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刚下过雨，帝都的郊外泛着湿意，昨天看过阿衍后，戚闵一大早就出发，九点不到抵达苍山下。

清晨的苍山藏着不知名的冷，戚闵下车的那一瞬间紧了紧衣领，随即迎着天边将出未出的太阳一步步爬往山上。

苍山是帝都著名5A级景区，戚闵一共来过三回，初中时和父母去过一次，高中跟大学时和陆衍去过两回。

他从小生活在不算宽松、但的确有爱的环境里，和阿衍爬山的那两回里，第一次他全程一声不吭地爬完，第二回他爬到一大半，还剩一点距离时，突然撒娇朝陆衍要抱。

因为那是他们确定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约会。

爬到半路，戚闵微喘着气，缓个五六分钟继续启程。

走了没多久，依稀听到后方有声音传来，戚闵没多想，继续爬，那声音越来越近，且带着明晰地目标。

是他的名字。

戚闵一怔，往前惯性走了几步，才缓缓转身。

沈珩已经离他很近了，十来米的样子，他们隔着清新的山间遥遥相望，莫名的，戚闵指尖动了动。

就这么晃神的功夫，沈珩跨步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拉进到两三米。

“刚才喊了你好几声，终于赶上了。”沈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一上来就拉关系，他像是状若无意地偶遇，发出友好申请，“好巧，你也来爬山，我们一起？”

戚闵缓缓放下指尖：“……”

巧么。

沈珩的长相是带着点攻击性的，俊美无俦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是时下大众欣赏男神的标准，他平时表露出来的气质也是一副冷情生人勿近的样子，事实上坐到他这个位置，也的确不需要多看人眼色，因此沈珩有做自己的本事。

而恰恰戚闵最怕这样的深情，他还不起。

前面已经有一个陆衍了。

阿衍死在了他最爱他的时候，从此消失的是肉|体，灵魂却把他禁锢在原地，化成一簇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烟火，抚慰着他心尖，一点一磨，成为一株永不可攀的白月光，一丛割舍不掉的朱砂痣。

戚闵偶尔也会知道自己心理是有点问题的，但大多时候他都是放纵着自己的那种心理。

他不知道那样不对吗？

怎么会，又不是无知稚子。

他只是享受着那样无所顾忌的纵情，相比较而言，藏匿在病情里生活的他，会更自由自在。

那是阿衍留给他的唯一天地。

早在相遇时，阿衍将他从那个家庭环境里拉出来，他们就已经密不可分了。

“不太合适吧。”戚闵气息并不稳，是明显身体素质还没跟上，有点累了的前兆。

“怎么不合适？”沈珩反问，再不动声色地跨一步上前，“你单身，我也单身，两个单身男人相约一起爬山，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了。”

最后那句说得实在太暧昧，感觉如果后面还有内容的话，跟的是“我们最配”都不足为奇。

显然戚闵也听出来沈珩是故意往模糊不清的方向说明，他冷下声音：“沈先生好兴致，我却没这么闲，再跟我绝交。”

“噗嗤——对不住。”

沈珩没憋住笑，眼瞅着戚闵脸色难看地望着他，也是为方才小学鸡般的发言而懊恼，他清了清嗓，示弱地举了举手以示清白，然后一点儿也不记仇地将对方从尴尬氛围里解救出来：“好好好，我保证不那么近的跟着，我远一点跟，行吗。”

毕竟能看到戚闵这么活泼的一面，多难得啊。

他在偷换概念。

可才丢了面子的戚闵脸臊得慌，瞪了沈珩一眼后，转身离开，继续向前行进。

沈珩说到做到，一直在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戚闵，不管戚闵是走得快还是走得慢，他都在暗中配合着戚闵的节奏。

戚闵只在起初看了两眼，之后全身心放在爬山上。

行程过大半，登顶也不过三两个来回，戚闵把背包往地上一丢，苍山顶能俯瞰一角帝都景貌，把近处的成荫绿树和远处的现代建筑一同收揽。

戚闵闭了闭眼，时间距离正午过去已有两个小时，春景难留，闭眼后的漆黑世界里，听觉也变得灵敏。

他听见山间的和风，树枝晃荡的杂乱悠然，远处清脆鸟叫，身后流水叮当响……还有身旁那不轻不重的、脚踩树叶的咯吱声。

戚闵气息一凝，想装没发现，沈珩却不是省油的灯，低磁的声线贴着风滚滚而来：“冒犯了。”

