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瓦刀子般的视线随着她扭头动作直直甩向靠在墙边的艾沃尔,后者还是穿着与昨天一样的王子亲卫制服,棕甲蓝袖白熊围脖,腰间垂挂酒红色饰布,不过今天的艾沃尔没有身披斗篷,皮甲束带勒出腰际精悍干练的线条。
虽说索瓦看向艾沃尔的第一眼实在算不上友好,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主动上前招呼:“你就是黑鸦氏族的‘狼吻者’艾沃尔?”
“是,”艾沃尔的嘴角轻微地向上牵了牵,形成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你是兰蒂芙的老师?”
兰蒂芙看看索瓦又看看艾沃尔,总觉得这俩之间气氛诡异。
“没错,我教了兰蒂芙整整十一年,”索瓦说起这事儿时眉梢眼角还是止不住的得意,紧跟着她面色一寒向艾沃尔逼近一步又问,“所以你是凭什么断定我教给兰蒂芙的招式有问题?”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艾沃尔瞥了眼忐忑的兰蒂芙一眼说道,“她为什么只用剑格挡?”
索瓦冷笑一声道:“因为只会耿直地劈砍盾牌的新手,不配做我的对手,还有兰蒂芙的。”
艾沃尔似乎很努力忍住了没翻白眼,继续问:“剑盾的基本防御架势你一无所知吗?”
“你说什么?”索瓦立马柳眉倒竖怒问,“什么基本防御架势?盾被攻击的情况千变万化,克敌制胜靠的可不是死记硬背!”
“原来如此,你是根本不知架势为何物,只知见招拆招,把防御和格挡混为一谈。”艾沃尔说着又抱起胳膊绕着兰蒂芙和索瓦慢条斯理地踱起步来,“你也不必急躁,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大部分诺斯战士就是这样的水平。”
虽然艾沃尔嘴上劝不要急,实际上她的话反而把索瓦急得双目圆瞪伸着脖子咆哮:
“你狂什么!黄毛丫头大言不惭!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有什么用!只有手上才能见真章!”
“说得好。”艾沃尔这就伸手向兰蒂芙讨来了剑盾又对索瓦道,“试试?”
“那就决斗吧。”
兰蒂芙惊讶地眨眨眼,又看向艾沃尔,后者仍然表情淡漠,干脆回应:“好啊,时间地点你来定,毕竟你更熟悉。”
“等下。”兰蒂芙伸手阻止道,“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索瓦快走几步来到艾沃尔和兰蒂芙跟前,执着地瞪着艾沃尔咬牙切齿道,“我会向韦恩斯领主请求见证,你等我通知吧。”
“索瓦……”
“兰蒂芙,你不用多说了。”索瓦垂下眼睑皱起眉头道,“我心意已决。”
兰蒂芙也没料情况能演变成了这样,索瓦不给兰蒂芙更多的劝解机会,低着头握紧剑柄快步绕开艾沃尔走远了。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艾沃尔望着索瓦快步走远的背影感慨。
“索瓦她……是个很重视荣誉的人。而且……”兰蒂芙沮丧地叹口气说,“她总觉得……你要为她儿子的死负责,她最小的儿子在之前两个氏族的争斗中失去了一条腿和小半个脑袋,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那她应该感谢诸神垂怜,而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寻仇。”
听到艾沃尔这么说,兰蒂芙姑且当作她是在否定自己曾经伤害过索瓦的孩子吧。不过这并不能让兰蒂芙感觉好过多少。
兰蒂芙在出嫁前其实没什么朋友,索瓦是唯一一个能和她交心相谈,有共同话题的亦师亦友的忘年交。上个人生里,两个氏族战事未歇时兰蒂芙和索瓦都各自有的忙所以来往淡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再次见面就已经有种物是人非的疏离感。兰蒂芙出嫁那天索瓦甚至没来码头上送她,这这事儿令兰蒂芙难过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这一回兰蒂芙倒是有机会多听几句索瓦的心声,虽然是在争吵之中。
所以索瓦是怨我没有在她为重伤的儿子伤心劳神时陪伴安慰她?可是……那段时间兰蒂芙自己也为即将和西格德订婚的事烦恼不已,哪来的闲心去宽慰别人呢?
