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又要去打猎啊。”罗舟山背着背篓和弓箭上山的时候,正碰上李大叔背着一大捆柴火下山。
那柴火堆得高高的,将李大叔本就驼着的背压得更弯了些。
罗舟山的目光却不在李大叔那快被压塌的背上,而是盯着李大叔那还有些瘸的腿,一边看一边嘴里问道:“叔,二哥呢?怎么是你来打柴?”
“我这腿都好完了,在家里待起闲得都要长霉了,我出来活动活动。”李大叔浑不在意地说,一边扶着柴,一边扶着手杖慢慢往山下挪步。
“我帮你背吧,叔。”罗舟山皱了皱眉,上前去想要接过李大叔的柴火。
三个月前,李大叔上山摔断了腿,还是罗舟山把他背回来的,村里的王医生说还好罗舟山救人救得及时,不然李大叔保管成了瘸子。
做惯了农活的人闲不下来,刚刚好转,李大叔就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现在更是毫不惜力。
看罗舟山要帮忙,李大叔连连拒绝。
“不用,这才哪到哪儿,叔自己就行,你赶紧去忙你的,天黑了山里危险。”
罗舟山见他的样子不像勉强,也就笑笑没有强求。
他有两分对待乡邻的好心,却也不是烂好心。
北桥村的大家都是紧巴巴的,大家都在忙着为生活奔波,没有人有时间和条件去矫情。
他自己是靠山吃山的猎户,但他今年运气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开春的时候没有祭祀好山神,在祭祀仪式上打了个喷嚏,不够诚心的缘故。
总之,他即使兢兢业业干了快半年,但今年在山上的收获依旧不太好,刨去吃用,现在还没有凑够这一年的税银。
罗舟山想着秋季要交的税赋,就觉得上山的脚步无比沉重,但为了生活,他不能抱怨,更不能退却,只盼着能够早日凑齐银子,不至于沦落到服役抵税的地步……
大显朝廷一向实行的是服役抵税的政策,无论是农户还是猎户,男子成年以后,每年都要交上一两银子的税。
可别小看这笔税钱,这一两银子在大显可以买两百斤米,足够一个五口之家饱饱吃上两个月有余……
罗舟山忙忙碌碌近半年,除了还掉了一些家里欠下的债务,就填饱了自己这一张嘴,外加节省了8钱银子。
猎户讨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只有设下陷阱,猎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
就是这些动物,平日里也无比精明,根本不是那么好抓住的。
怪只怪他学艺不精,不过十岁父母亲人就故去,导致他只学了父亲打猎的皮毛本领,并不敢太过于深入山林。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这两年才稍稍摸透一点打猎的技巧,收获稍微多了一些。
但,距离赚到更多的钱,还是有段距离,这几年靠着村里的接济,他才勉强交够自己的人头税,却也欠下了一共三两银子的巨款。
去年换了8钱,今年还了8钱,还差上一两2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销账……
罗舟山做梦都想猎到一头野猪,好平了他的这笔陈年旧账,可是这“平账大圣”,左等右等,却始终不来。
“平账大圣”不来,采些野菇、草药也是一笔进项,可惜他那会辨别草药的娘,也随着他爹一命呜呼,他只来得及认识最常见的几种。
这几种草药,还都是娘亲平日里拉着他随意指认的,都是药铺不爱收的便宜货,只够治疗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除了有两种村里的王医生要以外,其他的都是他自己胡乱攒着,期待着哪一天这些破烂能给他换个烧饼……
不过,罗舟山也没有感觉什么遗憾的,从他记事起,他爹娘就是这么苦哈哈地过着的,整个北桥村的人,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
贫穷压垮了人的脊梁,连叹息都变得奢侈……
明明年纪轻轻,罗舟山却佝偻着背,弯腰查看着脚底下可能存在的山林宝藏,卑微地祈求着每一份生存的机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山林里突兀地响起了几声含混不清的呼救声,这声音微弱无力,随时都要和它的主人一起随风逝去……
但罗舟山惯常在山间行动惯了的,对这些动静最是敏感,自然没有错过这异常的动静。
他凝神细听,然后被吓了一大跳,这——
居然是人的呼救声……
来不及多想,罗舟山善良的本性占了上风,放下背篓,提起弓箭和柴刀,向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跑到近处,罗舟山一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大型动物攻击人类,而是有人在上吊。
但,这上吊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这——
不正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公曲秀才吗?
