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伸出两个指头按了按温不言的手心和手指处,只在右手指腹处感受到一层薄薄的茧子。
这个位置,应该是经常用笔才会产生的。
“还没好吗?我腮帮子都痛了。”温不言含糊道。
张随看了眼温不言,见她僵硬地呲着八颗牙一直在朝他笑,放弃道:“好了好了。”
温不言揉了揉脸颊,问道:“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越看越觉得你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草包,”张随答了一句,又想起方才的问题,“所以你是怎么到南阳来的?真被拐来了?”
“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原因,大概是吧。”温不言说得情真意切。被老天爷拐来的怎么不算拐呢?
“你还记得你父母的名字吗?咱们明天可以去找人给他们送一封信。”张随越发肯定她是个落魄至此的高门贵女,激动道,“说不定困境就都解决了。”
“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呃,”温不言急中生智,“其实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脑袋被磕到了,很多事因此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零星几个片段。”
张随高涨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他闷闷不乐道:“怎么还失忆了呢!还以为能……”
她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干脆岔开道:“你刚刚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是南阳人就好了?咱们不是南阳人,就不好吗?”
“当然不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北凉在和南陵打仗。”张随说道这里顿了顿,迟疑道,“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温不言为了保持人设,还是摇摇头。她心里“哼”了一声,她可太知道这事了!书里开篇就写了,她甚至还知道,南陵国过不了多久就会战败!可惜她不能说。唉!
张随哑口无言,只得简单地跟她解释了几句,才继续道,“安南,连州和容川这三个州郡都处于战祸中心,成百上千的人不得不逃向他方。但那些地方哪能容纳那么多人呢!开仓放粮,安置住所,总归治标不治本。人一旦多了,便会顾及不到。”
“你知道这么多流民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吗?”
“发生什么?”
“暴乱。”张随幽幽道,“人多了,只得靠武力限制和镇压了。前几日刚关了一波暴民,而且从今日开始,城门禁闭,只许出不许进。等到明日,官府就要开始地毯式搜捕咱们这些人了。”
温不言咽了咽口水,问道:“被抓住了会怎样?关大牢么?”
“你想得美,南阳的大牢都已经塞不下人了。”张随想起自己听来的消息,道,“被抓住了,大概率是充军吧。”
温不言哆哆嗦嗦,“充军……”
“对啊,”张随看着温不言苍白漂亮的脸,吓唬她道,“我去送死一了百了,但你的话,就是生不如死了。”
“怎,怎么说?”
“姐姐你长得太好看了,好看的人在军中可是十分受欢迎的。”
温不言掐住自己手心,才勉强止住颤抖。她定了定神,说道:“小随,咱俩逃吧,趁着官兵还没来。”
张随见自己将人吓成这样,一丝愧疚稍纵即逝,他开口道:“逃去哪里都一样,姐姐。”
他指了指她怀中的书,暗示道:“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温不言一愣,头往下低,看着怀中露出半个角的书。
张随见人有些触动,继续诱道:“这本书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知道城中□□的地方。到时候有了路引和户籍,咱们就是南阳人了,再也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了。”
“可这本书是……如果没有它,我就回不了家了。”
“言姐姐,”张随放缓了声音,“事有轻重缓急,咱们现在本来就回不了家。等渡过难关,咱们再去把这本书赎回来就是。你家在广阳以东对不对,到时候我也替你找。”
“我不想充军,你也……不想吧。”
温不言低低“嗯”了一声,将腿蜷得更紧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卖书吧。”
张随喜上眉梢,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其实事态远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像他这个年纪,上不了战场的,所以被抓住了也顶多遣返回原籍,但安南战乱还没平复,所以他想自己应该是被丢出城门,被赶到哪个山头头自生自灭。至于温不言,或许因为长得漂亮,能被哪个大户人家收为奴婢或者小妾。
他见温不言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起码,他没打算钱一到手就抛下她。张随想到这里自嘲一笑,战乱之后,为了能活下去,大家早就出卖了良心。就算杀人……也是早晚的事。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温不言,那颗早已泯灭的恻隐之心居然死灰复燃。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想做个好人。张随想,大抵是因为她太干净了吧!她跟这条小巷苟活着的人不同。
过段时间吧,等教会她一些常识后再分道扬镳,就当是还了那本书的情。张随这样想着,又将薄被移过去几分。
“我会跟掌柜说的,让他把这本书给我们留半年。”
“真的……可以留半年吗?”
