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魏覃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在回秦随云家的路上,魏覃生一直在纠结,他在纠结到底告不告诉秦随云许天受伤生死不知的事情。他脑子里回想起昨晚秦随云回来的时候开心的模样,明明很困了还和他分享案情时侃侃而谈又兴奋异常的样子。
等回到家,魏覃生发现秦随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枕头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魏覃生上前把她看到的位置用书签固定好,放到床头柜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魏覃生想,她看起来好累,要不明天再告诉她吧,魏覃生这么说服自己。
第二天早上,秦随云几乎是睡到了临近十点才醒。可能最近太累了,秦随云洗漱完。看到桌子上已经有很多菜了,魏覃生还在厨房里烧菜。
秦随云跑过去搂着他的腰,“今天什么好日子?”魏覃生被吓了一跳,然后停下手上的动作,“只要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顶好的日子。”
“花言巧语!”秦随云却很吃他这一套。
“你快去客厅坐着,厨房油烟重。”
“好哦。”秦随云翘了翘嘴,轻轻走出厨房。
魏覃生拿起汤勺搅拌着砂锅里的浓汤,他的思绪却已不再这里。
“对了,听说周四的时候,我们单位门口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你们有收到这个案件吗?”秦随云一边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一边和魏覃生闲聊。
魏覃生拿着汤勺的手一顿,他的沉默似乎没有引起秦随云的注意,仿佛她只是随口一问。
“你知道是谁吗?”魏覃生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不知道啊,听说是案件当事人来着。当时我也刚结束秦天的案件开庭审理呢。”秦随云看着电视。
魏覃生终于忍不住对自我的谴责,开口道:“听说受伤的人是秦天集团的董事长许天。”
“啪!”秦随云手中的遥控器掉到地上,遥控器的盖子摔翻出来。秦随云一边蹲下去找摔得不知所踪的遥控器盖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回道:“是吗。”
好像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很顺溜了,魏覃生一边手上做菜的动作不停,一边说道:“听说人躺在附一医重症监护室里,伤得很重,生死不知。”生死不知四个字,仿佛开关键一般,让秦随云找寻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搅拌,关火。魏覃生带着隔热手套将砂锅里的浓汤倒到早已放在旁边的大碗里。做好最后一道汤,然后他端出厨房,放在了餐桌的正中间。
他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坐了下来。
他先是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如他预料的那般,肥而不腻,
“肉凉了就不好吃了呀。”但是房间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秦随云开着车一踩油门,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乱得她甚至没有和魏覃生解释一句就开着车直往医院奔去。
如果那天许天不出庭,他不会有事的,他一直很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老宋也是一直在他身边的,秦随云想不通,为什么许天那天没有去往地下车库,为什么许天会在法院门口?她心里有一连串无人解答的疑问?
等秦随云赶到如墨市第一附属人民医院,她问值班台的护士许天的病房在哪里,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她才找到许天的重症加护病房。明明前几天她就因为看望李院来过这家医院。
等秦随云来到许天的病房门口,她还没喘匀气,可是敲门的手却停在了门上,她不敢,她竟然不敢敲这个门。
这时病房门却开了,出来的护士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她这才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许天。
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嘴套着呼吸机,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旁边的监护仪器的滴答声和呼吸机的节奏声交织在一起。
她放轻了脚步,想要靠他近一点。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她,是老宋。
“秦小姐,老大还没有脱离危险,老大又橡胶过敏,很多医护器材都不能用,但是医生说他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医生说他现在不能受刺激,我想他现在不适合看到你,请你赶快离开吧。”老宋没有看秦随云的眼睛。
秦随云这才注意到这个病房内除了许天,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一个站在窗边,戴着眼镜,气质文雅知性,眼眶中含着泪,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另一个则坐在许天的床边,紧握着他的手,她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十**岁,容貌姣好,她似乎刚刚哭过,梨花带雨的脸上尤为动人。
“好的。”秦随云扯了扯嘴角,走出了那间病房的。
“宋大哥。这是谁?”年轻女孩看向老宋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要照顾好许总就可以了。”老宋不耐烦地说道。赵娟则立在窗边,没有出声言语。
秦随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她靠在病房外的墙边,慢慢蹲下,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原来你从来都不是特殊的那个,秦随云想。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秦随云抬头,发现是病房里戴眼镜的女孩子。
“秦小姐,这里人来人往的,你这么蹲在这里,让人看见了恐怕不妥。”
“不好意思。”秦随云想起身,却不妨蹲太久了差点向前扑去,在她即将摇摇欲坠地狼狈跌倒的时候,那戴眼镜的女孩子及时地扶住她的肩和腰,将她身形稳住。
“谢谢你。”秦随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道谢。
“要不你先回去吧,”她摆摆手,“许总什么时候醒来也不一定。”随即不管秦随云说什么先行离开了病房。
秦随云想要动作,但是双腿已然麻痹,她只好扶住墙,等了好一会儿,才行走正常。
她透过门,看着病床前还在照顾许天的女孩子,伫立良久。
等到秦随云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
桌上的食物已经被人细心的分别打包好,放入一个个餐盒内。
她走过去看,发现桌上还有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之间上面写着:“随云,最近我先回自己那里住,我想彼此冷静一段时间。——覃生。”
秦随云贝齿轻咬,随即她坐在桌前,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秦随云,你活该的。”她想,一直没哭的她,此刻有一滴泪顺着鼻梁滑落下来。
“什么鬼啊,气死人了啊。”
“就是啊这样子搞,办案数量越多,扣的分越多,反而是不办案的人,一分没扣。以后我看大家都摆烂最好了。”
秦随云刚下庭,经过走廊,路过郑欣她们办公室,看到一群人正在义愤填膺地讨论着什么。
“怎么了?早上头火气这么旺?”
