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父因为园子里头发生的事情而大受震撼,安置好易宁,将此事告知了在书房的杨母。
杨母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夸赞道:“能屈能伸,宠辱不惊,此女不简单,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她放下手中紫竹笔,将信纸封存,递给旁边的心腹道:“去问问阮娘子,看看她愿不愿意再多收个学生。”
杨府所在庆州,是个水道众多的鱼米之乡,杨母与当地漕运的分帮交好,近些年就捣鼓一些玉石瓷器,赚了不少钱。
做生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活计,杨母是个聪明人,深谙此道,生意做得好的同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南岸书院做夫子的阮娘子就是其中一位。
别家商贾的闺阁男子都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些绣工,再多就是看看账本,方便日后嫁人主持中馈,杨家却不一样。
杨母宠子,杨卿君三岁请先生启蒙,五岁扮男装上书院,由阮娘子亲自照拂,房间还避开其他学生,安排在阮娘子正夫的隔壁。
阮娘子原先其实是不愿意接受这么个小男孩入学的,在见了杨卿君启蒙时写的课业后,果断改变了主意。
小家伙行事有些骄纵,脑子却聪慧得吓人。
没有一个夫子会不喜欢聪明的学生,阮娘子尤甚。
本着男扮女装的都收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也不成什么问题的想法,阮娘子大笔一挥,回信收下了易宁。
消息传到杨柳轩的时候,伺候杨卿君的侍从还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翻过一页手中的簿子,冷哼了一声。
“去就去呗。”他不屑道,“乡下来打秋风的,一看脑子就不好使,便是让她入了学堂,也成不了什么。”
杨母提点过家里的下人,要对易宁客气一些,侍从不敢接这话,只能默默垂首站在一旁,当一个透明人。
杨卿君歪倒在罗汉榻上,手肘下垫着一个软垫,又闲闲翻过一页,道:“把她喊过来。”
侍从:“啊?”
“那个来打秋风的。”杨卿君不耐道,“名义上是咱们杨家送进书院的,万一大字不识一个,丢我的脸怎么办?喊过来陪我一起练字!”
侍从心道这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万一易宁那边拒绝,他也不敢强压,到时候回来还得面对暴怒的杨卿君,两头受气。
想是这么想,侍从也不敢拒绝,应了声以后小步往外走,结果刚好撞上了前来探听情况的杨父。
杨父也是听闻易宁要去阮娘子书院读书的消息,担忧杨卿君知道以后的态度才过来的。
杨卿君看起来就很不喜欢易宁,嫌人家是乡下来打秋风的,如今要跟着一起进书院,指不定会闹腾。
“卿君只是看起来骄纵了一些,其实他心里都有数的。”杨母一边看着账簿,一边安慰道,“你既如此担忧,便去看看。”
杨父觉得有道理,让侍从们托着一大堆杨卿君喜欢的蜜饯果子,风风火火去往杨卿君所在的杨柳轩。
他一路走着,本想着,要是杨卿君为此事闹起来,也能借着吃的安抚一下,谁知才刚到杨卿君的院子外头,就撞上了出来的侍从。
“这是去哪?”杨父问。
侍从把来龙去脉胆战心惊地解释了一通。
在他看来,杨卿君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是要把人叫过来为难,他怕才刚吩咐过要对易宁客气的杨父会生气,谁知道杨父听闻却只是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卿君挺讨厌宁娘呢。”杨父欣慰道,“这样我就安心了。”
侍从诡异地沉默了一会,不明白杨父在欣慰什么,他都怕两人凑在一起以后会打起来。
杨卿君年纪小,脾气可不小,别说是和其他闺阁小公子了,就是面对南岸书院的小娘子,也有被他气哭过。
“那你快去吧。”杨父挥了挥手。
侍从行礼退下,一边往易宁在的院子走,一边还听见杨父在和自己的贴身侍从小声叨叨。
“既然宁娘要和卿君一起练字,我这些蜜饯是不是不够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喜欢什么……”
易宁的院子原本是个闲置的院子,杨母派人打扫以后重新布置了一下,但和其他院子比起来终究显得寒酸,院子里头裸露着泥土地,房间里连地上碎裂的青石砖都没来得及换。
侍从走进院子先四处寻了一下,没见到人,最后在旁边的暖房发现了易宁。
暖房堆放着杨卿君不要的书案和文房四宝,易宁仍然穿着来时的那身粗布短衣,端坐在书案后头,一瞬不瞬看着手中的书卷。
侍从不识字,不明白易宁在看什么,上前福身道:“宁娘子,我家公子有请。”
他特意没说杨卿君的名字,也没有说杨卿君喊人过去做什么,为的就是防止易宁对杨卿君印象不好,一口回绝。
易宁抬起黑沉沉的眸子,只看了是从一小会,什么也没问便放下书卷,起身,拍平了身上的褶皱,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一言一行都十分从容有度,就算随着一起走出院子的时候,脊背都挺得笔直。
侍从跟在易宁的身后,隐隐感觉到府中的传闻可能有误。
这不像一个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也并不是杨卿君所认为的那样大字不识一个。
即便是杨父,在府中生活了这么些年,也经常在聚会的时候,面对其他富裕出身的夫侍的时候露怯。
二人一路沉默着来到杨卿君的院子前,刚把脚步跨进去,易宁就敏锐地发觉书房门口刷一下缩回去了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当没看见一般走到门口,等着侍从通传。
“公子。”侍从道,“宁娘子来了。”
几乎是在侍从话音结束的下一刻,书房里头传来了杨卿君志气高昂的声音:“让她进来。”
易宁跨过门槛,视线扫过一侧罗汉榻上叠着的,那个有着明显凹痕的软垫,又扫过小桌上摆着的,明显两人份的蜜饯和果子,紧接着停留在端正坐在书案后头的,杨卿君手肘衣服上的压褶上,最后自然地缓缓垂下头去,无声地笑了一下,行礼道:“杨公子。”
她笑得不明显,又垂着头,杨卿君并没有看见。
杨卿君只觉得对面前这个少女很满意,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小堂姐,但是并不以堂姐自称,还懂得给他行礼,十分有打秋风的穷亲戚该有的自觉。
她这么自觉,倒也不是不能对她客气些。
“很好。”杨卿君昂起头颅,“会写字吗?”
易宁顿了一下,略略思索,回道:“不会。”
一旁的侍从眼皮狂跳,忍不住抬首瞄了她一眼。
“啧,你都九岁了还不会写字。”杨卿君语气略带嫌弃,但片刻后又释然道,“罢了,我就辛苦点,你过来磨墨,我教你。”
易宁缓步走到杨卿君侧边,很小心地和短手短脚的小公子保持半臂的距离,下意识想撩袖口,撩了个空以后又改为卷起短褐的窄袖,手指捏着墨条开始一圈一圈地瞬时间研墨。
她明显没有怎么干过这种活,一开始磨得不太流畅,但也很快熟练起来了。
“来,我们从简单的开始。”杨卿君垫脚从旁边扯过崭新的硬黄纸,又摊开一本早就放手边的,看起来有些卷边的簿子,“这是我我三岁启蒙的时候用的,你来瞧瞧都一个……哦,不对,好像要先从握笔开始学?”
易宁被杨卿君拉着学握笔,侍从很自觉地上前接替了磨墨的工作,一边磨一边还有些钦佩杨父。
不愧是正夫,真的很了解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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