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理认出来人,下意识展开双臂,被抱了个满怀。但她没有感受到丝毫冲击的力道,稳稳站在原地,听到相黎窝在她怀里发出喟叹。
离理愣了一下,问:“工作忙完了?”
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同事。
相黎头也不抬道:“它让你们下去。”
沈正不用想都知道说他们,领着人下去。
“我不去!我不去!让我留下留下留下留下!”喇叭鬼大叫,“人类!人类!我好用!留下我!”
入口的门关闭,将所有人的声音一起隔绝在门内。
离理被抱着,艰难地查看了下相黎状态,发现他除了有点脸色发白,其余还行,松了口气。
于是她拍了拍相黎的肩膀,道:“吹你那只鬼是个小孩,你还想教育它吗?”
“不。”
相黎毫不犹豫道。
“好吧,”离理又问,“有没有欺负过你,你想报仇的鬼?”
“没有。”相黎,他蹭着离理的下巴,“理理,你饿不饿啊?我给你做饭吃吧?”
离理隐隐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细闻时,味道又消失了。
闻言随口反问:“你饿了吗?”
“到理理吃晚饭的时间了。”
相黎答非所问。
“那就不用,你不用再去给同事帮忙吗?”离理问。
“不。”
离理闻言也没有多问,找了个没鬼的房间,刚关上门,就见相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杯果茶。
“理理,晚上了。”
离理接过来,居然还热着。
“你揣怀里?”
她狐疑往相黎怀里看。
“嗯嗯,我帮你插吸管?”
相黎问。
离理婉拒,她坐在窗边沙发上,喝了两口果茶,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硬是要跟她挤在一个沙发里的相黎,有没有听到广播声。
“听到了。”
相黎偷偷摸摸把离理抱在身上,发现离理没有拒绝,偷乐着自己窝进沙发里。
“你没听到那是我的声音?”
离理调了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那不是你的声音,”相黎认真道,“我不会认错你的声音。”
离理沉默了。
说实话,那声音她听了都觉得是她自己。
“好吧,但是广播里说相黎的老婆找你,”离理将果茶当话筒采访相黎,“请问相先生,当时听到消息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有鬼想害你,还是想过你老婆真的在找你呢?”
“没有老婆。”
相黎盯着离理用过的吸管,老老实实回答。
“哦~”
离理看着相黎,一副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的样子,道:“也是哈,你不仅没有老婆,还没有女朋友呢。”
相黎:“?”
他迷茫看向离理。
离理笑盈盈从相黎身上下来,义正言辞道:“单身男女,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相黎先生,我们这样不合适。”
“理理?”
离理笑着应了,“啊,没事,我说着玩呢。”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多纠缠,也没准备给他科普男女亲密关系名称。
今晚除了发现一点相黎部门的猫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额外收获。
至于什么尸体啊案件呀,那都是专业人员的事情。她将得到的信息发给沈正,已经尽了公民义务。
“我先去洗漱,上下来回跑,好累。”
相黎茫然看着离理进洗手间洗漱,他没有闻到离理生气的味道,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相黎走到卫生间门口,犹豫不决问,“理理,你不喝奶茶了吗?”
“洗完澡再喝。”离理。
“哦,那,那你要不要吃糖啊?”相黎又问。
“不吃。”
“饼干呢?”
离理打开门,好笑地看向相黎,“你想说什么?”
相黎看着离理,期期艾艾道:“理理不高兴吗?”
“嗯?”离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上下打量相黎,抱起双臂故作姿态,挑了挑眉峰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高兴?”
相黎不知道,他其实没有闻到离理身上有什么负面情绪,但他觉得离理应该不高兴了。
看他说不出话,眼圈开始泛红,离理没忍住露出笑来,连忙道:“好啦,我跟你闹着玩呢。”
“没有不高兴,”离理上前摸了摸相黎的脸,“真的。”
相黎看着离理,低下头在她脖颈蹭蹭嗅嗅,似乎想要确认。
离理被蹭嗅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捏着他的后颈,“干嘛呀,真把自己当小狗?”
