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得病去世的，儿子车祸不幸去世以后，她变得郁郁寡欢，整日不出门，精神也愈发恍惚起来，好几次她放学回来，家里冷锅冷灶，什么也没有，有一次奶奶躲在橱柜里不吭声，她慌乱地里里外外找了半天才找到她。

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奶奶露出惊恐的表情，重复的喃喃自语，她仔细去听，才听清楚她说的是“报应”两个字。

凹陷的眼眶，干枯的白发，浑浊的双眸，宛如一具朽木骷髅，情状诡异恐怖，她被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地冲出去，碰上来找她的何丛之。

何丛之进去看了一眼，当即决定送去医院，那天晚上，奶奶就走了。

临终前，奶奶颤抖的手握住她的，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有关她身世的一切。

“奶奶，这我早就知道了，这没什么……”

她想说生恩不如养恩，是不是亲生对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奶奶却不让她说完，死死地捏着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告诉她，“不，不是抱错，是，是你爸换了，车祸，是，是他的报应……”

她说着，递过来一张红纸，“你，你爸爸写给我的，以后……你去找他们，去，去大城市……继续读书上学，不能，不能再照顾你了……”

简棠刚接过那张纸，握住她的手突然一松，垂了下去。

“奶奶——”她尖叫一声扑上去。

何丛之立即喊来医生，只是回天乏术，奶奶就这么走了。

村委会选派代表帮她料理了后事，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何丛之陪着她守灵。

那天正好有月亮，凄冷如霜的月光在地板上落下雪亮的光芒，乡村间不知名的小虫乱响乱叫成一片，风刮得树梢唰唰作响，停灵的屋子空寂无声，几根蜡烛火光不断闪烁。

何丛之给她拿了吃的过来，这些天他一直在照顾她。

“谢谢。”忙里忙外帮了她很多。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很迷茫，家里很穷，尤其是半年内先后办了两场丧事，花了不少钱，她看了下存折，剩下不到一万块钱，家里的地也没有多少产出。

“先好好读书，最不能放弃的就是这件事。”

对于受教育这点，他似乎非常执着，当时简棠并没有多想，后来去反推，她才醒悟，也许就是这个理念决定了后来他做的选择。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没多久就回到小区，到了单元楼下。

陪了她一路，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何丛之以为她不会再理他，便默默停住，目送她上楼。哪知简棠却转身看向他，打量他好一会儿，将他看得不自在了，才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他微微皱眉，“什么事？”

他在她面前，完全没有那种野性难驯的桀骜和不羁，反而像只温顺的猫。

“人海茫茫，就算奶奶留下的那张纸上写了我父母的姓名，可并没有地址和联系方式，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爸爸，又把他女儿被换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来把我接走的？”

单元楼下只有一盏路灯，射出凄清的寒光，几只小虫在灯下盘绕，他恰好站在路灯下，那几点虫影便落在他脸上、身上，不住地随着飞虫的盘旋而变化舞动，他的脸明明灭灭，让人分辨不清他的表情，漆黑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怎么不说话？”她咄咄逼人地追问，言语间带着一点怨愤。

何丛之扯了扯嘴角，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他僵了僵，只好若无其事地插回裤袋里，“网络这么发达，什么信息都能买得到的，问这个做什么？”

“呵。”简棠冷嗤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简棠又道：“别再去接近简希了。”

上次她得知他去找过简希，简直气疯了，压根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匆匆忙忙打车走了。

“我知道，我没有故意接近她，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想通过她了解你过得好不好。”

“然后呢？”

“如果不好，我会带你走。”

“噗嗤……哈哈哈，”简棠忽然大笑，眼眶发红，“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你养了又弃养的一条狗吗？随便任你呼来唤去，想接走就接走啊？”

“我……”

“而且你不是已经……”不是已经有程橙了吗？

“棠棠。”

她话还没说完，远远地，另外一头路上传来一声呼唤，是简章平的声音。

“我爸爸来了，你走吧。”她改口道。

何丛之看了一眼简章平来的方向，拧眉，点点头很干脆离去离去。

过了一会儿，简章平走过来，简棠叫他，“爸，你怎么这么晚回家？”

“你妈非要吃个什么蛋糕，叫我出来给她买，刚刚那个人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路过问路的，他不知道八栋在哪里。”

“是这样。”简章平没再多问，父女俩一起上楼回家。

电梯里，简章平问她，“你什么时候考试？”

“还有一两个星期，爸怎么问这个？”

“我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咱们好像从来没有一家人出去旅游过，等你和希希考完了，我们去南方海边玩一趟，怎么样？”

“很好啊，南边温暖。”

简章平许久不说话，简棠抬头，却见他有点感慨地瞧着自己，“怎么了？”

