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午间,清风送来一片浓云,遮蔽了高悬的乌金。

院内一侧竹林成片,另一侧则是蓝天美玉般澄澈无暇的小湖,湖面被风吹皱,涟漪层层,绿萝裙舞。

湖上水榭,四角高挑,檐下垂挂轻纱,被金钩挑起,露出亭内于凉榻上对弈的二人。

这二人左右相对而坐,一着竹青长袍,另一着天水碧短衫,却长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黄剡盘腿而坐,双手覆在双膝之上,耸高肩膀,紧盯棋盘,脸颊涨得通红。

黄锐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之色,手中端茶盏,眯眼欣赏着湖畔垂柳。

半晌,黄剡放弃般长出一口气,手腕一甩,手中黑子“啪嗒”一声落入棋盒。

“罢了,是我输了。”

黄锐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黄剡一脸丧气的模样,好笑道:“这就认输了?”

黄剡翻了个白眼:“迟早要输,与其被你杀了个片甲不留,不如我自己识相点,主动认输。”

黄锐饮啜一口茶盏中的水,看着黄剡摊倒在凉榻上。她长手长脚,一瘫倒下来,手脚便从边缘垂落下去,如黄锐刚刚瞧见的岸边垂柳似地,还会左右晃悠。

黄锐道:“三年前,你还能在我手下撑上七八十步,如今却是五十步就要认输了。”

黄剡有些生气,她抬脚想去踹黄锐,但又怕自己这文弱的书生姐姐被她一脚踹死,顿了顿,最终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不满道:“你也去和青东寨那群脑子里都塞满肌肉的女人打交道三年试试,保准一回来啊,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嘟嘟囔囔道:“这蓝田县这么小又这么穷的地方,县令倒是富得流油,瞧瞧这院子修得,就快赶上皇宫了,舒服得很,让人都想午睡了。”

黄锐有些恨铁不成钢,正想阴阳怪气讥讽几句,可黄剡一个翻身,衣襟下便露出了一点雪白的绷带。

攻寨之时,黄剡断后,受了不轻的伤。

黄锐看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腹部还有一个正在往外汨汨流血的大洞。可黄剡毫不在意,甚至还对着黄锐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来,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上染满了红色。

那是黄锐第一次如此慌张。

无论她平时多么嫌弃这个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胞妹,在那一刻也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在意黄剡的。

打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她们就一直在一起,以至于八面玲珑,算无遗漏的黄锐居然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黄剡分开。

只要一想到那支箭,那支射穿了李逸的箭,黄锐就会开始后怕。

她恶劣地想着,幸好那人的目标是李逸和白若松,而不是黄剡。

“阿姊。”

黄剡一声呼唤,将黄锐自思绪中唤了回来。她垂眸看着散漫的黄剡,问道:“怎么?”

黄剡仰躺在凉榻上,面朝天,却只能看见水榭之内漆黑的横梁。

“那个叫做白若松的女人......”她顿了顿,声音平平道,“就是大人所说的‘那一位’吧。”

黄锐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手中茶盏“嗒”一声放置在了棋盘的案几上,轻声道:“阿剡,隔墙有耳。”

黄剡瞥了一眼黄锐,满不在意道:“你会武还是我会武?放心吧,这附近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黄锐无奈地看她:“所以,你想同我说些什么别人不能听的话?”

黄剡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半跪于凉榻,双手撑上棋盘,靠近黄锐,压低声音道:“阿姊,你说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想让白若松去......”

“阿剡!”黄锐打断了她,目含愠怒,“大人的想法,别说是说出来,便是心里都不可以揣度一下,懂吗?”

黄剡一下泄了气,手中胡乱扫过棋盘,把那将她步步紧逼的白棋都抓起来,迁怒一般地丢进棋盒中:“我是觉得白若松是个好人,大人这么做实在是不怎么厚道,而且唔唔唔......”

黄锐面无表情,五指并拢呈掌,一把捂住了口不择言的黄剡。

黄剡挣扎起来,不过她面对自己娇弱的姐姐也不敢真的挣扎,只是象征性地左右扭动一两下。就是这装模作样的一两下,黄锐都险些摁不住,她把脸凑到黄剡耳边,咬牙切齿道:“注意点,有人来了。”

黄剡懵懵地点头,在黄锐放下手掌之后,她立刻顺着黄锐的视线望过去,随即瞧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沿着一侧的长廊缓步而来——是云琼和白若松。

白若松居然醒了!