她说着自己又笑了,带着笑意调侃道:“闻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生气。”
相黎也高兴起来了,抱起离理往回走。
“不要坐床上,不对,我要去洗澡呢。”离理拍着相黎的胳膊,说着她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甜味。
“等等。”
离理勾着相黎的脖子,在他脖子上嗅了嗅,随着她的动作,那股味道越来越重。
离理想起什么时候闻到这股味道了,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在车里曾经闻到过这个味道,甜滋滋的。
“相黎,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离理问,“比如无缘无故感觉冷?”
相黎不明所以摇摇头。
“你还记得在车上,我问你有没有喷香水吗?”离理问,“那时候我在车上闻到了甜味。”
“刚刚你没回来之前,我在前台后又碰到那只攻击过我们的东西,好像是蛇还是什么,它就有那个味道。”
离理被相黎抱在怀里,说话间看不到相黎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相黎?”离理担忧仰头去看相黎,手去摸他的体温,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相黎苍白着脸,低头看着她,眼泪忽然坠下,偏偏那对滴下眼泪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他整个人像割裂成两个部分,肉.体毫无生机情绪,灵魂却在恐惧。
离理愣住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相黎面无表情落泪,上次他因为害怕伤害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流泪。
跟上次不同的是,除了心疼,离理涌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她无法解释那种情绪。只是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握在掌心,这只手分明没有用力,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她却感觉到窒息。
相黎的眼泪夺走了她的呼吸。
……
离理最先回过神,她的身体比她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当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影响自己到失控的地步,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像一捧冰水从头顶落下,浇灭所有喷发而出的情绪,离理的心脏重新归她自己掌控,她的呼吸回来了。
离理冷静地擦掉相黎的眼泪,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是靠肌肤自己吸收水珠。
她牵着相黎到沙发上坐着,平静问:“有没有不舒服?”
相黎摇头。
“想喝奶茶还是果茶?”
相黎闻言下意识看向离理那杯奶茶。
离理拿过自己的奶茶让他喝。
相黎看着吸管,又看向离理的唇,低下头正要去含吸管,唇忽然被手背挡住。
离理重新插了新吸管。
相黎垂着眼眸看着新吸管,半晌没动一下。
“怎么了?”
离理问。
相黎咬住吸管,小心翼翼喝着离理的奶茶。
离理做完一切,那些古怪的情绪就从她身体中完全脱离出去。
她坐在旁边,看相黎喝了水,感觉他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了,才问道:“刚刚怎么了?既然没有不舒服,是不是害怕?”
相黎抬眸看着离理,点点头。
他抱着离理的奶茶,身体朝着离理的方向倾斜,脑袋像垂下的花苞失去枝干的支撑,只能依靠外力才能不坠落掉地。
离理接住了花苞,将枝干扶起。
“我在这里,你不需要害怕。”离理道,“相信我,好吗?”
“鬼跟我们并不在一个维度里,它能短暂接触到我们,或许留下一些味道或者其他的痕迹。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痕迹会消失在时间洪流里。”
“你什么也不用怕。”离理温柔道,“我向你保证,没有什么鬼能伤害到你。”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刚刚只是怀疑有鬼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但是这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晒晒太阳就好了。”
相黎看着她,肉.体几乎是靠着离理才能支撑着立起,头贴着离理的手臂。他几乎想将一切托盘而出,告诉她,他如何日夜恐惧,告诉她,恐惧鬼怪是条件反射,她的离开才是他解不开的梦魇。
“无论那味道是什么,”离理抚摸着相黎脸,低头吻在他眼睛上,“你都不用怕。”
相黎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厌恶自己的物种。他闻到她的柔软跟爱意,跟过去每一次都不同的爱意。
他在欢愉中陷入恐惧的泥沼。
他坠在海洋深渊,明明抓住了向上的光,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恐惧光的消失。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光是基于物种相同的谎言之上,才会落在他身上。
他在幸福中惶惶不可终日。
相黎一只手虚虚拉着离理的衣领,仰着头,眼泪一串串流下,说不清自己的祈求跟欲.望,“理理理理理……求求你……理理求求你……”
水母状的触须如帘如幕如牢笼痴缠在离理身边,不敢触碰她分毫。
离理望着相黎叹息一声,顺着衣领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力度俯下身,压迫着相黎倒靠在沙发上。
“怎么又哭了?”离理手指贴着相黎的侧脸,轻声问,“是小宝宝吗?”
