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眉,复问:“你说什么?”
有弧度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焦灼,他舔了舔唇,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咬字出声:“永…安。”
她的名字。
“再说一次。”永安嘴角扬起笑意。
他重复:“永安……”望着她。
似乎在说,我知道,你的名字。
永安很是满意,手指伸过来,点了点他的唇,“小鱼,那你的名字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小鱼?”
她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小鱼轻咬着唇,回味着触感,心里头痒痒的。
他张开唇,道:“溯…洄…”
不知道为何,在他说出名字的那一刻,永安的视线再一次被他脖间的鳞纹吸走了目光,她伸手来环住他的肩,鳞纹散发出来的蓝色光晕映衬在少女墨色眼底,就这样她俯身过来,再一次含住那片形似叶子的鳞纹,嘴里喃喃着:“溯洄……我知道了……溯洄……”
这种感觉不像是醉了,永安只觉得那片鳞纹,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牵引着她的心,以及目光,近乎贪婪的,想要得到。
于是乎,柔软贴合,与鳞纹的冰冷融合,溯洄身子一紧,双手倏地收紧握拳。
“永…安……”
永安亲了一会儿,便昏沉睡了过去。
真是奇怪,明明不是酒,只是一个不受控制的吻罢了,她竟也能失去意识昏倒过去。
似乎是晨曦,从紧闭的雕花红木门缝里钻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暖暖的。
永安意识逐渐清醒过来,耳边明显听到了一声叹息,细小的,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似鸦羽般修长的眼睫上下轻颤,她躺在榻上,榻下没有贴身小宫女,只有拿着药瓶仔细研究的男子。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国师元彻。
她生病了,元彻通些医术,便过来看。在永安的记忆里,元彻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连脚下的雪地靴都是黑色的,除了那张露出来的,可媲美白雪的肤质,漂亮,白皙,模样也算得上上乘。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一双深似海的眸子里总是透着一抹深意,让人捉摸不透。元彻这个老狐狸,老是老了点,比她还大了十岁,与她是君臣关系,又因为元彻也算得上养过她的份儿上,所以,二人反倒多了一份最亲近的人的情谊。
她并不打算睁开眼睛来,却还是被元彻给察觉到了,男人唇角微微勾起,坐在榻边,语气也算平淡,但还是藏不住话语里的愠怒:“殿下,照我说,那条鱼不该留下,你非是不听。”
永安微微蹙眉,心里明白,元彻过来,就是要指责絮叨她的。
她不愿意听,于是继续装睡,梦哼一声来,打了个滚儿转过身去背对着元彻。
可是……许是他的气场一向过甚,背过身去,总觉得后背发凉。
于是,永安又滚了回来。
他盖上白瓷罐,扭了两下,随即放进药箱里,又继续说自己的:“当初你喜欢玩,我也都知道,便都随着你,可是现如今……这条来路不明的人鱼,身上谜团太多,这一次竟害你昏迷,我不会再由着事态发展下去。”
说着,元彻握紧拳垂放在膝上,默默地看着闭眼装睡的永宁。
永宁终于是急了,倏地睁开眼睛来,眼里还泛着红,“我的事,无需你插手。”
闻言,元彻冷哼一声,一双狐狸眼里微不可微露出一抹别样的情绪来,他俯身过来,道:“你是我养大的,我该护着你,而且这条人鱼是我带回来的,我该对你负责。还是说,你舍不得?”
永安依然坚持,“不用,这条人鱼你既然送给我,那便是我的。我确实是舍不得,毕竟在他身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元彻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冷冷提醒:“可他不通人性,会伤害你的。”
她摇头,尤为淡定,“没事,不还有你的铁链捆着他的腿脚吗。”
听说,当时元彻带着航船经过南渊境地时,是用这种特制的铁链困住人鱼的。
当时,人鱼用着特制的木桶从南渊运回,脚下还带着铁链,浑身湿漉只是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在水面,那个时候……元彻拉着永宁的手,说,这是送给你的小宠物。当时,永安确实觉得时常无聊乏闷,从前也养过两只麻雀,却因为照顾不周而双双死了,她总是喜欢养一些小动物来陪自己。可是,自从那两只乖巧可爱的雀儿死掉后,她这么些年来,什么都没有养过了,因为养不活。可当看到木桶里那双浅蓝色的眸时,她动摇了,心动又后怕,最后她还是收下了。
不知道,是看那条人鱼可怜的眼神却又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眼睛时,她动容了还是其他,于是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将这条人鱼留在自己的殿里。她就是想看看,这条人鱼和从前她养的那两只雀儿相比较起来,到底谁才能过得更长久些。
元彻凝视着永安,伸手过来,刚要摸摸她的头时,却被她悄然躲开,柔软的发丝堪堪划过他的指尖,转瞬即逝。
永安坐起身子来,又下了榻,伸了伸懒腰,声音听起来挺愉悦的:“老狐狸,你就放心吧,这条人鱼不会害我的,这一次只是个意外而已。还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条人鱼原来是有名字的,还口吐人言,真的很神奇。”
元彻看着永安背对着他的身影,那样纤细,柔软,却有种隐约里的倔强,让人挪不开视线来。他依旧坐在榻边,手指自由垂下叠放在被褥上,那里还暖和和的,指尖擦及时,让他有种牵着永安手掌的错觉。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随即缓缓站起身来,从旁拿了月白色的披风,盖住少女的身姿,他站在身后,尽量保持着一贯的礼数,回答她:“小公主,人鱼能言语确实是令人惊叹,但是切记防范之心不可无。那铁链只是束缚他的行动,却也不能压制他的野性,不通人性的东西,是养不长久的,不过……既然公主喜欢,我会派下人制作新的铁链来控制他,供您玩乐。”
闻言,永安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摇了摇头,“老狐狸,若是按照你这个控制的法子,人鱼会害怕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谋取他的信任,想要获取信任,怀柔之策不可少。所以,你将钥匙交与我罢。”她转过身,伸出手向他讨要。
元彻是不开心的,可偏偏所有的情绪都被妥帖的隐藏起来了,他以为她看不到,自然她就看不到,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胸膛里面,激烈的,想要破土而出。
有些话哽在喉咙,却被他狠狠压制住,话语已经到了嘴里,却还是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儿,他蹙眉,问道:“你要放他?”
