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完整的故事

“后来呢?你的父亲究竟疯没疯?”楚三江完全沉浸在温挚口中的故事当中,真实的故事往往最能够引起人与人之间的共鸣。当然,仅仅是共鸣,因为感同身受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也许疯了吧。”

“那天,他在泥土里看到了真相。”温挚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快,他的眼底涌现出了一种深长的意味,“后来他回来,就变得不管不顾了。”

说到这里,温挚的眼眸猛然一动,身体也僵硬起来,仿佛是有一股电流从身后刺激到了他,让他的眸光瞬间变得笃定,“不对,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不顾一切,只为自己。”

他并不是一位好父亲。

也许他根本配不上“父亲”这个词。

楚三江听完心里咯噔一下,蓦地发觉自己像是身处险境,并且幸运的窥见了生机。

“真相?泥土下面就是尸体,真相是不是就在尸体上?”

“那几具尸体,只有死状是不一样的。”

那天,温商从疯了一样刨开泥土,一层又一层的土像火花一样飞溅到四处,它们渗进衣服里,逐渐与之融为一体。

温商从发现了这点,愈加觉得其中的不对,于是慢慢地,他的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不是向他夺命的鬼魂,而是早有预谋的陷害!

所以,他就开始杀人,并且接受自己不断地杀死同一个人的荒谬。

他确实是在那一刻从崩溃开始振作的,就像一直紧绷着马上就要升空的箭,它有一个终点,并且这个终点在此之前一直存在于他的未来与幻想之中。但现在,箭掉在地上,因为箭一直依靠的弦断了。那一刻,许久不见的太阳仿佛变成了烙印,当它接触身体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燃烧起来了。他的痛楚不被任何一个人听见,哪怕是存在于一切中的风。

所以,这样一个狂妄无知的人选择了可笑的自救。但他不知道,结局是早就刻在命运里的,渺小的人无法窥见更无法改变。他只是在进行一场愚蠢的祷告,他告诉自己,自己是无上的。

“八天后,他再次杀死了母亲,然后是第二天,温婉又死在了他的手上。”温挚说话的时候神情不见一丝波澜,就好像整件事情与他毫不相干,就像一个机器,复述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但楚三江还是注意到,温挚交叉的指节轻轻一抖,这一抖,便是一个人能够对死亡做出的理解。

活和死之间最大的区别莫过于情感上的不同,一种强烈,另一种冷淡。

楚三江呼吸一滞,似乎是为了温挚口中的后来做出反应。

“我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已经疯了。”温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凝起眉头,像是在回忆里下的一个决心,而这种心情突然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沉浸在过去,以至于影响了未来。

温挚猛然一惊,他迅速从回忆里走出来,不可察觉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心底随之响起一句警告,他深吸一口继续道:“在父亲杀死母亲之前,母亲曾把所有真相告诉我,她想让我帮她,但我没有。”

“为什么?”楚三江忍不住问了一嘴。

“因为我不知道这些荒谬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知道母亲口中的话是否为事实,我只知道,父亲仍然活着,而母亲早已死去。”

“我为什么要去帮助一个不明身份的死人杀死自己的父亲?”

楚三江猛然愣住,他只是不敢相信,这个选择的结果。

“你的父亲是一个恶人。”

“他杀了人!”

“我知道他是一个恶人。”

“那你为什么?”楚三江根本无法猜测后来。

“我在没有选择帮助母亲的同时,我也没有选择帮助父亲!我知道他就是像母亲口中说的那样,我也知道他是一个恶人,而我,不过是想尽最大的可能保全自己!”

“还有温乔。”这句话,温挚几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楚三江看不懂温挚,他是一个局外人,他左右不了温挚的任何决定,他甚至没有资格左右。

“如果你想保全自己和温乔,为什么不带着她离开?这样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一直呆在那个杀人魔的身边?”

“因为跑不了。”他在绝望中挣扎,然后彻底放弃,掉下深渊。

‘跑不了’,为什么会跑不了?

因为,他们也陷进了循环里面。

循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估计除了创建者,没人能知道其中原委真相。

但就如创建者口中说的那样,人性本恶,这栋孤寂的房子就像一间窄小的囚笼,拥挤地装下满世界的罪恶灵魂。它们不断叠加,犹如倒在平地的高塔。

方圆之大,无法想象。

至于温挚是如何得知这个结果的,自然是因为先前有过尝试。

温挚在温商从口中得知目前谢妤和妹妹温婉的死亡真相后,自然而然的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他先是带着温乔,提着行李箱跑到镇子上住,他们裹着洁净的被褥在旅馆里躺下,第二天,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子里,一切一切好像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但翻开日历,时间的确过了一天。

第二次,温挚直接定了两张去往英国的轮船票,他一直等到轮船漂泊在湛蓝的海面上才干睡去。因为害怕有人在趁他睡着的时候作怪,但这是一件不可能被阻止的事情。果不其然,温挚再次醒来的时,他又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熟悉又陌生。

他又回去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

就像脚踝被戴上了连着锁链的镣铐,他只能围着一个中心规定的空间,始终无法触及外围。

温挚为此震惊,最初他也产生过怀疑,想以自己如同蝉翼的身躯抵抗未知,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但令人绝望的结果却始终没变。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年轻的人不会意识到改变的缓慢,而当他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那个时候温挚的周围已经没有活人,他绝望的思考着,抬头望向那每日都一成不变的阴雨乌云,心底随着产生一阵不合时宜的唏嘘声。