相黎头枕在沙发靠背顶上,毫无血色的脖颈毫无保留呈现在离理眼前。他眷恋地贴靠着离理的手,眼里泪还没流尽,噙在眼眶里,时时刻刻望着离理。
“求我什么,宝宝?”
离理低头吻在他唇上,一点而过。
相黎茫然看着她,手指蜷缩着抓着她的衣领,反复叫着离理的名字。
离理吻在他的下巴。
“求我什么?”
“理理……”
侧颈。
“求我什么?”
“理理……”
喉结。
她终于吞掉了他全部的声音,连同他的恐惧。
……
离理再次进去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进去之前不忘把那杯始终被相黎拿在手里的奶茶拿下来。
离理简单冲洗一下,湿着头发从浴室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相黎仍旧保持着她进浴室前的姿势。
有点好笑。
不等她走上前,相黎像一滩软泥忽然被风干了,倏地一下支楞起立。
离理被吓了一跳,然后看到相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她常用的擦头发毛巾,还是装在真空袋里的。
就离谱!
在相黎要把毛巾裹上来的时候,离理连忙后退两步,伸手阻拦,“等等等等,你装哪里带来的?”
相黎眼睛还红着,闻言以为她嫌不干净,连忙解释:“干净的,我消毒后装在袋子里的。”
“不不,不是,我的意思,你放在哪里的?”
她忽然想起来他之前还说糖跟饼干,还有两杯果茶……
“你还带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相黎道。
不等离理松口气,就听到相黎补充道:“都是理理经常用到的东西。”
说话间掏出了面膜、护肤品、感冒药……
离理的表情随着相黎的动作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他们刚刚是没有干嘛,就亲了亲,但是这么多东西在身上,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不会把自己掏空了吧!”
离理惊恐掀开相黎的上衣,苍白的肤上一块腹肌线条也没少,离理伸手摸了摸、按了按,不像是缺骨少肉的样子。
“你都藏在哪里的?”
相黎就给她看外套里的口袋。
离理将手伸进口袋里,像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口袋从上一直开到最低下。
“没记错的话,这个外套应该是我挑选的吧?”离理手在口袋里晃了晃,艰难开口道,“我怎么不知道它里面还有口袋?”
“理理常用的。”相黎道。
离理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做人不能太恋爱脑。”她干巴巴道。
压根忘了自己一开始想问为什么装了这么多东西,而贴贴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
“我给你擦头发,理理,头发湿会生病。”相黎黏着离理道。
“离开后,我们多晒两天太阳。”
离理顺势坐下。
“好,一起晒太阳。”
相黎轻柔用毛巾包裹着头发,有几条细细的触手偷偷钻进毛巾里,吸食头发上多余的水分。
“或者找个时间爬爬山。”
离理的奶茶被相黎喝光了,她重新拿了吸管喝相黎的蜂蜜柚子茶。蜂蜜柚子茶冰凉,不过现在天已经开始回温,房间里的恒温系统还在运转,喝着更爽快。
她一口气喝了小半杯,举起杯子,递到相黎面前。
相黎生怕她再掏出新吸管,迅速低头含住吸管,含含糊糊道:“好,跟理理一起爬山。”
离理的气息从口腔进入他体内,像每一个甜蜜的吻。
离理以为他真的渴了,毕竟哭了很久,举着手让他喝完,又问:“还有矿泉水,要喝吗?”
