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的手带着清晨的凉意,将常青从混沌的梦境中唤醒。窗外天色刚蒙蒙亮。“这么早嘛?”常青的嗓子干涩沙哑。
舒玉利落地将乌黑的头发挽成一根粗辫子,头也不抬:“不早了,都六点多了。八点上课呢。”她指了指门口那只敦实的水缸,“用水都从缸里打啊。”
常青迅速起身,用冰凉的清水扑了脸,给自己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舒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道:“常青,你好漂亮,说不上来的感觉。”
常青回头,对上舒玉清亮的目光,笑了:“你也很好看,舒玉。我好了,我们出发吧。”舒玉的美,像路边不知名的野花,缺乏喧嚣的艳丽,却有种内敛坚韧的生命力,正悄然热烈地绽放。
校门外,馄饨摊的雾气混合着水气。“老板,来两碗馄饨,不要小葱。”舒玉熟稔地招呼。常青却捏了捏自己空空的口袋担忧地问:“贵不贵呀?你还在上学,哪来的钱?
“不贵,”她吹着汤勺里的馄饨,“学校有勤工俭学,学杂费都免了。我哥在军校,包吃住还发饷呢。一碗馄饨不到一角。南京城里,普通三口之家,十块银元也能过一个月了。”
十块银元?我脑子里换算着人民币,毫无头绪。“那……普通人一个月能挣多少?”
“小学教师大概二十块,”舒玉想了想,“做家庭教师按钟点,半个银元一小时吧。”
“勤工俭学……”我像抓住了浮木,“不是校内的学生能做吗?”
舒玉摇头:“只对本校学生开放学杂费。”她眼睛亮起来,“但你可以来旁听啊!常青,你懂得肯定多。你……考上过大学吗?哪年生人?”
我猝不及防:“……没考上。今年二十。”我的大学这里也不承认啊!
“二十?”舒玉惊讶地瞪圆眼,“比我还大三岁!可你看着好小……家里没让你嫁人?”她的问题直白而关切。
我仓促间编了个故事:青梅竹马病逝,父母双亡,恶毒二叔逼嫁老翁,婚礼前逃出生天。心里默默向虚构的亲人道歉,对不起啊爸爸妈妈二叔,你们都是好人,我胡说的。
舒玉听完,立刻握住我的手,力道坚定:“逃出来就好!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你回去受苦。”她眼神清亮,“女界欲求贯彻男女地位平等主张,改善妇女生活,发展社会事业!”这掷地有声的宣言让我心头一震,新思想的浪潮如此鲜活。
“谢谢你,舒玉。”我回握她的手,陌生的年代舒玉的出现给了我一丝勇气。
舒玉把我带到中央大学巍峨的南大门前。巴洛克式的拱门气势恢宏,“国立中央大学”六个颜体金字在晨曦中闪耀。门内,百米长的林荫道如绿色穹廊延伸,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晚上五点,就在这门等我下课,别乱跑,”舒玉指着远处火车站隐约可见的大钟,“能看到钟。我得跑了!”她匆匆汇入背着书包的人流。我看着她的背影,舒玉我有手表的,抬腕间掀开衣袖露出银色的表带。
生存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常青想包吃包住,有个落脚地就好了,不奢求赚很多钱。
走进校园,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男同学围着一份《新晨报》,激愤的声音传来:“狗娘养的小日本!‘九一八’占了东北,为什么不抵抗?什么狗屁‘大家成仁为国牺牲’!东北同胞水深火热啊!”那“愤青”的模样让我不禁侧目。唉,昨天学生运动那个领头的学生也在里面。
旁边,两个女学生挨着头低语:“昨天梁希老师的课你听懂没?今天提问怎么办?”“放学去图书馆?茅盾的《三人行》、巴金的《家》听说还回来了……”声音流过耳畔又远去。
每个人脸上都焕发着一种蓬勃的朝气,对知识、对自身、对国家未来的热望交织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我心中感慨,这所顶尖学府,曾是我那不入流二本遥不可及的梦。
我悄悄跟着人流溜进一间大教室,里面早已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我也成了“站友”之一。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垫脚张望。
“同学,这是谁的课?讲什么?”我小声问。
他诧异地看我:“蹭课啥也不带?钱端升老师的比较宪法课吧。我叫胡汉文,学地理的。你呢?”
