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东躲西藏,终于摸到鬼市入口。
“这地方鱼龙混杂,等会儿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你啊!”张随嘱咐道。
温不言忙不迭点头答应。
张随将她面巾扯下,再次将衣服扔给她,嫌弃道:“这个太过扎眼,你先穿上这个,等办好事,带你去买身新的。”
温不言穿好衣服,与张随侧身穿行狭窄的入口。外头梆子声渐起,四更已至。
二人通过又长又黑的巷道,又下行了数百步,才看见前方一点亮光。温不言钻出来的刹那,便被眼前繁华给惊叹在原地。
一条四通大街,人如潮涌,各种地摊琳琅满目。单就她看到的,古物珍玩衣饰,吃食茶酒杂货,应有尽有。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不绝于耳。温不言正待往里头瞧上几眼,就被张随拉住了。
“说了跟紧点,”张随瞪了她一眼,“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往那边去。”
“什么地方啊!”
“有名的销金窟。”张随指着那楼前彩画欢门和一旁的贴金红纱罩子道,“左边是鸳鸯楼,走得是高端路数。里头的姑娘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模样身段,不比京城里的差。只不过,卖艺不卖身。”
“右边呢?”
“花柳乡,寻花问柳之处,卖艺也卖身。因而,客人数量也多。”
张随说完咂咂嘴,借着不夜场中的灯火仔细瞧清楚了温不言的脸,总算明白周围那似有若无的打量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我疏忽了,”张随赶紧将环绕在温不言脖间的风领粗鲁上提,“赶紧戴上,赶紧戴上!”
“怎么了?”温不言一头雾水。
“姐,大姐!”张随悄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们在打量咱们呢!”
张随刚想再说,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彩楼前有骚动,忙拉着温不言混入人流之中,如鱼入江河,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刚走,人群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拨开,管事从楼前穿过,环视一圈问道:“刚子,人呢?”
大汉搔头道:“刚还在这里的,想来是报信的时候走了。管事,需要我叫人将那两人的模样画下来吗?”
“不必了,”吴管事拂手道,“人海茫茫,见不着就算了。尽夏她也未必——”
“哟!”对面花柳乡也分出一条人路,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从尽头过来,“吴大管事也来了!看来此地出现比尽夏还美的人的传言应是真的了。”
他扫视一圈,没见到人影,心下顿时有了成算。他走到吴山身旁,嘘寒问暖道:“对了,尽夏她还好吗?我听说她被知府看中,不日便要进了萧家的侧门。真是风光啊!”
吴山皮笑肉不笑道:“周管事若是闲的慌,不如好好关心关心手下的人,竹心如今应该放下了那个穷书生了罢,不会再寻死觅活了吧?”
二人对视良久,各自“哼”了一声,又不约而同地往身后的楼内走去。只是没一会儿,鸳鸯楼和花柳乡里又各自出来个其貌不扬的机灵小厮,顺着张随他们的方向追去。
……
温不言被张随拉到鬼市中心一隅,她仰头看着墙上一个明晃晃的“当”字,心里突然松了口气。张随偏头问她:“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进去?”
“一起。”
当铺陈设跟她看过的电视并没太大区别,一道栅栏隔绝内外,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铺面。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挤进一个隔间。
“当什么物件?”高柜台后的伙计低垂眉眼,漫不经心。
“一件稀罕货,”张随毫不在意这人的态度,将书从温不言手里拿了过来,稍稍露出一角,放在柜台上,笑嘻嘻道,“麻烦叫你们估师过来掌掌眼。”
那伙计伸手一摸,脸色一变,忙换了副姿态,又倒了两杯热茶递过去,热情道:“小的这就去库房请估师过来,您二位稍等。”
温不言目送伙计离开后才惊叹道:“这变脸速度……绝了!”
“都是人精,惯会捧高踩低。”
谈话间,店里的伙计迎着一位矍铄的老头拐出门来。老头径直走向二人,笑容满面:“外堂人多眼杂,不是谈话之地,二位贵客请跟我移步雅间。”
张随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拿足了姿态:“行吧。”
雅间古色古香,无一不透露着雅致。三人刚落座,伙计便端来一壶茶并几碟吃食摆在桌上,退出将门关好。
“鄙姓唐,大致的情况我已经听阿才说了,客人是要典当书籍?”
“正是,不过此书却是有些特殊。”张随将布包放在桌上,顺力推到唐老头面前。
唐佑推了推脸上的单镜片,慢慢掀开布包的一角。他凑近仔细观察上面的纹理,又隔着丝巾摩挲着上面的图案,不住啧啧称奇。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这……这……”唐佑脑子与书页一样空白,半天才找回话头,“敢问客人,这是何意?”
张随胡诌道:“看不出来吗?无字天书啊!”
“无,字,天,书?!”唐佑拔高了音调,显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对啊!你瞅瞅这本书,咱们北凉哪位手艺人能做出来?”