相黎恋恋不舍松开吸管,上面已经没有离理的气息了。
他摇了摇头,低头求吻。
离理慷慨而大方,满足他的请求。
……
头发擦得差不多,相黎去拿吹风机。
离理坐着累,脖子也不舒服,干脆趴在床上,等着相黎过来。
想到几个月前,相黎简直像刚从与世隔绝的地方出来的样子,再看现在……额,现在好像除了关于她的衣食住行,依旧什么都不会,也不关心。
应该没事吧。
他可是有编制的。
话是如此,离理还是在手机备注,要多带相黎了解更多的东西,不能只宅家……写到这里,她就很心虚,因为她本人也是宅家的一员。
相黎看了眼离理的备注,记下来理理想多出门走走。然后打开吹风机试了温度,指尖轻柔穿梭在柔顺光滑的黑发中,吹风机无声,他感觉到平静。
动作间还记得克制甜味,这是过去从未没有过的东西,增加了他暴露的可能。
“说起来,相黎你对我们分手怎么看?”离理突然好奇道。
她发现相黎对于这种名分上的定义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离理仔细回想,相黎从来强调的都是不要离开他,而不是不要分手。
“看什么?”相黎问。
好了,确定他不在乎这个东西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追求我做……”
离理声音戛然而止,她想起来了,当初他问得是能不能一直在一起,不是要她做女朋友。
离理大叹:“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相黎知道这个成语,他低下头将灿若春光的脸凑到离理面前,笑得灿烂。
离理被逗笑了,微微抬起下巴亲吻春光。
几分钟后,离理穿上裤子不认人,道:“快干活。”
相黎心满意足抬起身体继续给离理吹头发,发现离理开始打哈欠,默默调低风速。
离理昏昏欲睡中,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她倏地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扯着相黎的胳膊往后拉,整个动作迅速且流畅。
相黎抬起吹风机免得撞碰到离理。
敲门声没停,离理起身下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沈正的脸。
她整了整衣服,打开房门。
“沈警官?”
“明天一早酒店要封闭,你们先跟我一起到派出所做个笔录,开车了吗?”沈正道。
离理点头,“好的沈警官,请问几点?”
沈正说了个时间,说完有些尴尬让开位置,露出他身后穿着便服的女警官。
“是这样的,离小姐。”武臻上前打开她提着的袋子,里面是些开盒即食的食物,还有些罐头,“我看你过来的时候,没有带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吃饭。”
离理直接进的444,她当时注意到离理是空手的。
“哇!”离理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你等我下。”离理转身走进房间,拿出一盒面膜,放进武臻的袋子里,她挑了几样食品拿出来,“我们两个人吃不多,这些就够了。真是谢谢你啊警官。”
“不,不客气。”武臻道。
离理笑容明艳,如一簇绽放红玫瑰,令人目眩。
送走两人,离理脸上笑容不褪,相黎在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人走了才贴上去小声问:“理理饿了吗?”
“不饿啊。”
离理拿了一个水果罐头,一个开盒即食的土豆牛腩盖浇饭。
“你饿不饿?”
盖浇饭在封闭盒子里,里面有恒温保鲜系统,打开就能吃。
“我不饿。”
相黎将水果罐头打开。
“嗯,好香。”
离理尝了一口,把筷子给相黎。
“咱们两个吃一份,肯定能吃完。”
“你要是不喜欢,就吃罐头,我特意帮你拿的。”
门外
武臻问沈正,“那位,也要吃饭吗?”
沈正有些犹豫,看着武臻,“她好像就拿了一份?”
武臻撇了沈正一眼,道:“你不明白,离理小姐这么瘦,肯定在保持身材,说不定她就吃罐头,也不对,罐头热量大。”
武臻:“说不定她晚上都不吃饭。”
沈正:“……”
“对了,你说离理小姐知道那位的身份吗?”武臻,“应该不知道,否则那位也不会躲着离理小姐用触手,祂触手没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祂是人呢。”
“……”
“欸,上头怎么会同意的?”
沈正忍无可忍,加快了脚步。
他还想知道呢!
*
第二天一大早,有几辆车过来,封锁整个酒店,接收后续的事情。
离理开车跟在沈正的车后往派出所去,走到一半,发现沈正换了个方向,不是去派出所的路。
离理让相黎拨打沈正的电话,询问现在去哪里。
对面接听很快,是武臻。
“离小姐,沈队在开车。”
“去哪?”相黎说完看着离理补充,“请问。”
对面可疑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线明显在发抖:“您领导打电话说,让我们直接去找他,不用回派出所了。”
相黎:“好的,谢谢,再见。”
直接挂上电话。
“你的领导?”离理好奇道,“你知道是哪位领导吗?”