忽而,一阵冷风钻进殿内,顺着永安薄薄的里衣下摆,贴着光滑柔嫩的小腿不断往上肆虐,惹得她不禁又瑟缩几分,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彻,她的脸蛋上微微泛红,似乎是被冻红的,绯红如石榴的唇微微张开,“老狐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都说是怀柔之策了。”
他低垂的眸里闪过一抹异样情绪,那样深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的忧伤,那个时候永安其实想问,老狐狸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可是……却也没开口问。因为她不知道老狐狸为什么会不开心,尤其是提到那条人鱼的时候,从前他的脸上也没有太多情绪的,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看着胆寒。
可是永安不怕他,因为二人相伴时日已久,久到她已经全然拿他当身边人了,久到她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尽数毫无防备毫无隐瞒的告诉他的地步。
他这个人,让人猜不透,永安盯着地上的光,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他的也是,可是中间始终隔着一道刺眼而又耀眼的光线,她不敢上前,他却始终停留在原地。见到这里,永安不禁笑了,“老狐狸,你怎么不说话了?”
元彻侧目来,“既然是怀柔之策,那么……事成之后,小公主可要答应将人鱼交予我来处置。”
永安淡淡点头,“好。”
随后,元彻离开了宝珠殿。
永安握着手里的钥匙,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后殿的溯洄。
元彻和她说了,她是因为憋气所致,才会晕倒的,现在想想自己也挺不争气的,不过是主动轻薄了溯洄一次,反倒给自己搞晕倒了。
这时,她拢了拢披风,又摆手示意小宫女将宝珠殿的大门打开透透气,“把门敞着,我总觉得殿内透不过气来。”
小宫女因为担心,还想劝一句,但还是听话的走过去,将本就透着一道缝隙的门打开。
殿外仍旧是寒冬,冷风携带雪花汹涌而入,很快靠近门槛的青石地板上已然落了好多雪,顷刻间融化成水渍来。
小宫女冷得缩起脖子,便往殿里头走了走,走到永安身侧,“殿下,今儿的雪可真大。婢子听人说,国师惩戒了那条人鱼,眼下正在太液池里头泡着呢……”这句话说到一半,小宫女立刻就住嘴了,一脸害怕的望着永安,“殿下……我……”
永安神情有那么一刻凝滞,随即侧眸来扫了一眼小宫女,倒也看不出脸上到底是喜还是怒,只是用着极为平淡,和往日一般的懒散语气,随意问了一句:“你慌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不知道是殿下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冷漠感,还是其他缘故,小宫女只觉得在说了那句话后,再看到殿下的反应时,心尖儿倏地一颤,说不害怕是假的。
小宫女轻咬着唇,半天才道出一个字来:“没。”后来的话断断续续的,“公主殿下……婢子以为您……会生气……”
她为何要生气?
冰湖惩戒,确实是元彻这个老狐狸会做出来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微微挑眉,一面靠近宝珠殿门口,感受着外头的寒风刺骨,深吸一口气时,整个人都觉得有种透心凉的舒适感与刺激感,当雾白色气体呼出,永安整个人都觉得浑身的舒坦,“我为何要生气?”
小宫女眨巴着眼睛,略显得稚嫩的眼睛望着伸手接雪的永安,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是婢子多嘴了。婢子以为,您是把国师大人送来的那条人鱼看得很重要。”
永安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眼里多了一丝深邃,“连你也觉得,我对那条鱼很看重?”
小宫女年纪小,不会说谎话,坚定地点头,“嗯,婢子看在眼里,不像是假的。”
听到最后几个字,永安不禁唇角勾起,“哦?若是换做你,我对你好,你会如何?”
小宫女想了想回答:“若是这件事搁到民间,那自然是好好酬谢。但是殿下不是寻常人,您是储君,是当朝公主,更是未来的君王,只是一声道谢婢子都会诚惶诚恐双手奉上接受,若是您再对婢子好,婢子也算是祖上有福,三生有幸了。”
对啊,她是洛朝未来的君王,饶是一个普通人见之都会三叩九拜,更何况是一条鱼呢。
永安心情渐渐好了,又令小宫女准备了餐饭,二人收拾一番便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只有值守的金吾卫,只是一眼,那金吾卫将军便看到了永安,随即走上前来低头抱手见礼,“殿下。”
永安的目光只是微微扫了一眼金吾卫将军,便落在了冰湖里头,果然……瞧见了上半身光着,脊背却仍旧挺拔,坚韧地站在水里头的人鱼。
永安拢了拢毛裘,握着手里暖和的手炉,只是点了下头,于是便朝着太液池的台阶下去。
小宫女和金吾卫将军跟在后头亦步亦趋,说不担心是假的,金吾将军奉命国师惩戒看守人鱼,眼下被公主殿下看到,自然是心里后怕,后怕之余,又怕公主殿下救下这条人鱼畜生,到头来…国师大人会怪罪下来的。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请留步!”金吾卫将军焦急的声音,不断在身后响起。
永安听的烦了,便顿住脚,转过身来,便将手里的暖炉直接朝着那金吾卫将军怀里头扔!
愠怒,涌上眉宇,她厉声呵斥:“吾乃公主,谁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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