她似乎十分虚弱,走得摇摇晃晃,全靠云琼在身侧抬起一只手臂架着她,才没有倒下。

而云琼——

黄剡印象中他是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男人,除了女帝几乎谁都不搭理。

他知道自己身为男子,出现在朝堂之上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所以平日里极为低调,几乎不会发表什么见解。可金戈铁马数十年,一身煞气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况且他得女帝特许,是除了皇宫女帝的贴身侍卫千牛卫之外,唯一腰间能挂着佩刀的人,很难不吸引别人的目光。

可就算那些不善的,怀疑的,鄙夷的目光再怎么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岿然不动,将脊背挺得笔直,眼皮子掀也没掀一下,将傲慢与矜高体现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此刻却如同宫中那些宫侍一般,垂首敛目,恭谨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架着他人的手臂,生怕差错半步。

而被他架着的,却只是一个七品的芝麻小官。

黄剡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位大人这次怕是要失策了。

可她转过头去看黄锐,却发现自己的这个阿姊面色平淡,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

黄剡大惊,连忙压低了声音试探道:“这,他们,那位大人知道这事吗?!”

黄锐睨她一眼,还是冷冷说了那句:“大人的事情,不是你我能管的。”

黄剡顿时明白了,那位大人是已经知道了的,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这个小可怜。

此刻,远处的白若松此刻已经发现了水榭之中的人是黄锐和黄剡,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二人所在的方位挥了挥手。

黄锐在一瞬间就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作出那副她惯常用的,笑眯眯的表情,小幅度地对着白若松的方向也挥了挥手。

黄剡比她要热情一些,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像摆锤一样接连摇晃了好几下,晃得她腹部的伤口都有些疼了起来。

得到回应的白若松将转过头去,小声询问云琼道:“我们去水榭坐一会吧?”

云琼目测了一下水榭的距离,点了点头。

白若松笑了起来,努力抬起自己的脚往前跨。

她的脚腕已经没有问题了,可如今的身体仿若有千斤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勾着她的肚脐眼在往下坠,让她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变得困难起来。

路途年说,这是因为她的内脏受伤,再加上昏迷了半月,四肢的肌肉有些萎缩退化造成的。

所以她现在处于一个尴尬的,既不能过多走动累着,又不能不走动锻炼的时期。

云琼人高腿长,白若松走上一步,他可能才往前挪动半个脚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一只手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防止她摔倒。

白若松觉得只是出门复建一下,完全用不着怎么整理自己,所以她没有用冠束发,只是用了一个扣子将头发松垮地挽在身后,于是云琼就能轻易地看见她头顶上那个顺时针的发旋。

他手指屈起,好半晌才抑制住了去摸一摸的冲动。

二人花了半刻时间才走到水榭,此时黄锐和黄剡已经将棋子收整好,并且在案上多摆了两只茶盏出来。

黄剡主动起身,将凉榻的一侧让给了白若松,自己则搬了一张绣墩坐到了一边。

黄锐眯着眼睛,公事公办一般地关心了一下白若松的身体。

白若松无法从黄锐那张黄皮子一般得脸上,看出她的关心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于是隐瞒了自己中毒的事情,将其他的问题囫囵说了一通。

“那你比我伤得轻一点。”黄剡咧开嘴笑得灿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腹部,“我这里被穿了一个洞,肠子差点掉出来!”

伤得这么重?

白若松惊讶地看着面色红润的黄剡,只能感叹习武之人的身体果真不能同常人相比。

她紧蹙眉头,忧虑地看着黄剡道:“我看你武艺这么强,怎么会被人伤成这样?”

说起这个,黄剡就有些来气:“艾棠这个小骗子,三年了我都不知道她有这功夫,一时大意,居然被她逃了!”

白若松轻声问:“艾棠?”

“对啊,就是你被关进去的那个禁闭室的守门人,你记得不?”

白若松面上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道:“当然记得。”

她转过头去看云琼,眼神是云琼很少见到的那种冷淡中带着点狠戾。

“她逃了。”白若松说,“就是那个杀死李逸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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