相黎闻言翻出手机,发现他忽视的信息不是毁坏公物通知罚单,“是部长……”他想了想补充,“白头发人类。”
离理闻言,“没礼貌,在外人面前不许这么说。”
“知道了。”相黎不关心外人,回答完又兴致勃勃道:“理理,你要不要吃早餐啊?我闻到包子的味道,是你喜欢的味道。”
“不吃了,你饿了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垫垫。”离理道。
“不饿。”
“没有不舒服,就吃点。”离理道。
昨晚就吃了几块水果几口米饭,有什么用?
相黎就拆开个糖塞进嘴里。
到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居民楼,相黎走到楼前,像是刷脸激活了人工智能,出现两个全息投影光球。
“离理女士,相黎队员请跟我来。”
其中一个光球说完拟态成绿色箭头。
离理跟两个警官打了声招呼,跟着箭头来到一间办公室前。
箭头穿进办公室,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白发老人笑呵呵道:“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外面写着办公室,里面还是居民房的布置,只是客厅被改装成办公的样子,有个办公桌,一个书架,两把椅子,一组沙发。
老领导头发花白,步履矫健。
“喝点什么?有茶、饮料……对了,你们吃饭了吗?”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
离理连忙道。
老领导就从保温壶里倒了两杯热牛奶,又从书架取下一盒糖,示意两人吃。
她笑道:“不要紧张,我是听说你们昨晚到酒店,后续报告麻烦,不如从我这里走一趟,简单点。”
离理有些坐立不安了。
公事公办她有准备,作报告还不简单吗?
“三月早上还是有点凉,喝点热牛奶暖一暖。”老领导说完道,“是甜的。”
“啊,好,好的。”
离理捧起来杯子喝了一口,草莓甜牛奶,意外香甜,她没忍住多喝了两口。
“好喝吧?小孩子都喜欢。”老领导笑眯眯看向相黎,“小黎怎么不喝?”
相黎本来不想回答,但是离理在旁边,就蹦出点人类素养,道:“不,谢谢。”
老领导觉得惊喜,又问,“你不喜欢这个?喜欢什么?我下次备着。”
相黎不想回答,把牛奶推给老领导,“不用,谢谢。”
老领导感动万分,抹着眼泪,“好孩子,懂事了。”
离理头皮发麻了,感觉不是在单位,像回相黎家见家长,还是那种溺爱孩子的家长。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嘬牛奶,坚决不抬头。
“小黎昨天感觉怎么样?”老领导问,“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做个检查?”
相黎本来想拒绝,但他很快想到莫名其妙出现的甜味,又同意了。
相黎跟离理告别,千叮咛万嘱咐让离理等着他,被离理尴尬答应后,才跟着光球箭头离开。
“小理,我能这么叫你吗?”
“您随意。”离理道。
“要不要加杯?”老领导和蔼问道。
“不,不用,谢谢。”
离理捧着杯子,指尖都是温热的。
“别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
老领导捧着牛奶笑眯眯道。
离理:“哈哈,我不紧张。”
“这次请你过来,除了那套官方说法,还是要为上次的事情,给你跟小黎道个歉。”老领导道。
“您客气了,上次那位领导已经道过歉了。”离理道,“但是上次电话没有说清楚,什么危险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这个事情有一点复杂,让我想想从哪里说才好。”老领导想了想说道:“我刚见到那孩子的时候,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任何情绪。”
老领导,“祂刚说要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担心祂会伤害你,也担心祂会受到伤害。”
“我不明白。”说到正事,那些尴尬局促通通从离理身体里抽离出去了,她看着老领导,“他有什么特殊?”
“祂的确,特殊。你知道鬼的存在吧?”老领导温和道,“祂比鬼更具有破坏力,鬼的攻击跟污染无法影响到祂,祂却可以影响到鬼。”
离理惊讶看着老领导。
“当然了,祂在你面前是温和可爱的,是不是?”老领导正经不过两秒,“我还记得祂说追求到你,让我给他办理工资卡的样子。哈哈哈,陷入爱河的孩子真是可爱啊。”
离理努力绷住了,生硬把话题转回去,“他一个怕鬼的人类,怎么会影响到鬼呢?”