艾沃尔清了清嗓子将兰蒂芙从纷乱思绪中拽出来:“我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带着达芙出门了。”
艾沃尔说着看了眼拐角处,虽然兰蒂芙谁也没看到,但她就是直觉达芙躲在那附近。
接着艾沃尔又说出一句令兰蒂芙意外的话,或者说请求:”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兰蒂芙指着自己讶异问,”你还会需要我的帮助?“
话说出口兰蒂芙立刻感到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了,而眼前的艾沃尔也确实疑惑地皱起眉。毕竟上个人生里那个艾沃尔给所有人一种”无所不能“只是受制于忠诚这种美德而已的印象,雷文斯索普甚至流行过一句话:“只要艾沃尔出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呃我的意思是,”兰蒂芙赶忙解释,“我听说你非常厉害,解决起麻烦手到擒来,所以没想到……”
“你听谁说的?我真想不到有谁能这样夸我,”艾沃尔扯扯嘴角说道,“事实上我在找一个法兰克血统的奴隶,不过你可以想象,我肯定不怎么受欢迎,所以……”
“所以需要我帮你交涉打听,好吧。”兰蒂芙耸耸肩说,”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但你能告诉我你找法兰克人要做什么?”
“那人……十年前是我家的家奴,在厨房做事。”
“……什么?真的吗?天哪,”兰蒂芙惊讶地眨眨眼,“他竟然还活着?那确实得尽快找到他,这得挨家挨户问那些有钱有势的主人才能问出来。”
说完兰蒂芙步子迈得比艾沃尔还快吗,边走还边大声问:“达芙呢?”接着艾沃尔和兰蒂芙在牛棚里,准确地说是在牛棚栅栏后看到了达芙,那个瑟缩在阴影与腐草之中的瘦小身影闻声如同受惊的林鼠般弹了起来。自从那天晚上跟上艾沃尔开始她就是这种生怕被除艾沃尔以外的任何人看到的模样,看着真是可怜又好笑。
兰蒂芙属实是给艾沃尔的行动提供了相当助力。这位领主千金对本地富户及他们的家境情况有着熟练的洞察力;而达芙,凭借奴隶间的交际关系,对某些主家内情的了解甚至比兰蒂芙更为深入具体。再加上艾沃尔提供的零星线索,搜寻的范围被迅速缩小,不再是无望的大海捞针。
一个身份尊贵的雅尔之女,一个地位卑微的女奴,各自施展着截然不同的“神通”。目标如同被无形的筛子层层过滤,逐渐清晰起来。当兰蒂芙和达芙上前交涉时,艾沃尔便在远处如同沉默的阴影般驻足观望,静待结果。整个下午在寒冷与奔波中流逝,八户人家的大门被敲响,即使线索落空,主人们不经意的闲谈也总能透露出新的方向。当暮色开始浸染天边,她们的目标,已明确落在最后两家之上。
“我认识索瓦德家里的奴隶,我去问。”达芙主动请缨说完也不等艾沃尔点头就转身跑了,反正类似的事她之前干过好多次了,艾沃尔本来也没理由阻拦她。
“我们直接去下家吧。”兰蒂芙碰了碰的手说道,“达芙知道上哪儿找我们。”
艾沃尔点点头往前迈开腿,兰蒂芙边走边叹气道:“奇怪,照理说外族奴隶,还是西边来的奴隶应该不难找,谁家里有个你说的那种擅长异国美食的奴隶多少都得去朋友们当中炫耀一下,怎么问了一下午就找到了一个法兰克奴隶,还不是你要的那个呢……”
艾沃尔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有没有可能,那人早就不是奴隶了?——我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问了。”
兰蒂芙赶忙问:“哪儿?”
