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和望着她肩上止不住的血色，低了低头，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
他师父一向素衣清尘，外貌看起来清清冷冷，熟悉了才能发现，她内心其实是个从容的积极者。
她的身上，很少染上这样刺眼的颜色……
可苏景和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上一世，他被囚在禁地中，阴差阳错下落入不知名的秘境，遇见她和无疆对战，她身上血渍斑驳。第二次是不久前，她处理邪灵祭坛回来后，说被神兽打伤，昏迷于逍遥峰内……
每一次都是他误打误撞才碰见的，每一次，她的身边只有敌人。
他不敢深想，身为九州第一的洛砚，在与天道的对局中，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经历……
很快，同悲苦阵落成，天地还色，数千名逍遥神境的元神也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洛砚受到息火限制，疼得眼眶发红，气息紊乱，就连拿剑的手都在微颤。
“你们的期望，我当谨记。”
她沉呼一口气，稳住心神，眼下却落下一颗清泪。
想到她在七月二十七那天，饮酒鸣钟的失落行为，苏景和眸色更加幽深。
一股说不出的心疼涌上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卡得他难受极了。
这里是昙灵的回现幻境，他只能无声地看着她的经历。
望着黑云压下的天空，苏景和开始回忆起四国纷争带来的下州苦痛，知晓天道不仁。
大道无穷，他和洛砚一样，只认本心，不求天佑。
天又何曾佑护过他们呢？
他和洛砚一直以来，皆追求自我的超越，在乎要守护的人和事。
所谓天道，是人捧上去的信仰。
既然能给它捧上去，那就也能给它拽下来。
此处，她看不见他，但苏景和还是走了上去，贴近她的耳畔，沙哑着声音问：“师父，我是不是很幼稚，总想着要你的注意，却不知你的难处。”
像洛砚这样的人，心里只有九州的苍生，每日都在与这天道对抗。
他是近水楼台，却难得月。
三百年前的洛砚哪里能听见他的话，她握紧手中的长剑，咬了咬牙根，再一次执剑而起，挥出清亮的一道剑芒，将无疆打退。
哐当一声。
她眼眸一凌，心念微动，斩雪剑便落在了无疆的黑枪上。
无疆挡住了她的一剑，他和洛砚，一黑一白，一剑一枪，来来往往，对战不休。
最终，失去了天道力量的无疆，在她面前略逊一筹。
两人从黑辞海的中心，打到变为海沙的边缘线。
洛砚和斩雪，将魔族一剑一剑逼退，直至打回忘川渊中。
新沙掩海，血色干涸。
她半跪在忘川渊前的平地上，冷冷望着底下跃跃欲出的魔族，嘴角带着一抹不屑的嘲笑。
但这里是忘川渊。
因为靠近魔族和祟气，息火格外冉烈。
当息火全力燃烧她识海内的灵力时，苏景和看见他师父的身形踉跄了几下。
而魔尊无疆带着魔族，不知做了什么身上的魔纹若隐若现，再一次从地底裂缝的忘川渊窜出，试图从她身前杀出去。
额前的汗水顺着白皙的颈部流淌，划过她的锁骨，最后滴落在她沾满尘沙的衣襟上。
方才，苏景和望见洛砚设置了一道阵法，是给她自己的。
阵法一瞬而过，但让他捕捉到了阵上的文字：同命承阵。
他从小过目不忘，在和吴十方、花仁查询孤虚阵法时，曾在古书上见过这阵法。
同命阵法，施阵法的人就是阵眼，对想要保护的人或物落阵，可在对方受到威胁时，自己同命感知，第一时间察觉到威胁。
苏景和向四周望去，四山三海皆生一瞬异象，远远可以望见，皆在灵脉的上方。
他看着她异常脆弱的模样，难言沉默。
将识海和现存的灵脉达成了同命阵法，方便时刻感应到灵脉的动向，同时也是再拿自己的身躯作为中转站，传送灵力给需要修复的灵脉。
同命阵法，唯道心坚固无所图的逍遥神境，才能使出这阵法。
除非她自愿解除，否则灵脉与她一命相承。
在他沉思担忧时，身为魔尊的无疆，再度带着魔族们冲上来。
洛砚凤眸微眯，忍着被息火灼烧的痛色，拄着斩雪剑，从地上站起来。
她回头看去，黑辞海的海水随着灵脉的断绝而下沉，露出海底的砂砾。
远风携着无尽的风沙，一层一层地叠加覆盖，逐渐将往事掩埋。
轻阖双眸，洛砚压住自己接受同门传承的凌乱思绪。
不管她是谁，现在要做的，唯有一件事——将魔族彻底逼回忘川渊中。
仅她一人，对抗群魔，虽死尤荣。
一息间，等她睁开清寒的双眸时，却见一道暗红的剑气从她身后闪过，威光冠绝忘川，将裂缝涌出的魔族击溃。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而她身后，苏景和眼底酝酿着风暴，止不住的怒意在他心中燃起。
凭什么这么对她？
