然觉得思绪清明起来,一直以来都无法动弹的身体,得到了大脑的掌控。
她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静得厉害,一点人声也没有。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的树梢保持着被风吹动的姿态,那只歪着头的雀鸟,保持着一个翅膀半张的姿势,悬停在了半空中。
白若松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五指张开又并拢,感受着大脑对身体的那种控制,一时竟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难道她真的已经疯了吗?
“夭夭。”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声音分辨不出男女,也分辨不出方向,如云似雾,缥缈迷离。
白若松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
那里有一团东西,泛着朦胧的光晕,一闪一闪,几近透明。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看,才勉强看清,这似乎是一只狗的形状,有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
“小山?”白若松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那团光晕突然散开,似无数飞散的萤火,也似漫天的星子,随后又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致的人形。
这个人形也如同那个呼唤她的声音一般,分辨不出男女,也分辨不出面貌。只是人影脖颈的地方,正围着一个陈旧的项圈,挂下来的那个已经有些生锈的贴片上,隐隐约约刻着“小山”二字。
人影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臂,手指指向了房间的大门。
“你是让我,往外跑么?”白若松试图理解人影的意思。
人影没有再说话,只是头颅的部分动了动,似乎是做了一个颔首的动作。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浑身本就半透的光芒闪了闪,变得更加黯淡了下来,几乎就要看不见。
白若松没有犹豫,直接推开房间大门,冲了出去。
走廊外头的时间也是停止的,穿着病号服的人和医生护士都保持着奇怪的动作,凝固在空气中一动不动。
有个护士甚至因为被病人伸腿绊了一下,呈现一个向前摔倒的动作,手中托盘里头的玻璃瓶就悬停在地面一寸上,马上就要摔成碎片。
白若松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的人影,它挥了挥手掌,似乎在说“快点走”,随后又化作流萤,消散在了空气中。
白若松提起自己的脚步,跟着顶上的指示牌,向安全出口跑去。
可她只是刚刚穿过走廊,耳边就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响,随后是不知道什么人的尖叫声。
白若松感觉到自己身体开始变得沉重,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鼻腔中的喘息声甚至比心脏的跳动声还要大。
她好像撞上了什么人,她不太确定,因为大脑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
那个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大声喊叫,白若松只是凭借自己仅剩的力气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裆部,在他松手的瞬间又冲了出去。
她好像撞开了什么门,感觉到有流动的风吹拂开额头的碎发。
啾啾——
是雀鸟的声音。
白若松感觉头脑再度清醒起来。
她抬起自己的头,看见空中划过的黑色影子。
那影子张开自己两边的翅膀,漏出末端白色翅羽,在空中转了一个弧度,往遥不可及的远方而去。
白若松闻到了雨后草木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带着淡淡的桂花的香气。
原来已经到了秋天了。
她感觉身体中有从未有过的力量,抬起自己的双腿,跨过那个栏杆,在身后无数尖叫声中,张开自己的双臂,一跃而下。
有猛烈的风从耳边呼呼而过,遮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在从未体验过的失重感中,白若松感觉自己在笑,在放声大笑。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白若松侧脸贴在地面上,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股一股地从口鼻中涌出,肺部在吐出气体,却没有办法再吸进去。
她看见有个一闪一闪的小光点,停留在了她的面前,细微如尘埃,几乎就要看不清。
她想说话,可嗓子已经没有办法再吐出气来。
没事的。
她在心里想着,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那个光点。
没事的,我自由了,为我高兴吧。
修改了一下前面的bug,把从宿舍楼跳楼的句子删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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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 1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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