“哦,是的是的,这也是个问题。”老领导,“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原因,这孩子天生地养,或许年幼阶段受到过什么惊吓创伤?祂从不跟我们说过去。”
离理垂下眼眸,捧起牛奶。
老领导没有回答“为什么影响鬼”。
“上次颈环吓到你了吧?”老领导话锋一转道,“小屈那孩子也没有坏心,当然行为是很不妥当的。”
老领导没有提让离理去询问相黎过去这点,让离理有些意外,她以为这是他们的目的。
离理沉默片刻,询问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们的形容好像不是一个人类,一个公民,而是一个其他的什么具有危险性的物种。”
“但你们又同意了他跟我在一起。”
“我不明白,你们既然警惕他的危险,为什么要同意让他自由;既然同意了让他自由,又为什么要来干涉我们。”
“他的危险到底来自于什么?他是个怪物吗?他携带什么病毒吗?他的基因有什么问题吗?他患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我猜都没有,如果有,你们不可能让他跟我同居。”离理道,“啊,也有可能他的确有,但他的能力不可取代,所以可以忽略危险,让他跟我在一起。”
“我是个奖励?”
她平静道。
“还是一个安抚剂?”
老领导温和看着离理,对于离理的尖锐用词,并不意外,也不恼怒。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能也无法欺骗你,祂的确不同。但请你相信,我们不会也绝不允许让一个公民成为什么,什么奖励,安抚剂。”
“在我们见到祂之前,祂已经接触你了,在我们得知祂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已经接受了祂的存在。”老领导,“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能因为祂存在本身具有威胁,就在祂还未曾做什么的时候,在祂还没想过要做什么的时候,就将祂认作是敌人,是要被消灭的存在。”
“保密祂的身份,是因为祂选择做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人。对祂监控,是祂暂时还无法保证自己永远处于理智的状态。”老领导道,“原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祂的危险到底来自于什么,因为这也是我们正在探索的答案。”
“但你可以放心,假设你不愿意,没有任何存在,能勉强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什么。”
离理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对方的一字一句。
“你说得很多,几乎要把答案揭晓,”离理道,“我跟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分?”
她向来宅家不出门,第一次见到相黎那天,是她突发奇想出门购物,穿过马路的时候,一眼看中马路对面的相黎。
从那天开始,她偶尔穿过马路总能见到他站在那里,绿灯也不动。
她以为是相黎对她一见钟情,所以傻傻守在初遇的地方等着她再次出现。
假设初遇也是他等来的呢?
老领导说了那么多,仔细想想意思很简单:他们奈何不了相黎,除非强制人道毁灭。
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爱?
他们又不是她,能感受到这个抽象的存在,能信任这个无法具体描述的存在。他们一定有更信任的东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本来就跟他有关系。
“我也有不同,你们知道是不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去酒店,也没有问鬼来电的事情。”
“你了解我的不同。”
老领导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看着离理。
“当然啦,你们既然现在还在监控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在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可能不调查我。”
“我幼年不会太隐藏,因为这个不同,有很多不太愉快的经历。”离理自顾自道,“你们当然能轻而易举发现异常。”
老领导闻言就有些悲伤,她拍了拍离理的手,从离理紧握的手中取出杯子,重新倒入热气腾腾的甜牛奶。
甜蜜的味道很快在房间蔓延开,跟爬进屋里的暖阳一起塞满房间。
“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老领导将牛奶放在离理面前,温和道,“这是你的天赋,是属于你的奇迹。”
“两朵不同的花开了相同的奇迹,顾然让人惊喜,但如果没有第二支花开同样的花朵,也不要沮丧。”老领导慈祥笑着说道:“我们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嘛。”
离理捧起重新倒满的热牛奶,水汽缭绕如青山之中云烟氤氲,看不清山中林木鸟兽。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离理放下茶杯微笑道。
“原谅我孩子,年龄大了,总是会被吸引走注意,你问我什么来着?哦对,你们之前的缘分……为什么不去问问当事人呢?”老领导道,“我们也很好奇这点,如果你知道答案,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老人家的好奇心。”
“既然你们也不知道,又凭借什么认为他不会伤害我呢?”