洛砚是他对未来怀有期待的唯一信念。
思及此，一剑顺势而发，清气逼人，犹如天外飞星，砸进忘川渊。
魔族被他突然的剑气打中，死伤大半，无力再出。
忘川渊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他望着身前的洛砚，心中激起一股想要抱紧她的冲动，刚碰上她时，她却消散了。
如在时斋一般，灵族编织的景象再次消散。
这场回现结束了。
他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青禹海的同象之地，最初洛砚迎接他从幻境出来的地方。
昙灵不见其影，只说道：“不枉我们灵族将希望压在你身上，赤曜之神的后裔，当真配得上你的血脉。”
如灵族所愿，苏景和做出了众人期望的选择：选择对魔族出手，共抗天道。
苏景和望着在湖心岛等着他的人，面容透露着几分脆弱。
刚刚使出那一剑时，只感觉到一股灵力向他袭来，一番探查后，他发现这灵力居然能打开他的识海，充斥着万星的宿列星图，最中央的天阳星被它点亮。
觉醒了赤曜神脉，他的境界随之提升，一跃到了神游天境。
苏景和天赋卓绝，他缺的从来都不是剑法感悟，而是时间上的灵力积累。
想当初小小的他流浪东离，艰难自救，如今的他已然站到了更高的地步，可他师父洛砚还在承受天道压制的痛苦。
“所以我是赤曜神脉？”苏景和轻声问，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你就是天道想要暗中除掉的救世者。灵族直达天听，自灵族感受到你们和魔尊无疆有着共同的回溯气息起，还没等我们见到两位，却被忘川渊的那位魔尊先找上门来。”
听着灵族的话，洛砚问道：“无疆跟你们说什么了？”
苏景和被灵族拉入回现局时，她在原地被灵族限制了行动，但能看见他在黑辞海时的一举一动，也望到了无疆当时的举动，心下复杂。
“尊上明鉴，魔尊说，对苏景和的陷害是他的预谋。”昙灵将无疆的话传达给她，“在尊上和魔尊对峙失踪的两年后，那位潜伏在苍南山的魔族依照他的指令，陷害苏景和入禁地，利用他的血脉逼迫天道回溯……”
“原来是这样。”洛砚点点头，望向苏景和。
苏景和倏地对上她的目光，眼底一亮，想到暗中操控一切的无疆，却是沉默了下来。
他能看出来，魔尊无疆对他师父的感情不一般。
昙灵顿了顿，继续道：“神魔相生相陨，世上无神，也无魔……对了，魔尊还让我给尊上带一句话。”
忘川渊也需要她尽快解决天道。
“什么话？”
“尊上身上，有他的命契。”
洛砚：“……我知道了。”
当初无疆的片刻清明，是因为她遭遇了他的一枪袭击，险些丧命。
而无疆的命契不知何时交到了她身上，与她同命而承。
在她遭遇致命伤时，他会同感，反而重创了自己，好让被天道控制的自己于危在旦夕的境地下，夺回自己的意识……
无疆早就预料到两人兵戎厮杀的结局。
“时间不多了，我要说的话也就这么多了。天道法则的限制下，强行让他入局，作为反噬，我们这些灵族是在自取灭亡。”
昙灵对洛砚说着，声音逐渐虚弱，这里的景象也在崩塌。
“我明白。”洛砚点点头。
她和无疆隔着天道，加上她对魔族的厌恶，两人无法直言。
因此，灵族为了九州和青禹海沉睡的幸存灵族，决定牺牲逝去灵族在世间的一切灵息，将事情的真相摊开。
无疆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们灵族来做。
“玄元老祖曾设下的四方秘境，唯在一族近乎覆灭时方可出现。我想很快，尊上在等的东西，就要来了。”
她所言的是，焚天剑。
昙灵的话音刚落，两人站着的地方落入了一片漆黑。
灵族在将自己的灵力点燃赤曜神脉后，紧跟昙灵离去，悉数爆裂在黑暗中，炸出一个个烟花般的绚烂陨落。
以逝去灵族的彻底灭亡，舍弃未来重入灵脉轮回的机会，换一个九州的安稳未来，值了。
“我们先回去吧。”
洛砚望着落下的一道道绮丽灵光，眼底染上一抹敬重。
她静静地等灵族壮烈结束自己的痕迹，良久，回首望向沉默着的苏景和。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苏景和在想些什么。
洛砚微微抬首，却能望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跟她说些什么，但在犹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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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觉醒神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