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

那瞬间我心里慌。

我不能抑制住那种自我否定：我为啥非得这时候来？又为啥非得现在就告诉他？就不能让他安心睡一觉，第二天自自然然地装作没事发生吗？

不能啊。

那会儿他掉进水里，脸色死白，把我的呼吸也他妈搞停了。

我害怕。

我只是喜欢这个家伙，我没有非要什么回报。

可就这么个无害的想法，就会让我的眼睛长在他身上，手上动作也跟着乱了，划得好好的船也会撞在别人船上，然后“哗——啦——”那家伙就会脸色苍白地掉进水里，然后在我耳边“咳咳咳”个不停，还要一脸傻缺地问我：“你想什么出神了？”

这喜欢能杀人，太他妈猛了。

“你怎么没换衣服？”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他转移话题老是很生硬，我都替他尴尬。

他看我不说话，又问：“叶行，你回家没洗澡？”

“待会儿洗。”

“现在就去，待会儿感冒了。”

我说：“我身强体壮，又不是你。我说纪凡，你别……别扭了，我有话跟你说。”

他拒绝得很直接：“我不想听。”

我当即吸了口气。

这家伙的翻脸不认人我早领略过了，但这会儿还是有点心塞：“那好吧，你可以不听。”

“我也可以不说。”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

我抓住他的眼神：“但这事就是这样，你知道了，它就在那儿，又不会变。”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那吟诗似的。

他眼睛眨了眨，然后站起身来，认真地收拾桌上的书，没有说话。

我也站起来。

我想拉他的手：“纪凡……”

他躲开了——就像我对姓蒋的那样——他嫌弃我。

做完他才有些无措似的，抬眼看我。

我强硬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就绕过他，出门走了。

“晚安。”

这天晚上我发烧了。

是我妈发现的。

早上我没听到闹钟，直到她在外面鬼子打城门似的捶起门，我才睁了眼，开始套衣服。

她进了门，一下就嗅出不对，两步冲到我床前，光速拿手盖住我额头：“叶行！你发烧了！？”

我挺新鲜地摸了摸额头，三秒钟后继续套衣服。

“别去了，发烧了就请半天假，”我妈拿起电话：“你班主任电话多少来着。”

“不请，”我去卫生间，含着满嘴泡沫，因为激动而喷了一镜子泡沫：“妈！莫女士！你别折腾了，我没事儿，我还得去学校呢。”

我妈走过来，怀疑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几遍，然后一把扯住我的手：“走，去医院！”

“唔唔唔——”我实在受不了了：“莫瑶，你到底想干嘛？！”

“去医院检查检查啊，别脑子给烧坏了。”

“我没事！”

“那你怎么这么反常，你被下了学习蛊啊？”

“……”

“嗨，你没管我了，”我漱了个口，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时间这么宝贵，我要想考上大学，就得把每一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真的？”

“煮的煎的炸的。”

我妈顺手就给我拍了一铁砂掌。

“臭小子，就知道跟你妈贫！”

她转身走了。

一会儿，客厅就传来翻抽屉的声音。

我妈自以为小声嘀咕，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我那999呢……最近触霉头了把，腿刚好又发烧了……还非得去学校，烧糊涂了……啧！臭小子别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我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烧得发红的脸，深深感到知子莫若母。

我去隔壁敲门时，他妈惊讶：“叶行？纪凡已经走了。”

“哦……”我说：“哦对，他说今早他要做扫除来着，我忘了……”

“叶行，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发了个烧，”我笑笑：“纪姨我走了啊。”

我路过他们教室，他们班的人全体埋头看书，他也微微垂着头，样子看起来很专心。

他没有抬头，倒是姓蒋的看见我了，挑衅似的吹了个口哨，又示意他看我；我没等他抬头就走了。

教室里暖烘烘的，没一会儿，我人就变得跟面条似的软塌塌的，着陆一样瘫在桌上。

在K班吵得跟菜市场一样的氛围里，我头一次睡得这么舒服，什么也干扰不了我。

迷迷糊糊中，我又感到李岩的手拍在我肩上，跟周围说：“同志们，这就叫病来如山倒哇。成绩固然重要，但我们不提倡大家像这么熬通宵学习啊，同志们看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熬几次就干了……”

“李岩，你还嫌自己考得不够差是吧？”门口传来了数学老头的声音。

教室突然大笑，又突然安静。

“叶行同学，上课不要趴着。”

“报告老师，叶行他发烧了。”

“有病就治，等会烧糊涂了怎么办？来，李岩，赵其，你俩把人扶去医务室。”

我又被架到了医务室。

这俩不要脸的蹭病蹭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就把老子忘了，整个医务室都是玩游戏的声音。

中午赵其被人叫走，只剩李岩打饭回来，先装腔作势地探了探我的额头，被我一掌拍开，安心地拍了拍胸口：“还烧，还烧。”

“找打？”

“不是，叶哥，我刚碰上胖子了，说一会儿来看看你。我估计这死胖子以为你装的，探老子口风呢。”

“那你赶紧滚吧，待会儿胖子一来老子就把你卖了。”

“大王！”李岩跪抱着我的大腿：“大王卧榻十年，都是臣妾在照顾啊！臣妾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大王不能卖了臣妾啊……”

医务室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门外站着他和姓蒋的。

门里，李岩还抱着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