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温挚听着房门上用手指节扣出的咚咚敲门声,却不见房间里面有任何动静回应,他不由心下一悬,便夺门而入。
窗户不知为何大开着,轻便的东西有的被风吹得散乱了一地,有的则轻飘飘的跃出窗台,落到外面。温婉的房间里一片狼藉,歪着身体倒在地上的洋娃娃到处都是。
温挚冲进房间扫视了一圈,然后检查起来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起初他认为温婉一定会因为害怕而躲藏起来,但房间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温婉?去哪里了?
下一秒,温挚敲响了温乔房间的门。
家里没有任何人了,除了他和温乔。
骤然,温挚的脊背发凉起来。
好一会儿,温乔应声开门,一条缝隙的空间,温乔抬眸便见温挚一脸焦急的模样,“乔乔,婉婉在你这里吗?”
温乔闻言摇头否认,顺便将门开得更大了些,方便打消温挚的疑虑。
温挚看得清楚了,才重新将眸光落在温乔身上,他温声说道:“总呆在房间里不好,要多出去玩,交朋友。”
“我的朋友就在房间里,刚才我在和他们聊天呢。”温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道。
温挚拗不过她,便把话锋重新转回了温婉身上,“那乔乔知道,婉婉还会去哪里吗?”
温乔不说话,只是走上前两步,朝走廊上的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是,主人房。
“温婉怎么会在那里?”温挚不由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竟然会迎来回答。
一旁的温乔说了这么一句话,“温婉去找母亲了,今天母亲没有回来,昨天回来了,但是温婉不在,她说我骗了她。”
“我没有骗她。”温乔喃喃道。
她的眸光里闪出了几丝失望的意味,仅仅是这几丝,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温乔她一直都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离开,就连温婉……
温挚猛然一惊。
那温乔会不会也知道父亲杀人的事情呢?温挚心里不寒而栗。
他加快了脚步,去到了主人房。
温婉果然在里面,但她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此刻温婉正坐在床上背对着他,她抬头看着窗户,感受着阳光下吹来的暖风,恬然惬意。
但事实上温婉的位置距离窗户很远,但即使是这样,太阳的余晖总会穿过空气照在她的身上,所以温婉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鸟整理羽毛,
温挚走近她,试图劝她停止动作,离开这里。
但当温挚真正看清温婉那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不断发抖的身体时,他忍不住怯了场,生平第一次涌现出逃跑这个念头。
“婉婉?”温挚轻声道,却不想,自己的嗓音因为瞬间的情绪跌宕而变得微微沙哑,温挚不由为此轻愣。
温婉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声音,马上喊了一声“哥哥。”她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沉沉闷闷的。
她那双充斥着红色血丝的眼睛慢了半拍,或者说,像定格住了一样,坏掉了。
她真的还活着吗?如果她还活着,怎么可能出现这般可怕的模样?
“你在这里多久了?疼吗?”温挚想将她抱出去,没想到温婉竟然硬生生地推开了他。
“才一会儿!我要等母亲!”温婉生气的说道。
“母亲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死了!”温挚猛的将这话说出,无疑是将一个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摆在温婉面前,“走吧,好吗?婉婉?哥哥带你走。”
温婉没有听见温挚的后半句话,她的精神集中在‘死’这个字音上面,忽的,支撑她维持精神的细线断了。她像是被刺激到的野兽一样,将束缚自己的铁链咬碎,然后猛然扑向仇恨的另一端。
就在温挚伸手去碰温婉的那一瞬间,温婉猛的剧烈挣扎起来,在她身上紧裹着的被子跟着不小心松动了一点,下一秒,脆弱的皮肤就像是冰块一样被太阳烫伤了,融化出了一片血块。
温婉疼的惨叫起来,眼球处更是流出了大滴大滴的血珠,就像珍贵的珍珠一样。
也是这时,温挚才真正相信了温商从口中的怪异事实。
温婉发疯了!
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来不及细想,就见温乔如同恶狗一般朝自己扑来,她已经顾不得疼痛,只见温婉将裹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尽数卸下,那太阳光线就像一剂毒药,将她的身体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她被烫得赤红,如同在火焰里起舞的巫女。
温挚吓疯了,慌忙逃跑间,温挚将身边一切能够扔出去的东西全数丢在了温婉身上,但这些砸在温婉身上不痛不痒的,只能稍微限制温婉的行动。
温婉的头发扬起在半空,然后毫无规律的落下,她紧紧盯着温挚,就像一只鹰犬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当她的身体真正离开阳光的时候,温婉身上的所有伤痕竟然跟着消失不见了,就像,昨天下午温挚看到谢妤的时候一样。
来不及多想,温挚迅速冲下了楼。凭借着自己身上健硕发达的肌肉,他足以保证温婉不会伤害到他。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温挚不能让温婉目标丢失,导致她去伤害其他人,也不能让温婉在追逐的过程中杀死自己。这是一个体力活。
他想把温婉引到房子外面去,如果炙热的太阳能够伤害她,那么就让她彻底消失……几乎是在一瞬间,温挚心里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并且从脑子到身体行动,也在那个瞬间。
温婉死了,现在的温挚已然彻底相信温商从口中的事实。
那就杀死她吧!
