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前尘

果然,这本书的内容,是随着时间逐渐消失的。

温不言想到这里又有些懊恼,她不应该被那些情绪左右,要是早点想明白处境,早点翻开书,也不至于只剩最后一页。

她这一口气还没叹完,就见黑色字体一个接一个慢慢变淡,逐渐消失在她眼前。她眨了眨眼,赶紧停止内耗——有总比没有强!

温不言赶紧咬了口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专注剧情。而视线之外,那行空白却是如蛆附骨,怎么也甩不掉。甚至,隐隐有加速的迹象。

「……大殿被人一脚踢开,陆应淮拖着具被射成筛子状的尸体走了进来,却见谢岑仍穿着大红宫装坐在御前台阶上,微微俯身,似是在低头拨弄着殿中的池水。见有人来了,也不过将头稍抬起,朱唇轻启:“陆大统领来了。”

陆应淮上前几步,将尸体丢在一旁。铁面重重磕碰在地砖上,发出泠泠之声,激得池中喧哗。那揽池的手微微一顿,复又归于平静。陆应淮瞥头看了一眼池子,只瞧见一池黑水翻涌。再细看,却是数不见底的虫子正在自相噬食。

“……我答应过她,会放你一马。我知道有条密道——”

“难为你还记得她说的话,我以为你会恨不得要我死。”谢岑整顿衣冠,慢慢起身,走到他身旁。

“恨你和完成她的遗愿,是两码事。”陆应淮冷冷转身,皱眉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呵呵,你这话可不像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啊,”谢岑笑得头上金钗步摇乱响,她状似苦恼了一会儿,在陆应淮越发不耐的眼神下才道,“要躲开那么多耳目和追兵,想想都累,算了,不走了罢。”

“太假了。”

“假么?”谢岑蹲下身,抱住尸体,替他将身上的乱箭一一拔出,“在乎我的,我在乎的,都已经死了。……垂死挣扎也该有个限度,这一次,的确是我技不如人。”

她艰难地半拖起地上的尸体,箭簇掉了满地,她又冷了几分脸色,嘲弄道:“成王败寇的道理我认,只是,陆大统领这私怨……似乎有些过了。”

陆应淮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他做过什么,我能将他带来,还是看在阿谨的面上,你该感谢我才是。”

谢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带着尸体往后一仰,坠入万蛊之池。黑浪涌起,将那倾城之面渐渐吞没。他转身准备离开,却有道劲风从背后袭来。寒光一闪,地上掉落两半还在抖动着的蛊虫尸体。陆应淮提刀回眸,看见的就是半边微扬的嘴角,和一张摇摇欲坠铁面具下掩映着的男人的脸。

不知道谢岑做了什么,火舌从池中喷涌而起。陆应淮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犹豫半晌后最终还是解下了腰间的佩件。他闭了闭眼,手腕微扬,那佩件便被他丢进了池子。

宫殿在他身后熊熊燃烧,他就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双手撑在身后,精疲力竭地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远处匆匆赶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太监陆应淮很熟悉。对于他们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但对于自己而言,……一切都随着这场大火,结束了。」

……

温不言下意识地翻动书页,书却在眼前被她合上。那一刻,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看完结局了。

结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在她的面前,又结束的如此突兀。以至于温不言根本不明白,她错过的后半部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应淮是谁,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最关键的是,女主她,她居然——死了!

温不言头靠着冰凉的墙壁,无语望天。

早知道这本书这么反套路,她就应该在图书馆拿出对待论文的态度来认真研读。现在,她是真的搞不懂了。不仅搞不懂结局,也对回去的方法,一无所知。

温不言想到这里,再一次恨不得穿回过去打死那个跳章跳得太勤的自己。

“嗯……”张随被硌得脸颊生疼,他揉揉眼睛,见自己居然靠在温不言的肩膀上,吓得他一个激灵,立马坐直。

他余光飞瞟,胡乱找话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些事情。”温不言收起那些思绪,将书放到一旁,问道,“你怎么醒了?”

“觉浅,也睡不着。”张随当然不能说他是被硌醒了,他也是要面子的!

远处传来更夫“咣咣当当”的梆子声和敲锣声,“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张随算了算,离日出也不差几个时辰了,索性不睡了。他裹紧被子,随意聊道:“想什么?失忆也能有烦恼?”