罗舟山飞快上前,手脚麻利地把上吊的人解救了下来,这人经过先前的一番折腾,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看这面若好女的长相,不是村里的曲秀才又是谁?
“曲秀才,你……你怎么在这里?”罗舟山自己是个粗人,面对着这文绉绉的秀才公,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问道。
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这曲秀才本来就生的白净,长年在屋内读书不见阳光,那脖子上紫红的勒痕,在这雪白的皮肤上更显狰狞。
“咳……咳……”曲时泽喉咙刺痛,憋闷了许久的大脑更是晕晕沉沉,但是很快,这些身体的刺痛就被他内心更深切的痛苦淹没了。
“你……你救我做什么?让我清清静静地死了……”
后面的话,罗舟山听不清了,因为曲秀才已经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罗舟山半抱着这寻思不成的病患,黝黑的脸上尽是苦色,他这几月是犯了什么太岁了,这一次两次地进山来,尽是捡伤患了……
虽这般抱怨着,这人却不能不救,不说曲时泽的爹曲老夫子曾对罗舟山有恩,就冲着这人还活着,本性善良的罗舟山,也不会放任他晕倒在这里不管。
说起来这曲秀才也算是和他同病相连,他就比曲秀才大了一岁,曲夫子也已经过世了三年了。
而这曲秀才的娘亲,更是因为生他难产,早早就去了……
他好歹还享受过几年来自亲娘的爱护,他爹娘死后,曲老夫子和村子里的里长说好,又庇护了他这几年。
对于别人的善意和恩情,罗舟山记得清清楚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有能力能回报一二。
冥冥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让他今日真的报了恩,救下了曲老夫子的唯一的孩子。
罗舟山前面背着背篓、柴刀和工具,后面则背了个人,即使他生得高大健壮,这一路下山来,走到自己住的小木屋的时候,也受不了了。
天色也在这个时候暗沉起来,罗舟山看了看山脚下村子里的灯火,歇了今日下山的心思。
半山腰上就住了他一个,曲秀才家也就住了他一个。
他怕曲秀才半夜醒来又去寻死,只能先委屈他和自己这个粗人待上一晚了……
反正都是男子,想来这曲秀才也不至于太嫌弃介意。
罗舟山这般想着,就给曲秀才除掉了外衣,又擦了手脚。
曲秀才脖子的伤处,被他涂上了在王大夫那里拿的伤药膏,他又喂曲秀才喝了一些消炎的草药汤,就让曲秀才安歇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这间大一些的屋子是他父母生前住的,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自从他父母离世以后,这间屋子就是罗舟山住。
床榻足够宽大,睡他和曲时泽刚好,罗舟山收拾安顿好曲时泽,又自己洗漱干净,脱去外衣,这才躺在了曲时泽旁边。
不多时,屋里就只剩下了两个平缓的呼吸声……
直到天光大亮,曲时泽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他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摸了摸额头,曲时泽发现自己发烧了……
他这是被人救了……
昨天的记忆回笼,曲时泽歪头,正对着一张黝黑又正直的脸。
这人睡得很沉,曲时泽还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气,他不喜欢这种过分的亲近,默默扭过了头,耳边那种痒呼呼的感觉倒越发明显,让他有点厌恶。
他沉了沉气,先就着以往的记忆,想了想,这似乎是半山腰的那个猎户。
只记得父亲生前,他经常来送柴火……
曲时泽垂下眼帘,父亲过世后,这些人都不见了踪影……
世人向来如此,热爱烧热灶……
就像他父亲最好的那个所谓“好友”,为了烧上那口热灶,可以牺牲掉他这个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关心的世侄。
为了让他父亲不至于九泉之下寒心,买他的价格,得加钱……
想到这些不愉快的记忆,曲时泽嗤笑一声,强撑着身体想要起身离开,却不想身体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这番折腾,没能走不说,还弄醒了刚刚还沉沉睡着的罗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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