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元冬亲自领着人带着沈正君与程少元一起去了沈元府上取回了那封信,云琼看了一眼就递给了易宁,易宁看完之后面色沉得如同雷雨前乌沉沉的天幕,把白若松看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回吧。”云琼放下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盏。
众人都接连起身,沈元直接放弃了挣扎,苍白着脸色起身恭送云琼,却在踏出公堂的时候被云血军的亲卫伸着未曾出鞘的陌刀拦住了。
“大人还请留步。”那亲卫恭敬地笑道。
白若松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云琼在这里特意留下了一队亲卫,明白他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打算把这些人以及剩下的衙役都圈禁在府衙之内。
随意圈禁朝廷命官,这种消息要是传进玉京,御史台弹劾的折子立刻就会像雪片一样飞进御书房,不过她观云琼面色,总感觉他并不在意这些。
门外的百姓早就已经被驱散开来,只有孟安姗双手环抱倚靠在马车车辕前,正无聊地打哈欠,见了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急忙吞下,拢着袖子装作恭谨守礼的模样,唤了一声:“将军,郎中大人。”
云琼“嗯”了一声,带着人在原地等了一会,李逸就带着人抬着崔道娘出来了,后边还跟着一手提着药箱,另一手提着白若松的拐杖的路途年。
白若松让昏迷不醒的崔道娘和守着她的大夫路途年一起进了自己的马车,自己则拄着拐杖要上车辕去驾车,却被一个不认识的亲卫抢先跳上了车辕。
那亲卫抓起缰绳冲她笑道:“主事娘子去与郎中大人一道吧。”
亲卫自然不可能自己想替她驾车的,白若松下意识看向云琼,可云琼只是面无表情地踩着马镫跨上了马,并不看她。没办法,白若松只得跟路途年耐心吩咐了几句,随后调头上了易宁的马车。
孟安姗在车辕上接过她的拐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塞进了马车车厢。她进到车厢,刚一坐稳,坐在侧边的易宁突然冷冷开口:“你与云将军私定终身了?”
白若松一口气没喘上来,腿一软险些摔下坐凳,不得不用手臂在侧板上扶了一下,发出了“咚”一声响。
“大人,怎么了嘛?”帘外孟安姗问。
“没事,没事!”白若松掩饰一般大声回答道,“我不小心磕了一下!”
孟安姗果然不再发问,伴随着钦元冬的一声“出发”,马车开始平稳地行驶起来,车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以至于白若松可以清晰地听见马车后面还跟着的,步卒们前行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白若松赶到一阵抠脚趾头的尴尬之意,但显然易宁并不这么认为,她不加收敛地继续问道:“是,也不是?”
白若松低头绞着自己袍子的下摆,半晌才喏喏道:“是。”
易宁并未对白若松的眼光作出任何评价,沉默片刻后又沉声问:“你可知晓云将军是何官职?”
白若松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是正三品,云麾大将军。”
“你还知道他是正三品。”
易宁目光淡淡地望过来,声音低沉,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雹一般砸在白若松的心头,冷冽又沉重。
“白若松。”她问,“你还记得你是几品么?”
白若松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苍白无比。
她静坐在那里,近乎透明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很艰难的模样,声音颤抖如风中摇曳的烛火。
“正......七品上......”
