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消失了。
那段时间的怪事接二连三,这导致温挚没有空隙与闲心到外面去,他一直呆在房子里面,完全不知外界的变化如同宇宙光年。
镇上的人觉得他们不存在了,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了时空长河里。
温挚至今记得,当年的送报人见到他时的表情。这里经历了一个特别明显的变化,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陌生人一样。
对,是这样。
温挚敢打赌,那个瞬间,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反应。
他们意外于他的出现,而他的出现却扰乱了所有人的生命历程,就连之前互不相识的人都出现了这个离奇的反应。就像一个游戏程序的漏洞一样。
“您不是搬家了吗?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年轻的送报人挠了挠头发说。
“搬家?”那个时候的温挚刻意忽略了刚才那个致命的错误。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选择了忽视,因为没有能力对抗。只是没有能力对抗。
“对啊,太突然了!”送报人只是这么说,温挚知道他是说不出理由的,所以没有追问。
“是啊,太突然了,但现在我回来了。”温挚顺势说道,转而又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我想找他。”
“他?”送报人愣了愣,显然是记忆错乱的表现。
“对,我的爱人,他最近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吗?”温挚最近太累了,疲惫挂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不想以现在这个状态去见自己的爱人,他很害怕,害怕他担心。但他必须去见他一面,因为他更害怕他会像面前这个送报纸的孩子一样。
但他也是人,也有记忆。如果温挚不去见他,他说不定就会彻底忘记他。等到再见到的时候,说不定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了。
温挚心想,只要能再见他一面,自己也就认命了。
此时,送报人终于想起来温挚口中的“他”是谁了,他想起了失去的记忆与感受,下一秒,眉头跟着皱起来,说道:“我想,是因为你突然搬家的原因,没来得及和他说清楚,他才伤心了这么长的时间吧? ”
伤心?
温挚长睫微颤,像是一块巨石猛然朝自己砸来,正中心头,血液由心脏迅速冲向大脑,仿佛在瞬间生命跟着停止一样。
那人伤心,是因为他啊……
那日,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爱人。
他仍然像是初见那样,腿疾未愈,双手推着轮椅,咔哒咔哒的响声划过地板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他的脸很憔悴,似乎是很久不曾进入梦境,又或是进入过,只是深睡被惊醒,因而不敢再闭上眼睛。
他见到温挚的时候,应当也是忘记了。就和镇上的所有人一样。
但是他觉得温挚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辗转心侧,却又道不出眼前人的名字。
于是两人明明面对面,却又像是互不相识。
温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相互介绍那样。
只不过,这次的介绍却充满无奈。
“我叫温挚。”
那人听着,怔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温挚。”
“我怎么,忘记你了?”话音落下,一滴泪决然从眼眶中流出,仿佛不知不觉的,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正好,我没忘记你。”
也是那日,他终于下定了一直以来摇摇晃晃的决心。
他告诉他,他们要分别了。
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在也许,或许就是一辈子。
也许此时的温挚也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了,他只知道,他爱他,却是在某个不见光的角落,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
他曾评论过许多文章,现在他也想为自己的人生作一番评论,但他想了又想,发现脑子空荡得像是一张立体的白纸,没有感言,没有成就。
这时他又开始回忆,于是得出了荒诞二字。
他开始整理周身的一切,包括工作、朋友……这些事情几乎是凑在一起,就像写在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虽多,但他看得懂,于是这些凑到一起的事处理起来又很快,就像过眼云烟,一下子就消失在记忆里。
他知道时间在等他,因为之后迎接他的会是个毫无希望可言的囚笼,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时间再次将他包裹,将他吞并。
在他与外界彻底隔绝的第二天,房子消失了,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留下某个消息,它就是凭空消失了,就好像它原本不应该呆在那里。
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忘了他们。但唯独一个送报人。
前一天,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他踏上了路途,去送一封急信。送信的邮差的工作,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也不去进行这个工作。
但他就是去了,因为一个人情,而这个人情,在后来随着时间被淡忘,变得不再重要。
送报人来到的时候,天刚蒙亮,太阳从东边透出霞光般的白,他惊了,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睡醒,正在梦游。
房子不见了,他的信件未能及时送到……
送报人狠狠揉搓了一会儿自己的眼睛,确认了眼前的景象不是幻想或是梦境后重新返回,这个时候,他的脚步就和会飘荡的鬼魂一模一样。
当他回到镇上,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有温家的存在,就连温挚的爱人的矢口否认……他低头捏紧手中的信,错愣似的把信丢在地上,然后离开。
这个地方仿佛有一种特别的磁场,以这封信为中心,却只牵扯他一人。他也掉进了这不知是何为何的棋局里,在置身其外的世界里痛苦挣扎。
后来,那封信让送报人成为了送信人,但那人离开了这个怪异的地方,就像从前的温挚一样奢望着离开却怎么也离开不了。
但他和温挚不一样,他们面对的事实不一样,一个残酷的多,另一个体面的多,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命运,就像天上悬挂的星星总有一天会陨落一样。
这些话温挚并没有全数告诉楚三江,他只是言简意赅的说,当年的送报人因为这封未能及时送到的信卷了进来。
楚三江听完结局后差点惊掉了下巴,他无法相信,自己一生都痛斥的事情,竟然是当年自家爷爷偶然间牵扯的。
不是必然,而是偶然。
如果当初那个送报人和温家没有交集,事情也许不会发展成这样。
他就不会跑到这里来送命!楚三江猛的想到,心里却像是倏地砸下了一块石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他心头颤了一颤。
是的,他应该为了这个真实的结果感到高兴,因为他找到了缘由。因为事情一旦有了缘由,便会变得简单起来。至少楚三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他看待事情的一个准则。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一个准则。
楚三江再一想,他来到这栋房子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送信吗?
