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 220 章

“我不回雍州。”崔简言简意赅,“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崔道娘急了:“阿简!”

“我说了。”崔简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他说“我会跟着杨副帮主”,而不是“我要跟着杨副帮主”,言语间全然没有半分容别人置喙的余地。

崔道娘气得嘴唇不住地上下颤抖,横在胸腹前的拳头攥得指骨发白。但是幸好,她还没有失了理智,知道不能在杨卿君面前发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道:“阿简,跟阿姐回家。”

“阿姐。”

这是二人重逢以来,崔简第一次这么喊崔道娘。

崔道娘看着他微微侧过头,抬起眼睑淡淡看着自己的模样,只觉喉咙发紧。

“到现在了,难道阿姐还不明白么?”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那种尖锐的成分,温柔得就像年少时分,崔道娘做完苦力,满头大汗地回家的时候,会抓着被洗得发白的帕子出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的小少年。

但是他的眼神很冷,是崔道娘从未曾见过的那种冷,冷得她的灵魂都开始发颤。

“我们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

这场冗长的故事终究以不欢而散而告终,让白若松深刻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参差。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选择。

兴许从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崔道娘和崔简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被“亲人”这样的纽带紧紧绑缚在一起过。可近几年来近乎残酷的经历让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在此刻,在这里,这根纽带断裂开来,铸就了分道扬镳的必然结果。

次日就要离开红楼,当天晚上的杨卿君在准备歇息之前,带着侍从来到了白若松的房间。

三个侍从,一人一个红漆木的托盘,上头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这些分别是进出红楼的官员名单,红楼与朝廷往来的密书,以及我的掌柜们整理出来的红楼每年的进账概略。”杨卿君细长的指尖一一指了过来,“名单和密书你拿走交给朝廷,账本今晚就把它们看完,记在脑子里。”

白若松觉得有些窒息:“全部么?”

杨卿君眼皮一掀:“不然呢?”

“……我觉得……”

“这本来应当是你师父看的。”杨卿君淡淡打断了白若松。

白若松被他噎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易宁就像是一把遮风挡雨的桐油纸伞,护在白若松的头顶。尽管可能有时候的风暴实在太盛,白若松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一下,可说到底,大部分的风雨还是被易宁遮住的。这导致只要一遇到暴风雨,白若松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易宁。

可如今易宁双目尽毁,人也昏昏沉沉,睡的时间长,醒的时间短,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也不太清醒,白若松便不得不被迫独挑大梁了。

想来从前易宁一直强调人无完人,白若松要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也应当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在为其做准备。

白若松叹了口气,心里安慰自己只看概略已经很好了,红楼的账本可是在幕台上堆成了山的。

她挑灯夜战,云琼也在旁边陪了一晚上,白若松说了他几句,他也只是口头上沉沉嗯了几声,身体上却完全不行动,就坐在油灯旁边举了个刻刀细细雕琢着指头大小的玉章。

这玉章看起来和白若松收到的应当是一对的,底下是遒劲有力的“云”字,顶上的鸭子(鸳鸯)才初初成型。

白若松不想对云琼的审美过多地评价什么,只能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要去在意那只鸭子。

翌日一早,漕运的人收拾好东西搬出红楼后,杨卿君直接一把火烧毁了账本。

账本就堆积在大堂中央,红色的绒毯也跟着被点燃,火苗很快顺着纱帐窜上顶部,舔舐着房上的横梁,把白若松看得目瞪口呆。

“漕运和荟商的恩怨,朝廷就不必插手了。”杨卿君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警告。

白若松心里头十分明白,这是对她的警告。

若是易宁还在这里,这两个人怕是又要针尖对麦芒了,可白若松不是易宁,根本不关心漕运和荟商背着朝廷在做什么,很轻易就接受了目前的情况。

偌大的红楼整整燃烧了四个多时辰,从清晨一直烧到傍晚,白若松在码头漕运所在的船舱内望出去,能够看见被黑色浓雾的一方天空,似城破后硝烟弥漫的盛雪城。

遂州刺史的人下午就到了红楼外头,可这年头也没有高压水枪,一行人面对熊熊燃烧的红楼毫无办法,只能静静等候它自己烧光。

在这期间,遂州刺史多次求见云琼——主要是易宁如今昏沉,白若松官职又太小,她再不乐意,也只能求见这个云麾大将军。

不过云琼并没有见她。

遂州的局势十分不明朗,私矿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绕开一州刺史,在掌握有利的证据之前,云琼不想节外生枝。