张随信誓旦旦道:“真的,你懂什么叫奇货可居吗?他总要待价而沽的,这半年时间就是咱们的机会。”
温不言低落的心情也随着他的话有了起色,她点点头,又燃起了希望。
“只是……这钱不是个小数目,”张随挠挠头,尴尬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半年内不一定能搞到那么多钱。”
“我会想办法的,”温不言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别小瞧我啊!我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
“大什么?”张随见温不言迟迟没开口,不禁催道,“怎么说话说一半。”
温不言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学生”二字咽下,磕绊道:“——人。”
此话一出,张随轻嗤一声,“大人?就你!”
温不言梗着脖子:“我怎么了?我只是一时不适应,等我适应好了,后面随便露几手就能震撼你!”
“好好好,”张随心头大患解决,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他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最好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那样的话,就能脱离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一头栽到温不言的肩膀,睡了过去。
温不言被吓一跳,下意识一退,见张随的头就要往地上砸去,忙伸出手,将人给拨正。然而没过一会儿,张随的头一点一点,又砸到她肩上。
温不言叹了口气,只好将滑落的被子给他掖上,转头靠在石墙上,无言地看着比现代更明亮的星子。
良久,她才掏出怀里被焐热的书,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封面。
既然这里是书中世界,那她只要活到结局,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了吧。这是当时她走投无路,嚎啕绝望之际诞生的念头,也是她现在的救命稻草。
所以,她叫住了张随。
同为黑户,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能了解在这个时代生存。而她的生存之道——
温不言垂下眼眸看向这本无名的书,果断翻开。
今晚,她得将这本书的内容尽可能记住。之前虽然在自习室里看了会儿,但那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根本没上心。现在……她已经穿到这里来了,熟读原著,才是她明哲保身,趋吉避凶的根本。
翻开封面,扉页烫金的「神预」二字依旧生辉。温不言突然福至心灵,算是知道这「预」是何意思了。
预,预言。
也许不管谁拿到这本书,都注定要被老天戏弄。
她忽然想起那个将书放在桌上的白衣少女,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如果不是自己,说不定穿书的就会是她。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苦中作乐,开解自己: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然而她翻开下一页,正文部分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永安四年呢?我记得很清楚,开篇就这几个字……”
温不言内心升起莫大的恐慌,她脑海中闪过张随说过无字天书的话,手一顿,随即又如不信一般,急促地翻开下一页,想要证明什么。
然而下一页,依旧——空白。
怎么可能?!刚才在隔壁巷子里,她还看见了的。
字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难道因为她穿到这个时代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吗?
但她,穿的只是一本书啊!这本书构成了这个世界,所以她再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撼动法则。再说了,她压根没在书上看到过自己的名字,又怎么可能会产生蝴蝶效应呢。
一定是老天——
温不言刚想开口就骂,突然顿住。有个字提醒她了!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话糙理不糙的名言——天机,不可泄漏。
或许正是因为她穿来了,这本书的内容才会消失。这不是蝴蝶效应产生的结果,也许,该称之为,世界意识的自我修正。
但她之前绝没有看走眼……温不言想到这里咽了咽口水,她可能,知道原因了。
书页被人从左往右哗哗翻动,洁白纸张快速倒退在温不言的眼眸。须臾,她的动作突然顿住,而书,也堪堪停在最后一页上。
最后一页——有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