“秦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郑欣走出来,说道:“秦庭。政治部出的考核排名,你看看排名前列的都是政治部的,我们几个业务庭都是一路飘红。”
秦随云接过手机,上下划拉了一下,确实,几个平时很忙的几个法官助理和法官们排序都比较靠后,后面的理由也写的一目了然,都是某个案子某处出现什么错漏,被扣的分。她又看看比如办公室、政治部一些非办案类的行政人员,因为没有扣分项,且因为各种信息、调研文章的加分内容,前几名的都是非办案人员。
“他们不办案件,当然是要写材料、写信息的,然后把自己的日常工作当做加分项,真是不要…哼”陈凡作为秦随云的法官助理,经手的案件极多,确实也是排名在后的。
“我们平时案件量确实很大,我们又不是机器,有些文字上的纰漏也很正常,而且也都发了补正,这么搞真的很没意思。”另一名行政庭的法官助理说道。
秦随云看着这份考核排名,有些蹙眉。事实上庭长及以上级别的法官是不列入这个排名的。所以对秦随云等少数领导来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要说影响最大的还不是法官,而是法官助理。她也明白这算是赵江涛为了讨好一些领导出的主意。
毕竟这么多年一直倡导息诉息访,如墨市作为省会城市,那案件量更是在整个江东省名列前茅,所以上头会出些收案数、结案数、调解数的荒唐考核,因此每年临近年关,法官都因为案件量的考核已经超标,不得不将一些原本可以及时结案的案件顺挪到下一年。
但是细究起来就会觉得这种考核机制异常荒谬,因为根源是社会存在矛盾,人民的法治意识也不断地在增强,所以人们才会想要通过诉讼来解决矛盾。而有些人不想着如何化解矛盾,而是人为的对经办法院经办法官设置收案数和调解率。
政治部出的这份考核排名就有这个意思,上头不喜欢那么多案件,那么设置错误率,办案越多的法官自然会比办案少的法官错的概率越大,那么法官必须想尽办法将案件调解掉。同样上头对信息很看重,那么对信息加分项越多,引导大家多去写信息。而这个考核是不针对领导层的,也不会得罪像秦随云这样案件多的法官,因此,如果不看背后扭曲的价值观,起码这个考核排名想要的导向的结果是都达到了。
想到这里,秦随云拍了拍手,对大家道:“好了,最苦最累的民一庭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关起门来怎么吐槽我不管,但是不许把情绪带到工作里,尤其是面对当事人的时候。”她又道:“今年是没办法了,考核结果已经出了,明年的考核办法我上领导会这个事情提一提,但是结果我不敢保证。”
秦随云思索了片刻,又对着陈凡说道:“两年前,江东省政法委、人民法院、检察院、公安厅、司法厅联合印发过一个关于依法规范滥诉行为的通知,应该是个内部件,小陈,你去办公室的同事那里让他们帮忙找一找这个文件拿给我,我根据这个文件草拟一个如墨市的联合发文。”顿了顿她又交代陈凡,“你再把近五年以来的案件类型做一个归类,把当事人及其代理人违反诚实信用原则,明知不具备起诉条件或明知缺乏诉讼基本事实和理由而而已提起诉讼的,或者为了同一争议以各种形式反复、多次、大量提起诉讼,明显具有缠诉特征的案件当事人及代理人归纳出来给我。到时候先上报院里,院里同意了我们再联系各个单位,开个协商会商议下甄别协作机制。”
说着秦随云看向大家:“我们把像李宗瑜这样的人列入黑名单,以后不给他们机会来法院碰瓷,给大家减个负好不好。”
郑欣抢先应道:“这个好,我联系立案庭的,看看可不可以建立一个诉讼诚信信息库…”
秦随云笑道:“只要有好的想法,整理成书面材料给我,有实操性的我都去提,尽量给你们落实。”
大家兴高采烈地又讨论起来哪些平时难缠无理的当事人可以列入黑名单,只有郑欣注意到秦随云脸色不太好,轻声问她怎么了。
秦随云向她摆摆手只是表示没休息好,看到大家的工作热情又重新被调动起来,她这才退出她们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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