简章平叹气，“你不太愿意是不是？”说完电梯正好到了，他们出去，他继续道：“我做人家爸爸，做得不合格啊，希希我越来不懂她了，你嘛看着很乖巧，可是爸爸好像也不太了解你。”

简棠微微一顿，笑道：“没有，爸爸你很好。”

简章平没有说话，摇摇头，按了指纹锁，先进门去了。

……

方艺白把简希送回到学校生活区门口，两个人告别后，她看着他离开才走进校园。

时间不早，校园里活动的人已经很少，快递站、饮食店、水果店大都已经关门，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剩下一个黑黑的影子，宿舍楼里亮起千万盏灯火，喧嚣热闹都从里头传来，男生宿舍尤其吵闹，偶尔会传来两声鬼哭狼嚎似的惨叫，随即是宿管阿姨愤怒的呵斥声。

简希走到宿舍楼下时，宿管阿姨刚好要关门，她快走几步，在最后一刻挤了进去。

“刚回来？”

实际上想说的是这么晚回来……简希乖巧地笑笑，点点头，“对，跟家里人出去吃饭。”

听说是跟家里人出去，宿管阿姨脸色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快上去吧。”

“好嘞，阿姨也早点休息。”

话音落下，电梯刚好到，简希冲了进去。

电梯爬升的时候，刚好有一条消息进来，是简章平给她发的：“希希，最近是不是要考试了，复习辛不辛苦？”

她回了一句，“还好，谢谢爸爸关心。”

简章平又发过来，“大概什么时候考完？”

“元旦收假就考，考一个星期，结束大概是10号左右，怎么问这个？”

简章平的昵称后面显示正在输入，又消失，片刻后又显示正在输入，电梯门打开时，他的消息刚好发过来，“爸爸有一个想法，等你们都考完了，咱们全家一起去海边度假，你觉得怎么样？”

简希瞬间明白过来，父亲是想要缓和一下家庭矛盾，因为之前的抄袭事件，家里那份所有人靠着克制和礼貌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终于被戳破。几次回家，她都意识到家里的气氛十分微妙，不仅是在她和简棠，她和父母之间，同样也存在于父母和简棠之间。

她走到宿舍门口，回复了一个好字过去，刚发送，门就从里头被打开，萧晓月边刷牙边问她，“你怎么了，在门外磨磨唧唧那么久不进来，我在洗手间都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简希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越过她进去，“回我爸消息呢。”

“你爸跟你说什么，这么急，不能进来再回？”程橙坐在桌前，刚吹完头发，闻言好奇问她。

简希顿了顿，把包放在桌上，一手撑住桌沿，“我爸说……等我和简棠考完期末考，全家一起去海边度假。”

程橙本来要收拾吹风机，此时顿住动作，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吹风机的线，片刻后她看向简希，“希希，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希愣住，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从日常的相处看，她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漂亮，聪明，但对她更深入的了解……”她摇摇头，“我并没有。”

简棠回来的时候，她受到了巨大而又激烈的冲击，压根没有去了解或者接受她的想法，只震惊痛苦于自己的身世，又因此而导致了后来的艺考失败，整个人浑浑噩噩了好几年，选择借宿学校，对家人疏远许多，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愿意回家住。

相处得少，又加上心理层面的障碍，自然无法深入了解一个人。

抄袭风波出现后，简棠发的那条评论更像是一团迷雾一样，笼罩困扰着简希，她试图去理解，也亲口问过简棠，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简棠把吹风机收拾好，沉默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考完试，我请你吃饭吧，在你们去度假之前。”

“呦呵！”简希凑过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有什么阴谋？”

程橙眼神心虚地闪了下，但没让简希看见，理直气壮地叉腰怼了回去，“你这人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好是吧？请你吃饭还要被你这么冤枉！”

“行吧，就算是我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吧。”简希摊摊手，“你既然是真心请我吃饭，我当然要去，哪能不去呢，不过，你说的只是单纯吃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到时候千万别说出来！”

程橙笑嘻嘻地凑过来，“要说有什么目的，肯定是有的。”

“我就说！”简希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程橙十分狗腿地搂住她的脖子，“其实请你吃饭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在期末考照应照应我。”

“你要我帮你作弊？”

“就你？”程橙一脸鄙夷的表情，“你帮我作弊我怕自己反而考不过！”

简希被打击到了，作势要掐死她，程橙一边躲闪一边求饶，“请你吃饭，其实就是想问你借复习笔记。”

“不借，你已经伤害到我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在浴室洗澡的萧晓月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翻了个白眼，好幼稚的两个人。洗完澡出来，她吹干头发，爬到床上，准备摸会儿手机睡觉，看了微信收到的几条消息后，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