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末,街道旁树影摇曳,蝉鸣连绵不绝,空气里到处都充斥着热气——
阳光穿过了梧桐树、落地窗,叶的影子铺印在地板上,空调冷气徐徐吹着,将暑气吹散。
周四下午,江池还在奶茶店里打工。
他工作的地点是一家奶茶店,这家店驻足在老城的小巷子里,江池一般兼职就只在这里。
江池歪着头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手机。他一边摸鱼刷手机,一边想着,开学时间在明天,晚上要去给妈妈过生日。
他心里早已挑选好了礼物——打算拿一条项链作为生日礼物。
江池退出□□,看了看支付宝里存的零钱,算了算价格,果然管够,他的心一下就安顿下来了。
突然,手机屏幕“叮”一声,弹出一条消息,上面显示着:
【江元榕:晚上有事,早点回来,知道没。】
江池盯着这条消息,眉头皱起,心里涌上一阵烦闷,把刚来的好心情被浇灭。
外面门口挂着的晴天娃娃晃了晃,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一道清瘦的身影推开玻璃门。
他不耐烦打字回复道:今天我去过生日,晚点回。
回复完消息,随手就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一抬头,面前已经站着一位客人,他正单手敲着键盘在和人聊天。
对方垂眸低着头,尽管如此江池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思绪飘然开,初二下半学期,那时候刚开学,这学期江池正好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
当时靠窗的位置在班里被称作“最佳风水”,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几个人围在他周边叽叽喳喳。
“这好位置咋不给我啊!要不咱俩找老师换吧江也。”卫述俩只手扣着他的肩膀,狂摇道。
昨天晚上家里又闹得鸡飞狗跳,江池又困又烦,现在眼底下挂着俩道乌青,再被这小平头一摇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感觉快要晕过去。
江池瞥了他一眼,阴恻恻地说:“赶紧滚,要是闲就滚去写作业。”刚说完,他直接就闷头埋在课桌上。
卫述乐呵了,笑眯眯地转头拍了拍旁边孟祥山的肩膀:“这咋了?一大早脾气就这么火爆,谁惹咱家江也了?”
孟祥山凝视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说:“行了,别烦他了。”然后径直往自己位子上走去。
“哦哦哦。”卫述搓了搓自己的平头,顺手勾着他的肩膀走,说:“哎!我作业还没写完。祥子你把你作业给我抄一抄呗!求你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江池头趴在桌上,闭了闭眼。
心想,终于安静了。
一声黑衣的朱雅媛蹬着一双高跟鞋,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她走到讲台上,打量了一圈,发现才开学第一天就有人睡觉,蹙起了眉,抬手拿着英语教材拍了拍讲台,厉声道:“上课了。”
江池刚打算眯一会儿,现在无奈只好直起身板,抬手搓了一把脸,从桌肚里掏出课本摊在桌面上。
课上到一半,江池的脑子里又想到昨天晚上家里父母的争吵声。
烦躁的情绪如涨潮般扑来。
他心中只觉得无限厌烦,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开始神游。他尝试集中起注意力,盯着白板上的课件,结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他看到窗外下面有一条长廊,旁边种着一排银杏树,晨光洒在上面,金灿灿地连成一片。
一道身影在长廊上出现。那个人捧着怀里的作业本,书角被吹起,柔顺的黑发也飘来飘去,披着一层柔光的他走进了办公室。
这条长廊有许多人走过,江池都只是匆匆一眼,转瞬即逝,但这次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捕捉到一个影子。
江池望着空荡荡的廊道,心中里忽地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如游丝般肆意蔓延着。
他甩了甩头,重新集中注意力,注视着白板上的课件。
直至后来,江池知道了他叫顾诚。
途径还挺多。大部分是从荣誉墙上、主席台上知道的,但他记得最深的是从那个小平头卫述的嘴里知道的。
当初,卫述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那时候他每天起早贪黑给人家买早餐送过去,平常就送小零食,要啥给啥,每天全勤,一天都没落下。可谓是非常努力,比他坚持在家里找妈妈藏起来的手机还要努力。
然后卫述突然在某天觉着是时候出击了。
他在某一天鼓起了勇气去表白。
表白那天是一个风和日暖的下午,刚放学,卫述兴致冲冲地去找人家,回来却是一脸垂头丧气。
卫述拉着江池、孟祥山……等人,一堆人就蹲在马路边。
卫述就蹲在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讲着,路过的行人从旁边走过去,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讲到结尾时,他的脸上已经一片面如死灰,问道:“人家喜欢谁你们知道吗?”
