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蔺渊沉浸在夫子的身份中,顾平安撇撇嘴,临走前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是进士出身又当过官儿,到底是为何落了草?”
“戴罪之身,走投无路。”他迎上顾平安审视的目光,并未因带罪之身而感到羞愧。
“既然戴罪,为何没有刺配?”顾平安还在追问。蔺渊面皮白嫩并没有朝廷对罪犯的刺青,若是用药水洗去也不至于完全不留痕迹。
蔺渊不再回话,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连破两大悬案的大理寺推官,本该前程似锦却落到如此下场,顾平安能感受到他的阴郁,也能共情到他的不甘。
想到昨日蔺渊往剑上撞的画面,那可真是连眼都没眨,或许那一刻的蔺渊是真的在求死。
活下去就那么难吗?
顾平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宽慰一二,别到时候案子没破成,人先没了。于是他吹声口哨道:“喂,我觉得你们读书人挺有意思的。”
“什么?”蔺渊懵懵地抬起头来。
顾平安立在门口,学着山长的神态道:“花洲书院登第者六十二人,如今在朝为官者十二人!”
又学着蔺渊的语气道:“咳咳,我乃同正三十五年二甲进士!”
最后调侃道:“果然一脉相承,如此骄傲啊。”
顾平安的打趣怎会听不出来,蔺渊抬手就将鞋扔出去,顾平安侧身躲过,他拿脚点了点鞋道:“要是这鞋不成对儿了,蔺夫子,你不难受嘛?”
“姓顾的,你敢!”蔺渊急忙起身。可惜晚了,那只鞋早被顾平安踢到山下。
蔺渊低声骂道:“顾平安,你等着。”
顾平安嬉闹的笑容转身便消失不见,他转了转手中的鞋子,方才蔺渊的扔鞋动作既无力度,亦无准度。
果然不会武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南衙安排他进书院。这小小的书院又有何可取之处?
屋里的蔺渊就没那么多想法,他看着手中孤独的鞋子是越看越别扭,心里那只小猫又爬出了来,用小爪子挠啊挠的。他烦躁之下将剩下的那只鞋扔出去。
“嘶。”因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处,蔺渊疼到皱眉,抬手揉了揉胸口。
“蔺夫子。”柔和的女声响起,身着书院统一服饰的女子冲着他甜甜一笑,那笑容仿佛能融化人心,让蔺渊皱起的眉头也随着展开。
她拎着篮子上前几步道:“这些笔墨纸砚是学官新派下的,安排学生给您送来。”
“多谢。”蔺渊接过篮子微微颔首道谢。
女子没有就此离开,她介绍着自己道:“学生是九斋的冉晴。”
蔺渊回过身嗯了一声,就听冉晴道:“听闻夫子尤擅兼经,学生想请教一二,不知夫子可方便?”
如此合理的请求让蔺渊无法拒绝,他抬手道:“学子请讲。”
…………
十八斋的夫子病了,所有课业由其他夫子分担。面对偌大的学堂内的三位学子,来任课的夫子无一不摇头叹口气。无非就是他讲他的,学生们做自己的,各不干涉,混个平安无事。
下课钟声响起夫子一刻也不愿多留,即使他刚说了半句话也戛然而止。
苏天赐拿着几道符递给林焕道:“这是我在后山祈的平安符。上官竹一定会没事的。”
“多谢。”林焕双手接下符纸。
唐黎瞥了眼符纸又继续看着话本子,林焕凑过来道:“昨晚你去复叔铺子了?”
“你怎么知道?”唐黎疑惑的挑眉。
“换下的衣服鞋子都有草药屑嘛。”林焕向来心细,只要她有心,什么都瞒不住她的眼睛。她追问道:“可有见到上官竹?”
“府衙戒备挺严的,夜探怕是不行。”唐黎视线一直在话本上。其实她在撒谎,昨日她是直奔府衙,比起牢狱里的上官竹更好奇青楼命案。
苏天赐托着腮认真听着二人讲话,唐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还不快去饭堂,晚了就打不上饭。”
“我为何要去?今日轮到你给夫子送饭。”
“我?”唐黎仔细回忆一下,还真是诶。不过她并不在乎的道:“少吃一顿又饿不死。”
看她那样子并不打算去给蔺渊送饭。
“唐黎,他是夫子。”林焕点点唐黎的肩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林焕不再对蔺渊抱有异样看法,她也认可蔺渊作为夫子的身份。
林焕态度的转变唐黎自然知晓,她压下心里的闷气,不情愿的起身道:“好好好,我这就给他送饭去。”
于是唐黎踢着裙子,一路不忿的来到蔺渊寓所前。堂屋的门大敞着,没走近都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交谈声。
“圣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蔺渊引经据典说的条条是道,对面而坐的冉晴听的津津有味,二人谁都没注意到门外的唐黎。
唐黎干脆将食盒丢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蔺渊紧急抬眸。
“唐师妹来送饭了?那我不便叨扰,告辞。”冉晴离开的很快,也未与蔺渊有过多的交谈。
唐黎耐着性子将食盒的餐食一一摆出。这篮子饭是她辛苦“抢”来的,林焕怕蔺渊饿着,一个劲儿催唐黎去打饭。
不知道饭堂人多啊!那乌泱泱的人头,不停的说话声让人听着心烦。偏偏林焕说要对蔺渊以礼相待,若不是看在林焕的面子上……
罢了……
被抢饭摧残的唐黎没好气的瞥了眼蔺渊,将最后一碗菜摆放桌上,那力度跟砸没有区别。
蔺渊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剜上一眼。我这一整天都未与唐黎见过面,应该....没招惹她吧?