温婉跟着温挚的步伐下了楼,在奔向门口的瞬间猛然停顿,她停住了。
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不大,但温挚却听得清清楚楚。耳边没有声音,但他却觉得格外刺耳。他错愣的回头,正好与原本在楼上因为听见声响而出现的温乔对上了视线。
“不!”就在这一个瞬间,来不及反应的温挚眼睁睁看着失控的温婉往温乔的方向飞奔而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温婉?”不明所以的温乔显然察觉到了温婉的不对劲,她后退了半步,冷冷的盯着温婉,在那一瞬间,好像世界上的所有都被按下了缓慢键。
她的眸子犹如一潭死水,明明是一双生的眼睛却到处透露出死气,也正是这一双眼睛,人们看不清她的内心,所以永远也不知道恐惧源于何处。
让温挚没想到的是,事情出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温婉全身冰冷的躺在地上,心脏上插了一把小刀,鲜血蜿蜒留下,马上就沿着楼梯蔓延,然后迅速染满整个房子。
她会变成那第五具尸体,然后被埋在一个大坑里,和里面已经有的另一个她作伴。
但那里面,真的只有两个接连复活又接连死去的人吗?
“温乔,你刚才都干了什么?”温挚的语气里充满了惊愕,他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的一幕变得僵硬,手脚也开始冰凉。
插在温婉心脏处的那把小刀是从温乔身后出现的,换句话说,温乔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温乔。
一个孩子杀死了另一个孩子。
温乔却不以为然的跨过脚下的尸体,她来到温挚身体,话语却不知为何变得狠厉无情,说出了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孩应该说出来的话,“哥哥,妹妹死了。我杀掉的,只是一个怪物。”
“哥哥不是也想杀了妹妹吗?我可以帮哥哥。”温乔抬眸弯唇,对上了温挚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眸。
这不知道是温挚第几次看见的笑容,他原先觉得,笑容背后的怪异诡谲只不过是小孩玩闹的把戏,现在想来,他才知道其中真正的骇人深意。
最终,蜿蜒的鲜血停在了脚边,房子外传来声响,有人回来了。
温商从从外面回来沾了满身尘土,左脚一踏进门便看见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周边空无一人。他虚汗直冒,觉得这又是一场噩梦。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然后又重新拿起刚放下的工具抬着尸体出去。
这一去,便到了天黑。
温挚在二楼望着温商从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苦涩与不知抉择,温乔见状,赶忙用身体拥抱了一下自己痛苦的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温乔忽然唱出一首摇篮曲。
曲子悠长,嗓音幽幽。
温挚却猛然一愣,心中燃起疑窦。
这是他们的母亲蒋氏在世时,时常会唱起的曲子,这首温柔的摇篮曲给了温挚一个美好的童年,温挚将这首曲子的旋律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曾忘记。
但温乔是怎么知道的?
温乔一出生蒋氏便离开人世,这首曲子就这么被岁月封尘,就连温挚也不再听见或是提起。它就像若有若无的时间,明明一直存在,但只要不被人们注视到,它就会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缝隙里,等到人们把目光重新放在它身上了,那不知何年何月的种子便开了花结了果。
然后,迎接下一次的忽视。
温挚紧张的心绪却逐渐被歌声化解,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在某个不被人给予注目礼的瞬间,他从温乔在自己背后施以安抚的动作中寻找影子,他慢慢发现,温乔像极了当年那个温柔的女人。
世界上的奇事多到像天上的星辰,也许有一天,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的时候,恰好有这么一颗砸到自己头上了呢?
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人们又应该如何求证呢?
温挚不知道。
现在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温乔是他的妹妹,无论如何,他作为哥哥都应该保护她。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夜幕悄然在房子背面降临,银白色的边镶满它的轮廓,就像被命运之神选中一样,进行着自身的命运。
夜半,温商从回来了。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倒下,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自己的时间崩塌了一样。
下一刻,温商从猛然起身跑向卫生间开始呕吐,这一天他并未进食,所以肚子里只有空水、胃酸。
吐完之后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只是坐着。尽管他的身躯再疲惫,他也没有彻底放下过眼皮由自己睡去。
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满眼的血腥和一再出现的尸体,它们就这样围绕着他存在,干扰他的生活。
前阵子听不远处镇上的算命大师说,人死后灵魂不散,是因为有冤屈,特别是死于非命的人。于是,鬼魂便会一直缠着杀死自己的人,直到这个人死去为止。
温商从想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他还是没办法想象,这种‘怪事’竟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他又想,他这短短几十年做过的亏心事实在是太多了,杀过人放过火,无恶不作。不是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吗?现在自己这般可怜模样,估计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时间确实是一种很难忽视的东西,当人们开始祈祷白天,黑夜便会变得格外漫长,就像酿酒一样,十年百年。
温商从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害怕睡觉,好像不止是睡觉,从这一刻开始,他忽的开始害怕起了一切。
当一个人的精神防线逐渐崩塌且无法重建,那么死亡便不是这个人的终点,活着才是。
以前的温商从,从未想过今日之事,年轻的时候他意气风发满怀憧憬,但他正是因为这无知愚蠢的意气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事。他从未想过悔改,并且一错再错,当他将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的时候,时间却告诉他,是时候要付出代价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将他完美的人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商从就这么痛苦和绝望的盯着天花板,他脑海中忽的蹦出了一个想法,尸体不会从土里爬出来,那这些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天亮了。
温商从再次抄起铲子往那个埋葬着罪恶的方向走去,这个世界没有鬼怪,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响起这个声音。
声音愈来愈大,似乎他的道路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被毁坏!
他得走下去,等待他的,只能是自然死亡!
巨大的坑洞再次出现在世界的视野里,泥土被翻出,暴露在炽热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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