送完信,然后就可以给自己一个平常的生活。
做一个正常人,然后随便做一些什么事情。
比如冒险。
至于楚三江为什么这么喜欢冒险这样的极限运动?大抵是因为,从前他在生活里躲躲藏藏。
想到这里,楚三江垂眸看着自己的身体,回忆起来一直伴随自己的挥之不去不可磨灭的痛苦。
如果一定要说,当年那个偶然的失误给送报人造成了什么影响?除了丢了还会回来的信,还有一个原因——疾病。一个怪异的病症,无人可治的那种。
这个病并没有验证在亲历温家事件的送报人身上,而是缠上了送报人的儿子,甚至可以说是后代。
而楚三江,还不是这第一个特例。
当年楚家爷爷楚生离家的时候年轻的很,就像刚冒出头的新笋,刚劲十足。而楚生离家的原因却是因为那一封好似长了腿的信,还有那个到处都是鬼魅的房子。
那个房子不见了。楚生跑了好几趟才确定这么一个事实。
那房子确实不见了,镇上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存在,他们消失了!
这就是楚生所知的全部事实,他心生恐惧,于是立马想到逃离。没想到这一逃,便是一生。
其实他并不幸运,因为迟来的诅咒降临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刚出生的婴孩,捧在手心里,没一会儿,浑身上下爬满了藤蔓一般的花纹。
医生说,这是一种罕见疾病,“见光死”。就像西方故事里的吸血鬼,皮肤一旦接触阳光便会过敏,身上的红疹子恐怖得要命,也让他们痛苦得要命。所以他们只要一出门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好像见了太阳一面就会当场身亡那样。
他们好像不是第一例,在前头,很久之前,也有人出现过这种症状,见到太阳浑身发红发烂,甚至真有这么一个是在太阳底下走久了活活被晒死的。由于这种病实在是太罕见,所以医学始终没有克服,它就一直在这世界上,没有原因,尽管不起眼,但还是存在。
它没有治疗方案,因为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诅咒。
摆脱诅咒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将那封信送出去。
但楚生深知那地方险恶无比,他不能自己去,更不能让自己那饱受折磨的儿子去。他亏欠了他太多了。
正是有了这种想法,楚生的后半生便做起了只有疯子才会的活计。他穷尽一生去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却始终没能找到。
离开前,镇口一个老太婆曾用告诫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话,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楚生不解,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个大字,“快跑”。
但多年后,那句告诫的话语却发生了作用。那个时候,楚生才真正意识到,那句话不是告诫,而是预言。
那老人不是疯婆子,而是拥有通身本领的高人。
你可以出去,但你一定会回来。
这个“你”,不是指楚生,而是指后来的楚三江。
也是这时,楚三江才真正恍然大悟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眸光似乎被震得发散,怎么也集中不起,黑洞洞的眼球大睁着,仿佛灵魂出窍。
“只要把信给你,我就能逃出去。”这原本是一句问句,不知是因为嗓音低喃,还是心中愧疚,他愣是把这问句说成了肯定。
只要把信送出去,他就能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他能看见阳光,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再被家族的诅咒束缚着,不再被父亲的话语牵扯着。他要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把信送出去,他就可以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对楚三江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又一转,到最后眼睛酸痛,没有办法转下去了,才被迫停下来。楚三江抬手捂紧了自己的眼睛,心里始终想着一件事情。
她们怎么办?
林千千,顾晴和程希,她们怎么办?
无数个念头从楚三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有回忆,有抉择,有相处……但再想想,他们之间的提防又何曾放下过,不过就是过桥搭把手,完了之后好聚好散。
他为什么要关心她们的死活?他自己活下来不就好了吗?
……
楚三江边想,边把口袋里的信拿出来,递给温挚。这个动作极慢,慢到一帧一帧足够分解,足够让人深思。
楚三江心里想着什么,温挚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不在乎,他在乎的东西只有那封信。他的眸光如同重新燃起的烈火,那里面似乎有着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但这仅仅是瞬间。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先前的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就好像,这封迟来的信与他半点关系没有。
但当信出现在了眼前,而自己可以完完整整的拥有的时候,温挚的身体还是先大脑一步把那封信抢了过来。
但没成功。
楚三江紧紧攥着那封信,犹豫不决的神情让他的眉头紧皱了一下,他近乎是下意识的问,“和我一起的另外三个人呢?她们去哪儿了?”
温挚和他的爱人,这是全文唯一的感情线了(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写)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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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终于送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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