戚闵心疑冒犯什么，接着就听到咔嚓声。

是相机拍照按钮的声音。

以及明明闭着眼，却无端感觉眼睛被闪光灯晃到了。

戚闵缓缓睁眼，途中目光向旁边看去。

闭了会儿眼，重新睁开的那几秒里世界有些模糊朦胧，他看着沈珩在他视野里一点点变得清晰，定型。

对方看向他时，平日里稳得很好的情意此刻跟不要钱似的流露。

戚闵捻了下指腹，那里好似被隔着气流烫到了。

他沉了沉呼吸，吐出两个字：“删了。”

“那你不如把我杀了。”开了个小玩笑后，沈珩正色起来，“戚闵，我现在有非常正当的身份追求你，你可以拒绝，我也能死皮赖脸跟着你。”

在戚闵看来，沈珩跟傅辰骥完全不一样，他在沈珩身上没有所图，不会像对待傅辰骥那样没有愧疚。

奈何沈珩到底是比戚闵大了四岁，为人处事不知多圆滑，戚闵很少见这么难缠的人，再加上跟在傅辰骥身边两年他疯魔变得不像自己，把一个虚化的替代品当作是全部，无形中与社会脱节，社交能力半退化，就这么不知所措地被迫放任沈珩跟在他身后。

在山下告别，戚闵非常不客气：“我要回家了，你再跟着我就是私闯民宅，沈珩，请你要点脸。”

“在喜欢的人面前要脸——”是追不到人的。

沈珩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

戚闵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傅辰骥。

沈珩看不清他的手机屏幕，只是从戚闵略迟疑的动作里察觉到点什么，他指尖微抬，隔着空气轻点手机：“不接吗？”

戚闵直接挂断：“没意思……”

话音刚落，铃声又响起。

这回沈珩没有再说话，温和地看着戚闵，他这副神态好像是知道点什么，却没有点破。

戚闵看了他一眼，将傅辰骥的号码拉黑，看着他干脆利索的动作，沈珩挑了挑眉，张嘴就是得寸进尺：“闵闵比我想象得要干脆，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应该很有安全感。”

“你——”戚闵眼睛一瞪，望向沈珩，无它，那声闵闵太出乎他的预料，后面那句话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沈先生自重，不要乱叫。”

又一阵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戚闵无奈再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这个时机点，陌生来电很大可能跟傅辰骥有关系，戚闵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接这通电话的话，后面或许还会有其他陌生来电。

沉思片刻，他划了接听键：“哪位？”

是个陌生男声，那边说：“是戚闵吗？我是傅少的朋友，傅少在酒吧喝醉了，你来接一下。”

遣词造句虽然暗含请求，但口吻完全听不出来，依旧带着点固执如以往般的偏见。

戚闵觉得奇怪，傅辰骥那天摆明了是白月光回来了，就算喝醉了也不该让他来接。

还是说这群富家子弟又在玩什么把戏？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那时候他“堕落”得心甘情愿，哪怕最后去了得来的是讥讽，他也愿意去上当，但现在不同。

他答应了阿衍要好好生活。

双替身的戏码到此结束。

“你找错人了，我和他已经分开了。”戚闵毫不留情地说完，挂了电话，见沈珩还要跟他，他在手机屏幕上摁下报警电话，“再跟？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嘶，这样鲜明的戚闵也是跟在那个渣男身边两年所没有看到的，沈珩以为自己会惊讶，会失措，但心脏砰砰地跳，鼓动着的旋律里更多是炽热难耐。

他算是发现了，戚闵就是个宝藏，每露出新的一面都叫他心生欢喜。

“好好好，我不跟。”沈珩眉目生笑，有分寸地后退一步示意。

确定戚闵安全上车，沈珩暗中把车牌号记下，等车子汇入道路，他才拿出手机，面容冷峻地吩咐另一头下属：“查一下傅辰骥和郁怀瑾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不管傅辰骥那边出现什么变故，他都不会放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而此时另一边的酒吧，说着已经醉了的傅辰骥，实际上也没有醉得那么不省人事。

汪巡吃了一鼻子灰，傅辰骥见他挂了电话，稳了几秒，才一副不在意的姿态说：“他说什么了？”

汪巡实在难办，心疑不定地道：“你刚才是不是说错名字了？其实你是想让我给郁怀瑾打电话？”

从汪巡这似是而非的答案里，傅辰骥似乎听出了什么。

片刻后，他眸光下瞥，说：“就当我说错了吧。”

汪巡当即放松，大笑一声：“我就说嘛……”

然后眼睁睁看着傅辰骥手机上显示郁怀瑾给他打电话，而傅辰骥怔了一瞬后，便将手机放到一旁，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汪巡：“……”

难搞哦。

所以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前天晚上不还领着郁怀瑾到他这里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