“吃饭。”唐黎将筷子盖在碗上,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蔺渊慢悠悠地拿起筷子,他那小猫吃食的模样让唐黎忍不住道:“这些都是我辛苦打来的,你就吃这么点儿?”
蔺渊颇为无辜的眨眨眼:“尚在病中,实在没有胃口。”
“方才与冉师姐有说有笑的,不是挺康健的嘛。今日不男女有别?不怕损师姐清誉了?”唐黎的语气充满阴阳怪气。
尤其想到蔺渊与师姐有说有笑的画面,哪里还有夫子的样子?她甚至离谱到怀疑蔺渊对师姐起了歹心思。
对于唐黎的质疑,蔺渊放下筷子满脸正色的道:“时值正午,屋门大开。正经论道,某有何惧?”
唐黎也不去争辩,她是怕冉师姐吃亏说出来也算是敲打一二。
“劳烦夫子吃完后自己动手收拾,下午还有课,先行告退。”唐黎拱了下手转身离开。
好巧不巧,要出门的人与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眼看就要跌倒,蔺渊立马起身去扶,本想去搀扶身形不稳的唐黎,谁知倒在怀里的却是顾平安。
二人大眼瞪小眼,顾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他甚至开始复盘方才的情形,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门外到蔺渊怀里的,仅仅是因为撞上个人?
“咳咳。”蔺渊清咳两声道:“顾相公你压着我的伤口了。”
顾平安忙不迭的起身,眼神寻摸房间终于让他找到个缓解尴尬局面的话题。
“昂,吃饭呢?”
“……”蔺渊理着衣袖并不想搭理没话找话的顾平安。
“正好,我也饿了。”顾平安毫不客气的坐下拿过碗筷就开始吃。他冲着唐黎招手道:“这位学子也过来吃吧。”
“还有课业就不打扰了。”唐黎低着头道声告退,生怕被顾平安识别出身份,脚下步子捯的飞快。
“顾相公山上山下来回跑,不累吗?”蔺渊坐到顾平安的对面。此人下山还不到两个时辰又跑上来,得亏这山不高也不险,否则他的两腿就要打转喽。
顾平安扒口米饭道:“你在山上悠哉,都不知山下出了事....”说到关键处他却停顿下来,用筷子指下外面示意有人偷听。
不用猜蔺渊都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定是那位好奇心很重的唐学子。他做了个要起身的假动作,椅子发出的声响唬得门外偷听者转身就跑,蔺渊甚至都没有真的起身。
“果然不能做贼啊。”顾平安感叹道,他清了下嗓子继续前面被打断的话说着:“青楼那位姑娘头顶寻出梅花针,邓州第二枚梅花针。”
“嗯。”蔺渊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态,他确实不在乎。命案天天有,连环命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自己早就没有官身,也操不上这份儿心。
“崔安横尸闹市街头,这事影响挺大的。县令相公要求严查。”顾平安又扔出来个重磅新闻然后便暗中打量着蔺渊。
蔺渊又嗯了一声,对背后使阴招的崔安没什么好印象。他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有没有关系?”顾平安盯着蔺渊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这话问的就有歧义,仿佛崔安是蔺渊杀的似的。而蔺渊只是淡淡的反问一句道:“你真的在乎吗?”
顾平安还没有回答,就听蔺渊笑着又加上一句:“还是说顾相公希望与我有关?”
被看穿心思的顾平安脸色微变,想着还是要解释几句,别到时候闹掰了没人助我查案。
但蔺渊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开口道:“我既然答应帮你查案,就不会食言。你也不必挑我的错处以此来要挟。就算崔安是我杀的,你当如何?还不是与我笑脸相对,一起用膳。”说完蔺渊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饭。
顾平安也不是啥好脾气的人,他一拍桌子直接气到站起来,而蔺渊不过是微抬下眸道:“怎么?要走?那便不送。”
顾平安长吁一口气,不停安慰自己是有求与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扯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刚要平铺到桌上,就听蔺渊说道:“脏。”
顾平安便老实的将手帕铺在地上:“金刚屠被斩首与深巷之中,此事总与你有关系吧?”
“.......”蔺渊半眯着眼看着那方手帕,已经暗沉的血色还是让人眼晕。
“这是在现场拓下的脚印,与蔺夫子完全相符。你作何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金刚屠与白虎山的仇怨世人皆知。”他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向门口,见顾平安还未动身便问道:“顾相公不是来抓我的嘛?我跟你走便是。”
顾平安当然不是来抓人的,最起码今日不是。
“你....”顾平安几下没说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道:“这么些饭食你就吃两口?浪费。”
正如蔺渊所说,顾平安还真就拿蔺渊没办法,谁让人家在为南衙做事。
如今这官场上人人都怕得罪南衙,那可是陛下的亲卫,有先斩后奏之权。自己不过是下州守军之将,惹不起也斗不过。
宽解完自己的顾平安,扯到另外的话题道:“方才那位学子的身手不一般。”
“是位高手。”蔺渊对唐黎的功夫表示认可。虽没与她对过招,但凭借着这些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来看,唐黎确实拥有一身好功夫。这对于年纪轻轻的姑娘来说甚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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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少吃一顿饿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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