全都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卫述垂着头说:“人家喜欢顾诚。”
左边的孟天祥“啊”了一声,右边的曹文轻拍了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人家喜欢顾诚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人家不仅帅,学习好,家境也好。”
此话一出,卫述更是一脸痛苦。
当时江池坐在最外面没说话,只是垂着头盯着一截白鞋带,听到顾诚这个名字才有点反应。
等他晃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诚抬起了头,此刻正盯着他,俩人视线相对。
江池顿时感觉有点尴尬,眨了眨眼,低头说:“你好,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你可以先看看菜单。”
顾诚看着他说:“茉莉奶绿一杯,谢谢。”
“好的。”
江池一直被盯着,心里感觉很不舒服,收银台下藏着的手捏了捏拳头。
等茉莉奶绿制作好,他迅速装好,抬手递过去,“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顾诚走到了旁边靠窗的位置。
旁边的一位女员工红着脸,压低声音跟另外一个女孩子说着悄悄话。
“好帅……他……”
“这是学生吗?”
……
江池隐隐约约听见她们的交谈声。
大概因为客流量很少的原因,店里一直都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江池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客人,打算继续靠着休息一会儿。没成想,他一转眼就看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而这一看就又没挪开眼。
旁边街道上几片孤零零的叶影像星星一样落在他的身上。顾诚低着头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向下垂着,侧脸线条利落,看起来透着股疏离感。
江池看着他,想起了一句话——“人不仅帅,学习好,家境也好。”
不怪以前初中那么多小女生都喜欢他。
眨眼间,顾诚已经扭过头朝着这里看过来了。
江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快速地收回视线,垂头掏出手机,随便点进一个软件开始往下滑,假装自己一直在玩手机。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池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越发快。
江池边滑边在心中祈祷着,希望对方没发现自己刚刚在偷看他。
他突然又感觉不对,为什么自己要心虚?偷看就偷看了呗,国宝都允许人看。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江池被这笑声吓得心里还是一颤。
江池眨了眨眼睛,缓慢抬起头,面带微笑,问:“您好,请问客人需要什么?”
顾诚看着他,勾起唇,说:“麻烦再来一杯茉莉奶绿,打包带走,谢谢。”
江池心想,幸好没被发现。他垂了垂眸,说:“好的。”
低头打包好奶茶后,他将奶茶放在桌上,抬手把发票递过去。
顾诚伸手接过时,江池听见他说了一声:“拜拜。”
随后又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江池看了看那串风铃,也还是偷偷在心里说了一句拜拜。
店内的空调冷气吹得江池哆嗦了一下,咋刚刚没感觉到那么冷,江池搓了搓手臂纳闷着。
——4:30
下班后,江池掏出了一个礼盒放到自己的包里,收拾完店面,他走到外面街道上扫开一辆小蓝车。
傍晚夕阳余晖橘红一片,连带着现在的所有都染上颜色,风裹挟撩着热气撩动着他淡蓝色的衣摆。
江池将车驶到旧小区楼下,从车前面的篮子里拿出书包,三步作一步爬到三楼。
站在门口,江池先是垂头,一下看到鞋子的污渍,他弯腰伸手抹掉污渍,再直起身。
他舔了一下唇,然后才抬起手敲了敲门,喊道:“妈。"
里面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嘎吱——
门开了。一位女人站在玄关,她的皮肤有些苍白,乌黑的头发绑成麻花挂在一侧,眼睛弯成俩丛月牙,纯白的裙子上还围着一条围裙。
暖光照在她的身上,披上一层柔光,显得气质温婉。
瞬息之间,江池感觉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平和的模样了。
陈真平望着他,手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才伸出来牵着他的手,“小池来看妈妈啦。”
话音刚落,一只柔软的掌心覆在江池的手背上,轻缓地拍了几下。
江池顿时喉咙一哽,心中泛起一阵的酸,他牵了牵嘴角:“妈。”