“的确。”唐佑摸了摸表面,又轻轻扯了扯纸张,才道,“是件稀奇宝贝,我平生从未见过。鄙人冒昧问一句,小友这是从何得来的?”
这是打听来历来了。
张随不动声色,继续为这本书码上瑰奇色彩,“我家没落魄前,也算得上小有资产。那时曾祖出海做买卖,不幸遇上巨浪,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一人竟踏浪而来,将我曾祖那一船人安全无虞地送回海岸。曾祖见过神通,便死活要拜那仙人为徒。然我曾祖并无仙根,那仙人却有慈悲之心,见我曾祖走了死胡同,便留下这本书,只说日后若是能参透玄机,便能羽化登仙。”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曾祖日日沉迷丹术,我家也因此没落下去。这不实在走投无路,只得做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饭都要吃不饱了,还想着什么飞升。你说是吧,言姐姐。”
温不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唐佑不知信没信,他眼睛盯着物品,轻敲桌面,“客人想当多少?”
“百两!”张随早在心里估过价了,若非事态紧急,他定还要往高了去。
“百两?”唐佑沉吟片刻后道,“恕在下直言,这东西不值这个价。”
“怎么不值?”
“东西虽是个好东西,但却没什么名头,平心而论,它也不过只是一本书罢了。一本书再怎么贵,怎么也贵不过几千文。小友实在是狮子大开口,按典当行的规矩,一两便是最多了。”
张随轻嗤了一声,“唐老爷子莫不是以为我们姐弟两没见识吧!”
“怎会。”
张随手指不住敲着桌面,正待好好说他一通,一道纤细的人影却侧身挡在他身前。
“都说长安纸贵,流传一字,千金争舍,”温不言柔声问道,“估师不妨看看这纸比不比得?”
“况且书画易蛀,但我家祖传的天书,却是不易。想来估师经手过那么多古玩字画,应该更能明白我这书的妙处才是。”
“我姐说得对!我看这书,千两也值得!”张随嘀咕道,“咱们只要一百两,还算便宜你们了呢!”
唐老头不为所动,“……即使比得又如何,又无名人志士加成,如何敢卖千金?而且书籍纸张并非水火不侵,就算价值连城的物件,寄存转卖也有风险。所以——””
“所以我们,也只要一百两银子。”温不言声音坚定,“我们已经打过折扣了,若不是遭逢变故,需要用到银钱,也不会将此书典当。”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老板若还是有顾虑,这买卖不做也罢。我想这南阳总会有识货的估师。”
她将书重新包好,朝着张随使了个眼色,“小随,我们走。”
张随“诶”了一声,作势就要起来。
老者见两人要走之意不似作假,只得拍大腿,出声拦道:“且慢,且慢!老朽又没说不做这笔生意。两位客人怎的如此急性!”
“那您是同意了?”
唐老头吹胡子瞪眼,“再不同意你们就要找下家了,我老头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在谁身上栽过跟头!你们两个……真是!”
“阿才!去将纸笔取来!”
门外伙计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端着文房四宝和当票前来。
“二位客人何时赎取此物?”
“半年为限。”
“行,”唐佑一边在当票上写明当物数量,金额等内容,一面说道,“若是当约期满您二人还没前来赎回的话,就交由咱们典当行变卖了。”
当票洋洋洒洒写满了陌生的字体,待墨干后,唐估师将当款和当票递给温不言,“钱货两清,欢迎客人下次再来。”
温不言朝着老者略一点头,“会的!”
张随拉着温不言赶紧往门口走去,“别寒暄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唐佑望着二人急促的脚步,又提了提鼻梁上的镜片,转身就见阿才要将东西放回库房保存,忙叫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师傅?”阿才拿着布包,一脸不解。
“东西放珍宝阁。”
“可师傅,不是还没过期限吗?就这么放在珍宝阁售卖,岂不是——”
“你这傻小子,平日里机灵的不像样,怎么这时候这么木讷,”唐佑边敲阿才的脑袋边道,“那两人不会来了。”
“与其放在库房吃灰,不如现在就开始造势,将这东西卖个好价钱。”
阿才挠挠头,“师傅,你怎知他们不会来了?”
“你看那两人的衣着,便知是南边逃难来的,不知哪里寻了这么个宝贝过来典当。咱们典当行一向不收来历不明的东西,但这宝贝……也并非不值得冒一下险。而且那两人,怕是难逃一劫。”
“为什么?”
“官府今日就要彻底清算那些流民,他们这么急忙一看便是要去城东那间铺子,你猜这时候的户籍文书会被炒到多高?”唐佑冷笑道,“他们这时候才过来当东西,早就晚了!”
“师傅高明!这一百两换了个宝贝,咱们典当行又能大赚一笔了!”
唐佑眯起眼睛,显得十分受用,那胡须被吹在空中飘飘然,“那当然,你师傅我什么时候看走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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