“祂在跟你同居前,做了全面的检查,”老领导感叹道,“里里外外全部,我们一直想让祂做,但祂从没同意过,没想到会主动要求做。”
“颈环也是那个时候,因为祂的需求制作出来的,祂给予了全部的诚意跟安全,最重要的一点是——”
“孩子,远在我们认识你之前,你们已经相爱了。”
离理现在彻底明白了。
他们在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尊重他们相爱的权利。
所以相黎出现失控的苗头时,他们选择介入,给相黎戴上了颈环。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相黎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也是老领导直接说明不能告诉她的问题。但老领导的话语很直白坦诚,把除了相黎身份的一切都摊开告诉她,却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导向。
好像无论她怎么选择,他们都会支持。
但,离理直觉不能再去深入这个问题,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现在继续深入要个答案,她跟相黎的未来不是她所希望的。
“吃点饼干吧。”
离理看着面前的手工小饼干,低垂着头。
许久后,她轻声道:“我……那只是一个天赋吗?”
她的声音太小,小到她以为她根本没有说出口,但下一秒干燥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温柔慈祥的声音就在耳畔。
“是的。”
离理不适应这种氛围,她别扭一会儿抬头道:“我得纠正您,朝九晚五不是这么用的。”
……
相黎回来很快,一进来就贴着离理坐下,往她身上蹭。
老领导笑眯眯看着。
“检查怎么样啊?”
“结果没出来。”相黎郁闷道。
“等出来我给你发消息,可不要当做没看到啊。”老领导说着停顿了下道,“啊对了,小屈那边收到实名举报,说你毁坏公物。我填补上去了,下次要小心啊,会通知家属的。”
相黎很有礼貌生气,“它说不算,又举报,言而无信。”
“那是它的财产,”老领导道,“它当然会很珍惜,但言而无信确实不好,我会批评它的。”
离理尴尬坐在中间,感觉像在看大家长给家里小孩判案。
“上次的事情,还是要给你道个歉,我们做得不对。”老领导忽然道。
相黎贴着离理,这段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声音压根没往耳朵里入。
离理用手肘戳了他一下。
“好的,没关系,我原谅。”
相黎立刻道。
离理:“……”
她脱离的尴尬再次回到身体里,干巴巴道:“他的意思是,他完全不在意了。”
“哈哈哈明白明白,”老领导笑完收敛了表情,叹道,“祂不懂这些也不在乎这些,所以我们过去忽略了,哪怕祂不在乎不明白,我们这些明白的人也应该在乎。”
离理开始如坐针毡了。
“你能替祂在乎,我歉意的同时,也很替祂感到高兴。”
“当然,”老领导严肃了一下,又笑道:“还是要更爱自己。”
离理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干笑两声,掩盖地拿起杯子,将温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相黎看着离理的动作,忽然道:“领导,您的牛奶怎么做的?”
他甚至用了敬词。
离理后背顿时发凉,她惊悚看向相黎,伸手就想去堵相黎的嘴,但她慢了一步。
“理理喜欢喝,我想学。”
……
回到车上,看着相黎握在手上的订电话,离理有种尴尬又甜蜜的复杂感觉,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笑起来。
相黎正在研究订牛奶,听到离理在笑马上看过去,手机直接从手里掉落。
离理看着他无厘头地笑,像支娇艳欲滴的玫瑰随风摇曳,绚烂夺目。
相黎沉溺在离理愉悦的情绪中,这些快乐感染着他,像病毒一样迅速污染他的本体,让他浸泡在快乐中。
就在这时,那股甜味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里飘出来。
但此刻相黎顾不得那些东西,他伸出双手,犹蛇般游到离理手上,游到她的肩,游到她的脖颈。
他像一条藤蔓缠绕在离理身上,舔舐着离理眼角溢出的泪,呢喃细语,“理理理理理理……”
离理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她往后仰靠,侧头去看车窗外,但相黎像蛇一样盘缠上来。她只好抵着相黎,控制他的动作。
“停!”