原来,他早就逃不出去了。

但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圈子从发生怪事的那一天起开始变小,慢慢的,以一种肉眼无法觉察的速度迅速收缩,最终便成了这一栋房子。

而这个时候的温挚,已经不能说仍然算是个人了。

“它就这样,一直缠着我,而我,我不可能摆脱它。”温挚垂头丧了气,眼底似乎又弥漫起了曾经的恐惧。

回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也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回忆里出现的情绪会重新感染现在的你,就像是一个弱点,但它不致命,却总能给你带来折磨与痛苦。

“于是,我选择妥协了。”温挚终于说了这句话。

选择是依靠勇气决定的,是与不是,都有道理。

温挚的选择,一定是他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所能做到的最好。

而“妥协”两个字,便是他的最终选择。

“我回到了房子里,不再去想怎么离开。等到第二次,当母亲再次寻求我的时候,我选择了同意。我以为这是正确的一步,觉得只要实行这一步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但我错了,世界永远不会按照人们的想象行走。”

温挚在不知道结果之前,是抱着希望的。

他和谢妤联手杀死了温商从。而温商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栽培的儿子竟然成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截然而止的最大败笔。

他还是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当他回望自己那短暂的一生,到头来只发现,自己的人生并不完整,最大的幸运都是靠赌博赢来的。

人生不完美才是常态,而他却违背了一切去追求完美,这才是大错特错。

温商从死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仍然睁着眼睛,不过头顶没有蓝天,他的世界里也不再有乐土。

但生命还没有结束,他被带进了循环里,一遍又一遍承受着恶果。

温商从是谢妤杀死的,大仇得报之后,谢妤的心境自然是开朗的。就像解脱了一样,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她被困了多久?恐怕她也不知道。时间在黑暗的地方总是不存在的,也许是因为被困在了时间里,所以才浑浑噩噩。

带着血的尖刃第二次插进了心脏里,这一次,凶手没有别人。

谢妤最后什么也没留下,那之后,她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她早就应该离开。温挚在心里想。

“母亲从那以后便彻底消失了,但我们还是没有逃出去,几天之后,父亲又回来了,重复着死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语言。”

“我知道,那已经不再是父亲了,他只是一个死去的人,保存着生前的全部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重复。以后的记忆也不再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出现并储存在脑海里,这便是死亡的特征,也是温挚必须承认的事实。

“但,你的父亲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楚三江回忆着温商从的骇人模样,顿时打了个激灵,这个激灵一直蔓延到头顶才停止。

“因为温乔。我的妹妹。”

“温乔?你的意思是说,温商从那副模样是一个小孩造成的?”

“她不是小孩,她是一个怪物。”温挚情绪跌宕地颤了颤肩膀,他很痛苦。毕竟,温乔是他一直想要保护的人。

但他保护不了她。

“怪物?”这两个字在楚三江唇边来回波动,他顿时诧异起来。

“不错。”

“一开始是温婉,然后是父亲。”温挚眉眼低垂,无知无觉地说着往事。他的情绪又恢复到了楚三江第一眼见他时候的模样,冷然,旁人无法靠近。

“她的手上沾满了献血却不自知,在她的世界里,我甚至不知道亲人朋友的存在有何意义。”

她渴望这些,却又亲手毁了这些。

如果只是从一个未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她的年纪太小,满眼的血腥对她来说太过于残忍。但她又切切实实的做出来了,如同执行一个任务,就连理由,都准备得极其充分。

她说,是因为温婉和母亲,她要惩罚温商从。代表神。

温挚不知道温乔口中的这些离奇的理念是从何而来的,但它们确实以另一种姿态控制了温乔的灵魂,就像病毒侵入细胞那样。

就这样,温乔在这种非人理念的驱动下进行了杀戮。

--“温婉不是温婉,父亲也不是父亲,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

--“只有母亲,但她不见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温挚的脑海里时常浮现温乔说的这两句迥异的话,以及温乔浑身沾满鲜血的场景,温挚浑身战栗,只觉得事情不能继续下去了。

但解决的方法是什么?

杀人吗?

温挚不敢想象。

“你最后还是杀了她,温乔死了,可你现在还在这里,除非你也死了。”楚三江整理了一下思绪说。现在他觉得温挚是和当初的谢妤一样,他们都拥有着自己的意识。

温挚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一帧一帧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快到模糊了影子,看不清又抓不住,“那天是她的生日,而我,是她唯一信任且依靠的人。”

温挚到底还是杀死了温乔,他没能保护好她。

温挚痛苦的捂着脸,就好像曾经他杀死温乔的时候也是这番神情动作。懊恼、愧疚、后悔······

但后来呢?循环没有因此结束,那温挚会死去吗?

“后来,我仍然活着,我以为我可以逃脱了,于是我跑出去······那天,我在镇上看见那送报小孩,他还在送报纸,只是单单不给我们家送了。”

听到这里,楚三江瞪大了眼睛,因为当年那个送报人便是自己的爷爷。

“为什么不送了?”楚三江等待着温挚口中的下文,自己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悄悄吞咽了口唾沫。

“因为,我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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