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古钟回响与去留两难

云隐寺的清晨,总是从悠扬的钟声开始。这口悬挂在大雄宝殿外侧廊下的千年古铜钟,每日由寺内僧人准时敲响,钟声洪亮沉雄,能传遍整座山峦,涤荡心灵。以往,云貅只是觉得这钟声有助于宁神静气,但自从他身体稍有好转,开始尝试吸收寺庙内纯净的香火愿力和天地灵气后,他对这口钟的感受,渐渐变得不同。

这一日,天光微熹,晨雾未散。云貅如同往日一样,早早来到大殿前的广场,寻了一处僻静角落,面朝东方,盘膝坐下,尝试引导周身稀薄的灵气运转。殿内香客还未至,只有早课的僧侣低声诵经的声音和着清冷的空气传来。

当他将神识缓缓散开,试图捕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由虔诚信仰凝聚而成的微弱香火灵气时,一股异常熟悉、却遥远得如同隔世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触动了他的心弦。

那波动……来自那口古钟!

云貅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廊下那口沐浴在晨曦中的巨大铜钟。钟体古朴,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模糊的铭文图案。平日里他并未细看,此刻,在初升阳光的斜照下,他清晰地看到,在钟身靠近顶部的位置,镌刻着一圈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那纹路似云非云,似篆非篆,蜿蜒盘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

云纹图腾!

云貅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流动。这图腾……他绝不会认错!这与他记忆中,云渺界通往其他界域的“界门”上所铭刻的守护符文,有着惊人的相似!虽然略有残损和变化,但那份独特的道韵和空间波动感,他身为貔貅,绝不会感知错误!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起身,缓步走到古钟之下。近距离观察,那股熟悉的、属于故乡的气息更加明显,虽然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冰冷粗糙的钟体,当指尖触碰到那些云纹图腾时——

嗡!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轰鸣炸开!一幅幅模糊而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的巍峨宫殿,白玉为阶,琉璃作瓦……

几位须发皆白、面容威严却带着慈祥的貔貅长老,围坐在一座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光门前议事……

光门之上,闪烁的正是与这钟身上极为相似的云纹符文!

画面一闪而逝,短暂得如同幻觉,但却在云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大口喘息,脸色变幻不定。

是了!这口古钟,绝非寻常凡物!它很可能是一件来自云渺界的法器碎片!不知在多少岁月之前,因何种变故流落至此,化作了一口报时的铜钟。其上残留的界门符文,虽然力量几乎散尽,却依然保留着一丝故乡的坐标和气息!

这个发现,让云貅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中。回家!一直以为渺茫无期的归家之路,竟然在此刻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如果能找到更多类似的法器碎片,或者想办法激活这口钟上残存的符文力量,是否……就有可能打开一条回归云渺界的通道?

接下来的几天,云貅像着了魔一样。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独自一人来到大雄宝殿附近,看似在闭目养神或观摩建筑,实则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口古钟之上。他远远地观察僧人敲钟的节奏,感受钟声响起时那符文微弱的共鸣;他趁无人时,再次靠近抚摸,试图捕捉更多残留的信息;他甚至偷偷查阅寺内存放的一些关于古钟历史的只言片语的记录(多是后人附会的传说),试图找出其来历。

然而,研究的进展微乎其微。法器残破得太厉害,力量几乎耗尽,单凭这一口钟,根本不足以支撑界门开启。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萤火,明明看到了,却微弱得让人心焦。而且,随着回家可能性的出现,另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心上——

麦秋禾怎么办?

他若是找到了方法,真的要离开吗?离开这个在他最虚弱、最一无所有时,收留他、照顾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保护他的凡人女子?

一想到要离开,云貅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依旧干瘪的小布包。里面现在只有寥寥几枚最近和麦秋禾一起“重操旧业”捡回的硬币,以及那几颗最初的小石子。曾经,这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安全感和成就感。而现在,他看着身边熟睡的麦秋禾,忽然觉得,这个布包的空与满,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深夜,万籁俱寂。麦秋禾因为白日的劳作已然熟睡,呼吸均匀轻浅。云貅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床头,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个小布包,指尖感受着那几枚硬币冰冷的触感。他的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麦秋禾的睡颜上。

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微微上扬着。就是这样一张普通却充满生气的脸庞,让云貅感受到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牵绊。

他想起她因为他抠门而气得跳脚的样子,想起她因为他受伤而哭得像个泪人的样子,想起她笨拙地试图用铜钱和佛珠保护他的样子,想起她在夕阳下笑着说“现在我养你”的样子……点点滴滴,如同温暖的溪流,早已不知不觉渗入他冰冷了太久的心田。

“有机会回家”的喜悦,和“舍不得麦秋禾”的纠结,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心中激烈地拉扯着。他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告诉她,我找到回家的线索了?然后呢?是邀请她一起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可能并不适合凡人生存的世界?还是就此告别,天各一方?

任何一种选择,都伴随着难以承受的重量。云貅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愁绪”,这种情绪比法力耗尽更让他感到无力。

而敏感的麦秋禾,很快便察觉到了云貅的异常。他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虽然虚弱但心境平和。他现在常常一个人发呆,眼神飘忽,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忧郁和挣扎。他往大殿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总是盯着那口古钟看,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有一次,她悄悄跟过去,远远看到云貅站在钟下,仰着头,伸出手虚虚地描摹着钟身上的花纹,那背影竟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渴望?他在渴望什么?那口钟有什么特别吗?

麦秋禾没有上前打扰,也没有直接追问。她了解云貅,如果他不想说,问也问不出来。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微妙的隔阂。云貅有了心事,一个可能与她有关、却又无法与她分享的心事。

这种认知让麦秋禾心里有些发堵,也有些不安。她依旧细心照顾他的起居,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但笑容底下,藏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观察和隐隐的担忧。她感觉得到,某种变化正在发生,而她,或许无力阻止。

夜晚,两人依旧同处一室,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云貅依旧会在她睡着后看着她发呆,而麦秋禾,有时其实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感受着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充满纠结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古钟沉默地悬挂在殿外,钟身上的云纹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它见证过数百年的岁月变迁,如今,又悄然成为了两个不同世界灵魂之间,情感天平上的一颗沉重砝码。回归故土的渴望与人间烟火的牵绊,在云貅心中反复较量,而最终的抉择,似乎正随着那每日清晨的钟声,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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