易宁原来还有更多难听的话想说,但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徒弟一样带起来的人,看了白若松这个模样,她内心也有些许不忍,挪开目光提点道:“云将军是抚国将军府独子,他的婚事,是决计逃不开圣人的过问的。”
“而你。”她慢悠悠开口,“甚至都没有朝会时面见圣人的资格。”
白若松右手五指一颤,紧紧攥住了袍子的下摆,手背青筋凸起,骨节处惨白一片。
*
车队慢悠悠行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停在一座郊区的庭院前。
庭院红墙黛瓦,却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大半墙壁都爬满了藤蔓,风一吹绿浪翻涌着勃勃生机。
庭院门前也有云血军的亲卫守门,见了骑马而来的云琼连忙上前行礼,低声说了点什么,云琼便勒马调头,马蹄得得来到白若松所在的车厢前,低声道:“唐帮主的情况很不好。”
马车内的白若松愣了下,这才想起来所谓的“唐帮主”是漕运长嵘分帮的那个脾气不大好,经常说脏话的帮主。
据李逸所说,青东寨的山匪偷袭车队,除了已经死了的人,唐平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位。
“我想请路小公子前去看看。”云琼继续道。
白若松掀开车厢的帷幕望出去,但只是目光一触及到云琼,易宁那冷漠的声音就立刻在脑海中回荡,刺得她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声音干涩道:“好,我去同他说。”
云琼握着缰绳的手臂一紧,便见白若松从车辕边拿起自己的拐杖,他刚要伸手去扶一下,白若松已经借力自行跳下了车辕。
她的腿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行走间并不一定非要借助拐杖,但她此刻行色匆匆,仍然肿胀的右腿便不太使得上劲,靠着拐杖逃离一般地蹿到路途年的马车前。
路途年正在指挥着驾车的亲卫把昏迷的崔道娘抬下马车,听了白若松的话一口就答应了。他吩咐了亲卫一定要小心挪动崔道娘,随后背起自己的药箱,由亲卫带路先行进了庭院。
唐平被安置在南面最开阔的一间屋子,屋子门口守着几个半露着膀子的女人,应当是唐平商队的镖师。她们或蹲或坐在地上,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见了路途年过来,连忙起身要将人迎进去。
她们虽然并不认识路途年,但是唐平的伤势严重,这几日进进出出许多大夫,人人都背着一个药箱。她们急昏了头,于是见了背着箱子的人,无论男女,身份都不问一下就急忙往里头请。
路途年一进屋子,立刻就闻到一股**的臭味,眉头紧锁着小步来到床榻前。
一位年级稍大的女人面色惨白,浑身不着寸缕,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小腹搭着薄被。另一位年轻的姑娘正搬了一把绣墩坐在床榻旁,一手紧紧地握着那个年纪稍大的女人的手,正在小声啜泣。
年轻姑娘正哭得伤心,注意力并不集中,但是路途年已经靠得这么近了,她听见声响,抬头看见一个路途年,警惕道:“你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再请大夫过来。”
白若松紧跟其后,拐杖在地上敲得“嗒嗒”直响,快步进了屋子,解释道:“十七姑娘,这是我请来的,快让他看看。”
十七认出了白若松,于是抹了把眼泪,顺从地让开,路途年便在塌上放下自己的药箱,打开取出脉枕,右手扣住了唐平的手腕。
他面色凝重,搭完脉搏又翻开唐平的眼皮仔细观察,白若松望看见唐平的眼白已然浑浊,瞳孔也扩散开来了。
十七这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在路途年不死心侧耳贴到唐平胸口听的时候,淡淡开口:“别听了,我已经确认过了,她已经......”
一个“死”字就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路途年抬头看着白若松,摇了摇头,伸手替唐平扯被子盖住了身体。
白若松望着静立一旁的十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干涩地说了句:“抱歉。”
十七静默片刻,摇了摇头,面上并未曾出现怨恨之类的情绪。
“只是帮主自己的抉择,并不关任何人的事。”她轻声道。
白若松见她这个样子,就明白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隐秘,只以为被山匪袭击只是意外。
有时候,也许不知道真相才是一种幸运。
白若松喉咙滚动了一下,紧接着问了一句:“你们少主呢?”
“少主也受了伤,在隔壁修养。”
白若松扭头就要去隔壁,一出门就碰见了刚到门口的云琼和易宁等人。
云琼和易宁见了白若松的脸色这么难看,不问便已经知道了结果,纷纷露出了一丝不忍。
虽然他们和唐平的交情尚浅,但说到底,唐平是因为带着他们去蓝田县才出的事,他们都有几分责任。
白若松略过二人就要往隔壁走,被易宁呵住了:“你要去做什么!”
白若松一顿,仍是头也不回道:“我要去问问唐子季,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害自己的母亲!”
“站住!”易宁几步就拦在白若松面前,蹙着眉道,“你在胡闹什么,你有证据吗,就去质问别人!”
白若松分别往左右绕了几下,但她终究腿脚不便绕不开一心要拦着她的易宁,不得不停下脚步,面色沉沉看着易宁道:“证据?我半夜拦了她的信这还不够吗,是她向青东寨告的密!”
“信?”易宁冷笑,“你管那张白纸叫信?”
白若松一顿。
她感觉有一盆凉水倾泻而下,直接将她淋了个满头,让她狼狈不堪。
易宁却仍然不放过她,往前一步逼近道:“而且你有证据这张白纸是送去哪里的么?是信鸽告诉你的,还是仅仅都是你的猜测?”
白若松嘴唇翕动:“我......”
“是少主害了帮主?”有个声音幽幽响起。
白若松猛地回头,看见十七像幽魂一样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她们。
“白娘子,你告诉我一句实话,是少主告密,才害了帮主的吗?”
白若松看着十七,说不出话来。
唐平在她的眼前去世,她本来已经出鞘的灵魂此刻在听见了云琼和易宁的对话后,重新回归身体,眼中的光芒渐渐聚集,竟是片刻之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没有证据的话,那就问出真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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