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十七常年待在唐平身边,可能多少还是感觉到一些什么的。即便是白若松表明了自己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还是一心觉得唐子季有问题。

她不让别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抽了一把短匕就进了唐子季的房间,不一会房间内就传来唐子季凄厉的惨叫声,听得白若松一阵颤栗。

白若松想起了自己和唐平谈判的时候,十七五指成抓,尖锐的指甲离自己的眼球只有几公分的时候,那种尖锐的酸胀感。

她看着是那样年轻又瘦小一个姑娘,做事倒是狠绝。

易宁身为刑部司郎中,放纵他人动用私刑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实在没心思在外面听里面惨叫,留下一句“有结果来通知我”便匆匆离去了,孟安姗紧跟在后。

路途年也抱着药箱去找崔道娘了,一时间屋子外面只剩下白若松和云琼,还有几个云血军的亲卫。

屋子里头的十七不知道问了什么,白若松听见唐子季喊了一句“谁让她把副帮主的位置给别人,我才是她女儿!”,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白若松想起了之前在府衙被审讯的县丞,她也是用差不多的语气,说着差不多的话,埋怨沈元为什么不把县令的位置给自己。

人性似乎就是这样的,若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太多,便会觉得理所当然,而这个人一旦不肯再付出,就会反被怨恨。

县丞如果不被沈元提携,如今还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举人。而唐子季如果不是被唐平一路带着,现在也根本不可能在漕运长嵘分帮占有一席之地。

那自己呢?

白若松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挂着的环佩,脑子里正乱七八糟想着什么,突然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了自己。

三伏的天火伞高张,又潮又热。天上火球炽烈,烘烤着大地,地上蛙鸣蝉噪,令人厌烦。

那人就像一座山岳,在白若松的周身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包裹保护在里面,像抚平一张起皱的纸张一般,悄悄抚平了白若松内心深处的焦躁。

不知何时,那几个亲卫们都不见了,白若松觉得应该是被云琼打发走了。

在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时候,他总是很愿意靠近她的。

就像现在,他负手而立在她的身旁,两人的手臂仅仅相距一拳的距离,疏离而又饱含暧昧。

白若松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

她就像是缩在厚厚蚌壳里面的软肉,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软弱,所以坚决不肯离开保护自己的蚌壳,将全世界都隔绝在外。

想要她做什么,都得逼她。

这点亦师亦母的易宁就十分明白,也从来都在逼迫白若松上张弛有度,收放自如,这才催着她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样。

白若松现在想起易宁在马车内说的那番话,突然发现,也许易宁并不是来打击自己的,而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想要逼迫自己在官场上往上爬。

那云琼……云琼又是怎么想的呢?

白若松发现自己摸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初见时,她在城楼之上,看他骑着枣红色的战马,带着云血军在夹道欢迎的百姓们的簇拥之下入了城,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英雄。

后来霖春楼再见,即便他人对他吐露极尽侮辱之意的言语,他也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连眉头也不曾挑动一下,像一块收敛了冷意的寒冰。

再后来……

再后来跌落山崖,在药庐之中,他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的伤疤上摁的时候,又像一只躬起脊背,露出獠牙,蓄势待发的凶兽。

凶兽收敛自己的獠牙,亲吻自己,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是你的”。

白若松的心脏又开始飞速跳动起来。

天气这么热,她忽然觉得有些渴,口舌间流露出一种对水分的渴望。

她承认自己被蛊惑。

她没办法拒绝一只只会对他收敛利爪,露出柔软肚皮,睁着竖瞳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巨大凶兽。

这辈子的白若松是孤儿,又经历了一次失去母亲一般的傅容安的痛苦,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拥有什么。

云琼可能只是随口说的,但是那句“我是你的”,确实让她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他是我的。

白若松想,他说了他是我的,那他就是我独有的,唯一的宝贝。

无论是女帝,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都不可以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白若松定了定神,刚要往侧边一步主动贴过去,便听见云琼沉着声音突然开口道:“你在生气吗?”

白若松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云琼薄唇抿了抿,艰难道:“我在他人面前……疏远你,你是生气了吗?”

白若松没想到云琼会主动提这个问题,静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你的视线避开了我。”云琼顿了顿,想到刚刚白若松下了马车飞速逃离的背影,声音涩然地补充道,“还……还避开了我的触碰。”

看她下车,他想扶她,她避开了。

白若松觉得有一些好笑,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诚然她那时一看他就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可那只是被易宁刺激了一下,有些不敢看他罢了,绝不是特意避开。

可她也不能直接这么解释,因为她不想谈起自己和易宁在车内的谈话,况且她确实想知道云琼为什么要在他人面前避开自己,于是将计就计道:“对,我有些生气。”

果然,云琼听完,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白若松站在他的身侧,能清晰地看见他因为肌肉紧绷,而在布料上留下的好看流畅的线条。

“所以为什么?”白若松假装有些生气地诘问他,“你为什么要特意在他人面前疏远于我?”