“你记得那个叫吉尔西格的女人怎么说的吗?”艾沃尔凑近兰蒂芙压低声音道,“她说法兰克奴隶她没听说,会做一手好菜的外地女婿倒是知道。”
兰蒂芙恍然大悟:“你是说——”
“嘘。”
“嗯?”兰蒂芙困惑蹙眉。
艾沃尔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她猛地转过身——与此同时仓皇失措的脚步声从她背后疾速迫近,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了艾沃尔刚刚转过来的怀里。
“他他他……他……”达芙结巴到一个完整音节都吐不明白,只是死死抓着艾沃尔的衣襟拼命往她身后躲。艾沃尔和兰蒂芙的视线先后投向达芙逃来的方向,她们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雷尔德。
他正不紧不慢朝艾沃尔这边走来,步伐看似悠闲,然而死死盯着达芙的视线里满是恶毒。
就像是要用眼神杀死她似的。
那毒蛇般的视线,慢慢悠悠地从达芙身上滑开,缓缓攀爬到了艾沃尔冰冷的脸上,最后轻飘飘落在她身后的兰蒂芙身上,如同冰冷的黏液扫过皮肤。
令兰蒂芙紧张的不只是雷尔德,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四个跟班,其中一个就是昨晚上跟艾沃尔抢座失败被打断鼻梁的卡尔夫,现在他的鼻梁还扭曲地高高肿起,不过他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雷尔德和他的四个随从都携带武器,有人还穿了皮甲,兰蒂芙突然后悔自己把剑盾都扔在长屋里了,不过艾沃尔还算是武装到位,除了头盔,武器装备一样不差。
兰蒂芙能清晰地察觉到,艾沃尔正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方式调整着自己:背脊不动声色地挺得如同橡木枪杆;肌肉在毛皮与皮革下绷紧蓄力;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已悄然攥成了随时能爆发的铁拳。她的视线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钉在缓缓逼近的雷尔德身上,充满了冰冷的警惕。
所以……雷尔德会找艾沃尔的麻烦吗?
说起来,艾沃尔虽然在昨晚让雷尔德吃了大苦头,但仔细一想,艾沃尔并没有直接与雷尔德交手。兰蒂芙甚至没见过艾沃尔直接展露身手,她对她的实力认知至今模糊不清,依然无法确定两个艾沃尔是否同样武艺高强。
如果打起来的话……兰蒂芙暗香着攥紧衣摆,暗下决心,就算是真打起来了,她也不会丢下艾沃尔跑掉。这大概只是出于嫂子当久了的习惯,她心想,还有,上个人生里艾沃尔实打实保护过兰蒂芙许多年,而兰蒂芙除了口头感谢外始终没能回报艾沃尔,虽然两个艾沃尔已经不一样了,但兰蒂芙还是莫名想”扳回一局“。
雷尔德就这样目不斜视地盯着艾沃尔,迈着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踏在紧绷弦上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艾沃尔面前。艾沃尔始终把都如筛糠的达芙护在身后自己面向雷尔德,兰蒂芙能看出她现在浑身紧绷如临阵的盾墙,也随时可能发难进攻。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双方越发接近也越发浓烈起来。
然而,雷尔德只是用他那双阴鸷的双眼,在艾沃尔那张绷紧的脸上来回逡巡了片刻。接着嘴角翘了翘如同散步般悠然自得地从艾沃尔面前踱步而过,仿佛她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艾沃尔也一动不动注视着雷尔德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却是叫了达芙:
“达芙——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雷尔德说着侧过身望向正把头贴在艾沃尔背后低声啜泣的达芙,“你现在跟我走,我保证你将来不会后悔,否则可就难说了。”
达芙当然听得清雷尔德在说什么,但她除了一味地攥紧艾沃尔的衣服,发抖和低泣外没有其他动作。
“好吧,我想我明白你的选择了。”雷尔德点点头郑重其事说道,“你很快就会明白,每个人都要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奴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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