陈真平应了一声,匆匆牵着他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快进屋呀小池,今天妈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好。”
进屋后,江池先环顾了一圈屋内。
房间很简陋,天花板上的小灯勉强照亮客厅,简洁的饭桌中央放了一个花瓶插着一朵白山茶,旁边摆着的依旧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饭菜。
“小池,来,坐下吃饭。”陈真平在饭桌旁唤着他,顺手拿起一个碗,握着饭勺盛了一碗饭放在位前。
江池走过去把背包放在旁边座位上,从桌上拿起一个碗,也舀了一勺饭,放到对面。
“妈,来吃饭吧。”
热腾的饭菜香飘着,江池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一时之间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池吃完放下筷子,然后从旁边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礼盒,递过去放在桌上,轻声道:“妈,生日快乐。”
一双筷子滚到地上。
陈真平的脸色惨白,声音变得颤抖,质问道:“谁买的?”
江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我给你的。”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轻抚着。良久,陈真平得脸色才逐渐恢复。
江池慢慢把盒盖打开,把那条项链拿出来,走到陈真平的身后,把项扣打开为她戴上。
陈真平只是愣愣地坐在位置上,发丝已经凌乱,双手揪着白色裙边,轻声细语道:“小池,刚刚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太害怕了。”
“我知道”江池抿了抿唇说。
他走到母亲旁边,凝视着这条项链,心中祈愿着它能够短暂的能陪着母亲。
晚饭过后,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夜幕降临,街道上抬眼望去老小区里的灯光连成一片,他站在楼下静静地看着,过了良久才抬脚离去。
等江池回到家里,再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他抬手摁开指纹锁,门后一片通亮。
换好鞋,走进客厅,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面露不悦,而女的却面露温柔。
江元榕看见他回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你又去见她了?”
配提起她吗。江池抬起眉,反问:“我不是跟您说过?”
“你…你,你!”江元榕扬起手发颤的手指着江池。
结果你了个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许久,他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摇了摇头。
空气一瞬凝固。
那一旁坐着的女人动了动藕白的手臂,轻拍着江元榕的背,一边拍一边说:“元榕啊,没关系的,孩子也只是一时冲撞。”
江元榕冷哼一声。
“回得晚也没关系,阿池想见她就去见吧,母子总要好好团聚的。”她扭头看着江池,说:“你也是呀,你爸爸也只是怕你出事情,对不对?而且你妈妈……”
江池听到这话,一瞬之间,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头,他刚刚只顾着跟江元榕怼嘴了。
江池敛目厉声打断她说话:“你谁?我们家的事,和你有关系?”
那女人弯起唇眸笑了笑,没作回答。
反倒江元榕怒气冲天,厉声斥责道:“这是你许阿姨!你这什么态度?!”
许珊掖了掖发丝,抿唇一笑,说:“是,但我知道阿池还暂时不能习惯喊我妈妈,没关系的,喊阿姨也好。”
江池心里嗤笑一声,这货可真是厉害,才多久就找到了。
他意识到这就是江元榕口中所谓的“有事情”,江池便一秒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明天开学,开学后我在学校里住宿。”丢下这一句,他便转身上了楼。
江元榕刚想发怒把他喊回来,一旁的许珊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元榕。”
回到房间后,江池随手把书包一扔,强撑着把睡衣换上,把身体陷进床被里。
今天白天刚从陈真平那里回来,看到她现在状态还不错,心里刚舒坦一点,结果晚上刚回来,江元榕又把新的女人带进家里。
虽然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了,但心里仍旧不舒服。
江池叹了一口气,想到还要明天开学,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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