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白若松曾经以为暗室只是一个隐喻,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形容词。

曾经县衙那弯着腰才能入内的阴暗大狱,里头还知道要点灯呢,这直通通向下的阶梯深处居然一点灯光也没有,看着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令人毛骨悚然。

白若松赶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死,那守门人便横抱着她一点一点往下走,寨主站在暗室的门口,举着一盏油灯照亮,咋舌道:“扔下去不就行了,还得你亲自送下去?”

守门人无奈:“他现在这个样子,扔下去就直接扔死啦。”

“死了就死了,还缺这么一个人不成?”

“这个不一样,这个比较值钱。”

寨主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守门人叹了口气:“说了你也不信。”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这就是我不告诉你陈二在干坏事的原因,要不是今天你自己看见,我说了你也不信吧?”

寨主抿着唇不说话了。

这个黑乎乎的暗道意外地并不深,守门人不过走了二十多步就走到了底部。她伸长手臂拖着白若松,倾斜着缓缓放平在地面上。

白若松绑着机扩的大腿位于外侧,守门人在放下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外侧先着地,于是那金属的机扩碰到石板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昏暗中,白若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胸膛中传来迅速又响亮的鼓动声,腹部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收缩发抖起来。

“咦?”守门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咔哒”又是一声。

这次却不是白若松身上传来的,而是来自黑黢黢的暗室深处。

一个清癯的身影缓缓走进了昏暗的油灯灯光中。

这人穿着一条脏污的黄白色袴子,本该绑腿的地方被随意地撕开,短了一大截,露出的枯瘦脚腕上,绑着一截厚重的镣铐,锁链随着他的的走动而拖拽着,发出咔哒咔哒声。

男人自腰部以上掩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守门人还是因为镣铐一下就认出了他。

“再跑寨主会打断你的腿的哦。”她笑着,语气状似十分温柔,最后还劝告了一句,“快回去吧。”

男人站在那里,连一个动静也没给,守门人居然也不觉得尴尬,抽回垫在的白若松身下的手臂,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奈的姿势,起身离开。

寨主就站在暗室的门口,冷冷看着一切,等守门人沿着台阶走出后,伸手扭动机关。

伪装作书柜的大门缓缓关上,而那最后一点油灯的暗光,也随之渐渐收拢,形成一条细线,最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嗒”一声,暗门彻底关上了,那脚上拷着铁链的男人这才了动了起来,那很重的铁链的拖拽声渐渐靠近,最后在白若松的身侧停了下来,一团阴影自上而下压近,她屏住了呼吸。

“你没事吧。”男人声音嘶哑,却并不如他刚刚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甚至于温柔中还带着淡淡的担忧。

白若松处于谨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并且做出害怕状往远处挪了挪。

“别怕。”男人轻声道,“这里都是被青东寨虏来的人。”

黑暗中,他似乎是招了招手,压着嗓子朝后放大了一点声音道:“都过来。”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由男人的后方响起,紧接着许多放轻了的脚步声相互叠加着靠近,黑暗中,一双双晶亮的眼睛自不远处看着白若松,全是明天要出货的男人们。

看来没找错地方。

白若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用肩膀抵着地面就要坐起身来。

男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伸手过来扶,手掌刚搭到白若松的手臂处,便听见女人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用了。”白若松说。

男人僵硬在原地,直到白若松自己忍着肩腹的伤口,喘着气坐起身来,他才如梦初醒般后退了一步,腿上的锁链发出哐啷一声。

“你是女人。”他颤声。

后面那群男人更是齐刷刷退了一步,相互之间窃窃私语起来。

“是女人。”

“怎么是女人。”

“女人进来做什么,青东寨也抓女人?”

“是细作,青东寨安排进来的细作。”

眼见着话题往越来越离谱的地方发展起来了,白若松无奈解释道:“我是朝廷的人。”

众人静止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加抵触又激烈的讨论声。

“朝廷是坏人。”有男人说。

“对,朝廷和青东寨是一起喘气的!”另一个感觉还带着点童音的男人气呼呼道。

“那叫坑瀣一气。”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他。

“对,坑瀣一气,朝廷和青东寨坑瀣一气!”