“常青,校外的。”
“哦,没事,旁听的不少。”他憨厚一笑。
讲台上,钱老师声音干练有力:“……今日讨论《训政时期约法》中‘党权凌驾民权’条款之实质……”课堂氛围热烈,学生们踊跃发言,与我记忆中懒散的大学课堂截然不同。站了近三小时,小腿酸麻,心中却奇异地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求知欲”。
下课钟声敲响。胡汉文热情招呼:“走,一起去食堂?”
“我不是学生,也能去?”我犹豫。“能啊,付现钱就行。”他说。我的窘迫写在脸上:“我……没钱。”
“没事,我请你!”他爽快道。前面等他同伴催促:“小胡快走!玉米排骨晚了没了!”一听这菜名,周围学生呼啦一下全跑起来。
“快走!”饥饿感占了上风,我也跟着跑。食堂里人声鼎沸,胡汉文费力地端来饭菜时,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饭桌上,胡汉文的同伴蒋先耀,头发用廉价发胶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洗旧的棉布衫和布鞋,好奇地打量我:“这位同学哪个系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胡汉文抢着回答:“常青是校外旁听的,刚课上认识。”蒋先耀立刻对胡汉文挤眉弄眼:“行啊小胡!”胡汉文涨红了脸去捂他的嘴。我埋头专注食物,化解尴尬。
饭后,我向胡汉文打听图书馆。他指了路:“中午人很多,你不回去休息?”
“家……很远。”我含糊道。
欧洲文艺复兴风格的穹顶图书馆庄严肃穆,外部高悬校训“诚朴雄伟”,内部是孙中山手书“天下为公”的匾额。柱廊的阴影里,已有学生在低声背书。
“就是这儿了。我下午有课,先走一步。”胡汉文告辞。
“今天谢谢你,胡同学。”常青真心道谢。
走进图书馆,常青被眼前景象震撼了。人潮比课堂上更密集,座位早已占满,窗边、地上,只要能容身的地方,都坐着埋头苦读的学生。在这弥漫着墨香与思想气息的殿堂里,时光仿佛被浓缩、重叠。想起她自己的大学图书馆,期末也远不及此。
常青茫然地浏览着高耸的书架。古今中外,卷帙浩繁。我漫无目的地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英文、日文、德文、法文等书籍琳琅满目,身边不时有学生娴熟地取下外文原版,常青内心肃然起敬:国之栋梁!然而,一个冰冷的念头猛地刺入脑海: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有多少能活到抗战胜利?包括她自己?一股寒意与悲凉瞬间攫住了她。这些鲜活的生命,这求知的热情,在即将到来的漫长战火中,能幸存多少?包括我自己,前路又在何方?
随手从期刊架上抽出一本《新青年》,翻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如同无数只小蚂蚁,瞬间爬满了她的视线,也爬满了她的心。常青呆立当场,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简体字还没普及!我像个闯入文明世界的异类,一个……半文盲?巨大的认知落差让常青几乎窒息。天哪,在这个知识救国、思潮激荡的1931年,我居然认不全字。从前引以为傲的现代大学生身份,竟然因为最基础的“识字”问题,轰然崩塌。眼前的铅字模糊起来,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常青与这个1931年的世界之间。
下午铃一响图书馆同学便纷纷收拾东西去上课,常青也终于如愿的找到座位了。上午听见学生议论《三人行》这本小说,常青也准备观摩观摩。常青当然知道茅盾,大名鼎鼎的茅盾文学奖就是他创立的,是文学家革命家,代表作《子夜》《春蚕》。但关于他的文学著作常青一本都没看过,对他的了解都是因为考试要考。应试教育让常青从未理解每本书里面的含义,每本书给人带来的思想开化和启蒙。
“志远兄!志远兄在哪?” 一声急促的呼喊撕裂了书卷的安宁。
几个埋头苦读的学生不满地“啧”了一声,颇有你不学别人还要学的意味。角落的林志远迅速探身招手:“冯新,这儿!”
冯新几乎是扑过去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两人在书架后急促低语。这张脸常青见过,在昨天的学生请愿活动上,殴打警察其中一员就有他。
虽听不清内容,但那弥漫开的恐慌气息让常青心头一紧。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又打起来了?
不是正剧向,内有很多知识是从网上查的,如有不对请指出。常青就是普通大学生上课玩手机下课回宿舍打游戏,不是精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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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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