“这是停车场,不是无人区,注意影响!”
离理冷漠将相黎推开,抽了张纸巾没好气擦拭眼角水渍。
相黎垂着狗狗眼看她,道:“车里有防窥探。”
离理动作顿了下,气笑了。
这个记得到挺快,她就用了一次,他就记住了。
“那更糟糕,因为眼睛或许只是看到一个拥抱,脑补却能补充完整场床.戏。”
“床.戏?”
相黎不解。
离理:“……”
“咳,你不是要订牛奶?”离理低头认真地扣安全带,严肃道,“看看有没有其他口味?”
相黎:“好!”
拨打电话的同时,他默默记下这个陌生的词汇。
*
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离理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准备午睡半小时。
相黎难得没有缠上来。
嗯,他在研究怎么做草莓甜牛奶。
“你不是已经订好了?”
离理趴在床上懒洋洋问。
“是原味的,没有草莓味道,也没有其他味道。”相黎道。
“原味也很好啊,”离理道,“不一定要草莓的。”
“不行,理理喜欢。”
哎呦。
居然对她说不行了。
离理稀罕看着相黎,忽然笑起来。
“好啦,过来嘛。”离理伸出手,甜甜道,“别管那个牛奶了,来陪我躺躺嘛。”
相黎没有丝毫犹豫握上离理的手,顺着她的力气躺在她身边,触手伸到床底显露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屋里光线昏暗,两人就这么静静躺着,相黎抱着离理,那个架势,像是要用肢.体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包裹住。
“相黎,”离理躺在相黎怀里,闭着眼睛任由他动作,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
“感受到你的那瞬间。”
离理睁开双眼。
她应该继续往下问,问他哪一个瞬间,问他初遇是否是巧合。
但或许是身下的体温正好,又或许是她真的很喜欢那杯草莓热牛奶……她没有再问。
就这样的吧。
她对自己说。
相黎不知道离理在想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柔软,让离理更舒适些。
等到离理睡着,他伸出触手关上灯,卷着手机到床底。
触手顶端裂开小口冒出一颗眼球,眼球骨碌碌转动着,两条触手小心翼翼敲击屏幕,发消息给老领导,请他教导怎么做甜牛奶。
老领导回复很快。
相黎打开信息一看,她把订牛奶的电话发了一遍。
相黎:“……”
很快,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这次是做草莓牛奶跟甜品的步骤。
【糖度可以根据喜好调节,失败也不要怕,多试几次就会了。】
相黎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就在他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继续戳屏幕:
【chuangxi是什么意思?】
老领导那边很久之后,才回复。
是一个链接,相黎点进链接,发现是个搜索引擎。
【我这边有点事情,小黎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查啊。实在有查不到的,可以去问小屈。】
相黎觉得副部肯定没有部长懂得多。比如,副部一定不会做热牛奶。
相黎没有把部长后半句看进去,戳戳点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答案里还有其他不明白的词汇,大眼球转动着,一条条陌生词汇搜索下去。
……
离理是热醒的。
她睁开眼,房间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若非身下相黎的体温炙热,她还以为她不是睡了一觉,而是昏迷几天几个月,到了一个陌生环境。
“相黎?”
相黎没有回答,只有逐渐出现的呼吸证明人还在。
“你怎么了?没事吧?身体怎么这么烫?”离理彻底清醒过来,她直起身,越过相黎的身体,去摸索床头灯开关,甚至忘记可以声控。
在她即将接触到开关的时候,伸出的手指忽然被抓握着拉到温热的呼吸前,触碰到柔软又发烫的唇。离理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中游出一条湿润灼热又柔软的蛇,蛇舔食着指腹,有尖锐的牙齿小心翼翼撕磨着软肉。
离理倏地缩握指尖。
那条蛇在喷吐的呼吸中,在离理沉默间,游到鬓角、游到耳垂,留下湿润的蛇涎。它撕磨着耳垂发出渴望的颤音。
离理浑身僵硬,依稀从颤音中分辨出“lili”的字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