一片静默之中,只有聒噪的蝉鸣响个不停,还有就是屋内传来的唐子季闷闷的抽泣。

“因为……因为你年纪尚小。”云琼艰难开口道。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白若松觉得莫名其妙,斜着视线瞥过去,却见云琼将自己的头狼狈地撇向另一侧,只能见到喉结上下滚动着。

“你年纪小,对我又有强烈的好奇心,一时可以不管不顾,我却是不行……”他说,“我已经二十九了,得顾及以后,你以后遇到了可以成婚的心仪男子,要是对方知道你曾经和我这样的人不清不楚过……”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白若松恼怒地打断了他,“你不许这样骂我的宝贝!”

云琼闻言嘴唇一勾,竟是苦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你年纪太小啊。”

把他这样的人称作“宝贝”,除了年纪小不懂事,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白若松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看着他脖子上突出的青筋,看着他手臂上紧绷隆起的肌肉线条,突然就明白了。

从始至终,云琼根本没有相信过她的话。

他不信她“爱”他,或者说他信了,但是他自己给这个“爱”添加了一个前提条件。

白若松觉得生气,也觉得可笑。

“我都已经及冠两年了,和年纪小根本不搭边。”

“及冠两年才二十二,对我来说,还是有些许年轻。”

“那真是糟糕啊......”她长叹一声,“毕竟我永远都比你小,不是吗?”

云琼一时哑然,随后便听白若松继续道:“只有年长者的爱意,才能被叫**意吗?”

她仿佛真的有这个疑惑一样,轻声问道:“难道少年人的喜欢,便只能够被算作轻狂么?”

云琼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挖空心思,为自己寻了个理由来接受这一切,可白若松却带着那种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残忍,总是要伸手,**裸地撕裂开表面的东西,执着于探寻内里的真相。

也许,这才是年少轻狂该有的模样。

少年人就像狸奴一样,对什么感兴趣的时候就摆弄个不停,即便只是从你身边假装不在意地路过,尾巴也会顺着你扫过去。可一旦厌倦了,那便是看也不会再看一眼,弃置若敝履。

你永远摸不到一只讨厌你的狸奴。

“我不是不信。”半晌,云琼才垂下眼睑,哑声回道,声音轻不可闻,“我只是,想给你留一条退路。”

退路。

白若松被这两个字震惊到了。

一瞬间,她都怀疑云琼已经暗地里调查出了她的身份了,只是借此来提点她。

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否认了这个想法。

自从她用自己的这张脸出现在玉京参加殿试,能够认出的人便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可她相信,那些人只会藏着掖着,不会到处乱说与别人听。

而认不出她的人,也几乎不可能从只言片语,蛛丝马迹中,察觉到她真正的身份。

“我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嘲弄一般道。

这句话,在此刻呈现了一语双关的状态,云琼却只能从中理解出其中一种意思,背在身后的手指都忍不住蜷曲了起来。

白若松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圆润的,漆黑若宝石的眼睛看着他,一时有些茫然。

“怀瑾。”她喊了一声,声音轻若蚊蝇。她问他,“难道你就不能做我的退路么?”

云琼蜷曲的手指猛然攥紧。

他猛烈喘息起来,感觉胸膛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就要燃烬他残存的理智。

云琼知道,白若松就是这样的人。

平日里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怯生生模样,可一旦她想要从谁那里得到什么,打探什么消息,又能立刻识破别人的软肋,几句话就把彼此的距离拉近。

比如港口那群搬运工,她就降低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和她们放在相同的给东家干活的苦命人上,瞬间就博得了那些搬运工的同理心。

再比如李逸,她知道李逸耳根子软,爱听夸奖,只要捧着她,她就容易被套话。

再比如他自己......

她确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应该对他说什么,才能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御,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出来,交给她,自己则留一个破漏的身躯。

他保留着这个敞开着那个大洞,就是想着哪一日她不要他的东西了,他还能塞回去缝起来。

可她偏偏那样残忍,非要扑在他身上,吵闹着要让他提前缝好自己的身躯,不许他做将东西收回去的准备。

她怎么能......又怎么可以......

云琼感到一阵无力,有无数的话语在嗓子眼里滚了又滚,最后只化作一个字。

“好。”他终究举了白旗投降。

白若松于是笑了起来。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破败木门被人推开,十七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她右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匕赤红一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温热的液体。

“问出来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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