“好了!”靠白若松最近的那个男人朝后大声呵斥道。

一屋子的人似乎皆以男人为首,他一吼,所有人都鹌鹑似地没了声音。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白若松,虽然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说什么斥责的话语,但是白若松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那重于其他人的警觉,和对她的抵触与敌意。

“你是哪边朝廷的,蓝田县?陇州?还是......雍州?”

他对朝廷的事情似乎了解得颇多,声音虽然冷硬,却十分有条理,像是一个读过书的人。

白若松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是雍州玉京的人。”

男人讥诮:“玉京的贵人,也会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

白若松哽住了。

她明白,在陇州蓝田县的百姓常年生活在官匪勾结的阴影之下,对朝廷命官不信任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为自己可能在别人心里被骂作“狗官”而略略心塞。

白若松坐在原地自我纾解了一会,这才重新提起斗志,对男人解释道:“接女帝秘旨,三司分巡,查案剿匪,官兵今晚就会攻寨,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男人闻言静默良久,白若松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敌意减轻了不少,却仍然保持着一种警惕的状态。

她又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突破之法,低声对男人道:“知道此次领兵剿匪的人是谁吗?”

白若松说到这里,胸膛中不自觉涌上一股子骄傲。她明知黑暗中其他人看不见,却还是挺直胸膛,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得意洋洋接道:“是在边陲号令着云血军,抗击蛮人多年的云麾大将军,云琼。”

果然如白若松所料,云琼的名号在男人里面极具威望。那个本来一直警惕着的男人在瞬间便松懈了下来,白若松都能听到他舒气的声音。

男人在知道了白若松的身份和目的之后,似乎对自己刚刚的无礼有些愧疚,拖着戴着镣铐的脚到白若松身后,边伸手为她解开绑缚在手腕上的麻绳,边把如今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白若松才知道男人叫做林安,是学堂里头的教书先生,某日青东寨的山匪闯入学堂,将学堂里头的男子全部抢掠到了寨子里。

学堂是个男学,男子们大的有二十多岁的寡夫,小的有刚十岁的小少年。

刚开始,大家都被关在禁闭室,只有一扇破旧的木门,看起来很有逃出去的希望。林安作为众人的先生,秉持着负责的态度,多次趁着外头的人进来送饭的空挡想要冲出禁闭室,被打得遍体鳞伤,几日不能起身。

林安不能动弹以后,其他人也像失去了希望一般不再尝试,青东寨的人觉得差不多了,就把人转移进了暗室。没想到进了暗室,他养好了伤,又趁着送饭闹了几次逃跑,寨子里的人忍无可忍,才给他带了镣铐。

林安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仿佛经历了这么多伤害的是别人一样,倒是聚在周围的他的学生们中,隐隐传来啜泣声。

白若松心道,怪不得那禁闭室里头有这么多铺成床铺的稻草,角落还有散落的包扎伤口的布条。

暗室没有光,白若松身后的绳子绑得又紧,说完这么一长串的话,林安才勉勉强强解开了绳结。

粗糙的麻绳脱落,白若松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感觉血液重新通过手腕涌上了自己的手掌,难受得嘶了一声,嘴里问道:“你只在他们送饭的时候闹逃跑吗?”

林安觉得白若松这话问得奇怪,在黑暗中蹙眉:“不送饭,那道门就不会被打开。”

白若松揉着自己带着红痕的手腕,语出惊人道:“兴许,这暗室里头,也有机关能打开那门呢?”

林安想都没想,立刻反驳道:“这不可能!”

如果里头有可以打开暗室门的机关,那岂不是有被囚禁在里头的人找到的可能性?

林安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根本就不会在里面设置这样的机关。

“对啊,这不可能。”旁边有男人说。

“我和小七他们一起把附近都摸索过啦,根本没有可以转动或者按动的东西。”又有人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这些天他们的努力说了一遍,林安这才惊异地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大家都与他站在一起,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努力寻找着出去的办法。

白若松压低声音:“这暗室兴许原来建的时候,不是用来关人的呢?”

林安只觉得白若松无理取闹,不满道:“你这只是假设。”

白若松不介意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这是有根据的假设。”

林安刚想开口讥讽一句“你那所谓的根据是什么?”的时候,便听白若松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如果这暗室真的这么保险,里边的人没有一点点可能性出去的话,她们又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先把人丢进禁闭室消磨意志呢?”

林安嘴唇微启,愣在了原地,只觉手臂上骤然浮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在战栗,是兴奋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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