等到傍晚时分,红楼那头的火焰熄灭,变成了一栋碳化的废墟之后,杨卿君才吩咐客船启程,沿着玉江一路逆流往北。

偌大的,本应乘坐几百号人的客船,如今只空荡荡地载了数十人,行进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不过才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出了遂州。

行出遂州的当天下午,白若松被云琼扶着在甲板上散步。她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不容易再裂开了,也能自己走动,不过云琼坚持要搀着她,她也没有拒绝,不过是在散步的途中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奶奶,或者说是被小太监扶着的太后娘娘。

二人才绕了两圈,月芙就匆匆而来,朝着白若松福身一礼,道:“易大人醒了。”

她看向白若松,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又说了下一句:“易大人点名要见您。”

白若松感觉自己的腿软了一下。

这么久以来,她任凭易宁被杨卿君像笼中鸟一样守着,到底有多少是因为为人之间的渊源,又有多少是因为她心怀愧疚,没做好见易宁的准备,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如今月芙来喊人,说是易宁点名,白若松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乖乖跟在了月芙后头。

易宁所在的床舱内烧着炭火,比其他地方都要温暖许多,炭火中加了一些晒干的药草,点燃后药性挥发出来,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这种苦涩的味道白若松很熟悉,是止血的草药,因为客船刚刚启航的那天晚上,路途年也给她熏过一次,十分管用,翌日起床那道狰狞贯穿的伤口就不再渗血了。

白若松记得路途年说过,这个止血药草药性凶悍,熏太久会损耗身体气血,所以要掂量着用。可如今都过了两三天了,怎么易宁还在熏这个草药,柳从鹤不是说只要退烧醒了就无碍了吗?

这船舱一看就是杨卿君的房间,隔断中间挂着他最爱的珍珠幕帘,白若松怕自己损坏这价值不菲的珍珠,及其小心地拨开一个小角,侧身挤了进去。

珍珠与珍珠之间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靠坐在床榻之上的人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不过几天的时间,易宁更瘦了,下巴尖得惊人,被绷带缠绕着的上半张脸上,本该是突出的眼球的地方,如今凹陷了进去,空空荡荡的,像乱葬岗上的骷髅。

白若松虽然早就已经听路途年提到过,易宁的眼球保不住了,柳从鹤给她顺便摘除了,因为如果不摘除,受伤的眼球会萎缩在眼窝里头,造成更加严重的感染。

白若松不懂医,闻言只是觉得窒息,如今真正看到易宁这个模样,脚底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站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喉咙在发紧。

“怎么了?”易宁淡淡开口,还是白若松熟悉的语气,但莫名带着一些有气无力,句末有些发虚。

她没有束发,一动,鬓角的发丝就垂落下来,粘在了雪白的纱布旁边,黑白分明得令人心惊。

白若松尽量咽下喉间的颤意,声音平平道:“没什么。”

“怕什么。”尽管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易宁还是这么敏锐,白若松一开口,她就听出了她的情绪,半是安慰半是嘲讽道,“敢在红楼杀钟倏,在大明宫欺骗女帝的人,也会害怕这么点事情么?”

白若松被易宁说得想笑,吸了吸鼻子,别别扭扭挪到了她床榻跟前,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红楼的事情你还要继续查。”她突然开口道。

白若松心知红楼已经成为废墟了,易宁说的多半是佘荣的事情,私矿,私铸的铜钱,大量的屯粮,桩桩件件都还没有一个定论。

不敢看易宁,只是垂首盯着自己两只缠在一起的手指头,道:“那就一起查呗。”

之前收集的那些私铸的铜钱她都一起带着呢,准备搬回玉京去交给文帝,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容忍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私铸铜钱的,白若松有九成的把握,女帝会容忍她们继续探查此事。

“不是一起。”易宁道,“我说了,是你继续查。”

白若松倏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易宁的脸,半晌颤声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么?”易宁反问她,“我以为你已经吸取教训,不会再装傻了,白若松。”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易宁也是要死的,她是死在黎明前的殉道者,黎明的第一束光会照到她的尸体上。但是写到这里觉得也没必要就真的死了,太强行了,白若松经历了这么多心理已经足够强大了,于是还是决定放易宁一命,杨卿君和易宁也得以不那么悲伤地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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