“当然啊!”温不言想了想,半真半假道,“失忆的话,也就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

末了,她轻声道:“感觉……格格不入。”

张随没失忆过,并不太能理解。但见温不言这般,想来是很让人难过的。他歪着头,静静看了她半晌。

“你想回家么?”他没头没脑地出声问道。

温不言一愣,坚定道:“嗯……想回去。”

张随信誓旦旦道:“我听人说,失忆的人最好回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和景色,可能会对恢复记忆有帮助。等咱们办好证,把你那本书赎回来后,就去广阳那边寻亲!”

他咳了一声,提醒道:“到时候你找到家人了可要记得我的好啊!”

“熟悉的人和景色?”

温不言苦笑一声,她在这里哪有认识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张随一个。更别说熟悉的地方了,她至今都没出过这个小巷。

但张随的话却给了她一点灵感——如果非要称作熟悉的话,隔壁那条小巷才是她到这个世界的锚点。

所以,会不会等她苟到结局的时候,锚点才会再一次生效?可问题是,她虽然看了结局,但并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难不成她还得密切关注女主和陆应淮的动向才行?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但温不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个路人甲,还是不要掺和这种动辄就死人的剧情。当然,也不能跟张随一起去广阳,再怎么往广阳那边走,也不可能回家的。

在没有其他更好办法的情况下,还是在南阳守株待兔吧。

虽笨,有效就行。

温不言在心里打定主意,决定发展成这条小巷最硬的钉子户!

后路既定,跌宕的情绪也跟着安定下来,她打了个哈欠,睡意上涌,靠着墙,慢慢合上了双眼。临睡前她还在心中虔诚地求神拜佛,希望明天一早睁开眼,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而另一旁,还在等温不言回答的张随迟迟没见人应话,他心中一紧,刚想骂她连这点承诺都不肯给,扭头一看,这人居然已经靠着墙睡了过去。他盯了她半晌,见人呼吸清浅,老老实实地蜷着腿头枕在膝盖,一脸不设防的模样。

他磨了磨牙齿,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简直被这草包给气笑了,果断推翻了前面以为她不睡是因为防备心过重的想法。又见她睡得太过香甜,瞌睡也跟着上涌,他拢了拢被子,继续做他那被打断的美梦去了。

夜色下,两人比肩而眠。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刻,却有一个人被梦魇惊醒。他睁开眼,却伸手不见五指,因梦魇而起的火气又增了几分。

“明叔,灯怎么灭了?!”

守在门外的小厮正打着瞌睡,被里头的诘问吓得一惊,连滚带爬地推开门,忙将怀中的火折子吹亮,将室内的灯一一点亮后才敢回话。

“回、回少爷,江明总管去库房清点东西去了。”小厮“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答完后,又立马磕头认错道,“是小的犯了糊涂,在外头打起了瞌睡,没得守好少爷,以至让屋内的灯灭了……”

床幔里人影晃动,少顷,一道颀长的身影掀开帘帐,从衣桁上取了外袍披上。他走到桌案前,见小厮仍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他揉了揉眉角,按下心头烦躁,冷声道,“行了,出去吧,今儿个不用你们守夜。明日自去领罚便是。”

小厮唯诺了一声,退出门之际,又听里头的人吩咐道:“叫明叔过来一趟。”

江明听得小厮的话,匆忙忙赶到寝卧,就见江徊正将火漆倒在信封处,又在其上加盖私印。

“少爷?”

江明低低唤了一声,又见江徊穿得单薄,正准备将他侧后方半敞着的窗户关上,却被江徊叫住。

“不用,吹点冷风不妨事,”江徊将信封递给他,“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时间紧迫,今夜就得动身。”

“这么急?”江明接过信件一看,偃之亲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少爷,是边关出了什么事吗?”

江徊摇摇头,“边关大捷,不出意外的话,与南陵的这场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江明这才发现火漆上盖的是私印,他更加不解,“可陆将军一向不屑与我们为伍,若不为公事,他未必肯收。”

江徊拢了拢衣襟,“若他不肯收,你只消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浮云小筑的事。”

江明张了张嘴,他突然忆起,当年少爷去过浮云小筑没多久后,便和陆小将军就此分道扬镳,形同陌路。这么些年下来,众人只知陆应淮霁月光风,却忘了,曾经还有一个人同样如此。

他只觉得手中的信封沉甸甸的,哑声道:“……少爷,老奴在那边给您盯着点。”

“不用,偃之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江徊起身走向窗边,望着那弯蛾眉月,轻声道,“送完信,就回来吧。回来,还能过个好年。”

江明应下后便离开去收拾东西了。

江徊倚北墙袖手而站,出神的望着外头的夜色。适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前尘后事似如身临其境,但醒来后,只觉恍惚又模糊,只记得那时的心悸和后怕,还有一张朦胧不清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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