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卫们喧嚷着涌入庭院,高声争论着雷尔德奢华宅邸里能掠走哪些珍馐美器、金银玉帛。艾沃尔则不着痕迹地挪动步伐,不动声色地封死了通向院门的路,如同一道沉默的栅栏。
“你脸色很难看啊。”艾沃尔微微歪着头盯着兰蒂芙,说话时鞋跟轻叩冷硬冻土发出沉闷轻响。
“我只是想不通,”兰蒂芙虽然还在极力维持假笑,但碧绿眼底翻涌着怒火与委屈,“西格德怎么会允许你指挥他的亲卫?你看起来并不擅长此道。”
艾沃尔勾起一边嘴角,笑容莫名有些嘲讽味儿:“我也很是好奇,西格德为什么允许你介入调节矛盾,你明显没有自己以为的擅长此道。”
一股邪火直冲兰蒂芙天灵盖让她眼前一黑,这个艾沃尔……居然如此尖牙利齿寸步不让!然而自己出面调节纠纷确实未经未婚夫和父亲的同意,这点兰蒂芙难免理亏,于是她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换个角度去怼:“难道你根本不珍惜双方之间来之不易的和平和盟约,只因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非要大动干戈,非要闹得不欢而散甚至战火再起吗??”兰蒂芙一口气说到这儿吐了口气,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收不回来她也说得爽快,“你是不是完全没把族人的未来和福祉放在眼里?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想不到斯韦恩的女儿骂起人来文采格外飞扬啊,”艾沃尔抱紧胳膊眯起眼反唇相讥,“拥有如此流利的口条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去质问你好叔叔和好管家是不是不珍惜和平和盟约?是不是只在乎自己的感受?非要三番五次刁难我闹得不欢而散吗?我相信你要是有胆子早点问,现在我们也根本走不到这一步,毕竟这么义正言辞的大道理,你那些极具大局观的亲友家臣,肯定是一听便羞愧不已,不能再对我不依不挠吧?”
兰蒂芙要张口反驳话却全堵在嗓子眼里,面颊却无法自制火烧火燎起来。
“姐!姐!”一叠声呼唤打断了兰蒂芙的纷乱思绪,抬头望去吉恩在视野当中骑马赶来并迫不及待翻身下马,他的长靴在冻土上打了个滑,踉跄着扶住拴马桩才没摔进雪堆。艾沃尔充满嘲讽地冷哼一声甩头就走,窘迫又焦躁的兰蒂芙自然也不可能去挽留她。
“那个把雷尔德屁股打开花的盾女呢?她叫什么来着?”吉恩兴奋地扶住兰蒂芙问,“她在院子里吗?”
“在,”兰蒂芙拉着个脸从吉恩身边走过,“你去找她吧,马归我了。”
“啊?等等!”吉恩闻言赶忙退回来拽住兰蒂芙追问,“怎么了这是?”
兰蒂芙挺直背脊加快脚步:“没怎么,我说了,你想找艾沃尔就去找吧,我先回去了。”
吉恩一时进退不得,他伸长脖子望了望,叔叔的院子里像是艾沃尔的身影已经遍寻不见,于是他还是扭头撵上兰蒂芙追问:“你跟那个狼吻者聊过了吗?雷尔德呢?怎么没打起来啊?”
兰蒂芙翻了个白眼:“雷尔德跑了,我们后脚来他前脚跑!”
“啊?这……这回咱老叔可丢脸丢大了。”
吉恩的口吻里依然充满亢奋听不出一丝担忧,他紧跟着又问:“那个狼吻者怎么样?你们聊过了吗?”兰蒂芙来到坐骑边牵住辔头揶揄笑问:“她叫艾沃尔,你不会还没记住名字吧?怎么你对她有兴趣?扶我一把。”
吉恩立刻会意弯下腰伸出手,兰蒂芙踩着弟弟的手掌翻身上马,回头再把吉恩也拉上马背,确认吉恩坐稳后兰蒂芙就调转马头朝长屋方向骑行而去。
“你刚问我什么来着?”吉恩在兰蒂芙背后开腔,“我是不是对艾沃尔有兴趣?那当然了!我没见过那样的女人,盾女当中也罕见,你没看见吗?卡尔夫的血迹从码头一路拖到长屋门口,红白相间招眼得很呐,哦,还有码头上另外三具尸体,一个被割喉,一个被戳眼,一个被砍断一条腿并刺穿胸膛,好家伙,那现场是血溅五步伏尸……”
“别说了。”兰蒂芙扭头呵斥道,“你这样热衷于追着血腥看热闹能做合格的领主吗?父亲不会是这么教你的吧?”
“杀敌斗勇是每个北方男人的义务!是写进律法里的!我就爱闻血腥味儿怎么了?”吉恩梗着脖子争辩,“你一女人懂什么?这是男人的浪漫!”
“既然如此你去找艾沃尔做什么?照你的说法,艾沃尔也不懂那种浪漫啊?”
“我这不是看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嘛,”吉恩听起来像是撅起了嘴,“还有她的人要是跟雷尔德在宅子里打起来了我也能搭把手啊,这换成你就不合适了吧?”
“……你!”兰蒂芙一时气急挤不出话只得呵斥,“你再啰嗦我就把你从马上摔下去!反正我马上就要远嫁了,要想惩罚我还得看看西格德的脸色呢!”
吉恩倒是不再回嘴,只是在兰蒂芙背后嘀咕:“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兰蒂芙当然听到了,可她再气也是无话可驳,包括吉恩说的有关艾沃尔的部分。上辈子那艾沃尔也时常被男人这么评价,说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样,更豪爽潇洒,更不拘小节,更大方自在,也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总是回避暴力,兰蒂芙对这些说法没法辩驳,可她听来就是不舒服。抬眼望去她望见了月光将屋檐垂挂的冰棱投射成栅栏阴影,母亲比安卡在院墙边扶着篱笆伸着脖子张望。
我不会挨骂吧?兰蒂芙望着比安卡浑身上下透出每个毛孔的焦虑暗想,我可不想活了半辈子又被母亲责骂啊。
果然等姐弟俩骑马靠近比安卡急忙上前开口就问:“兰蒂芙,你把你弟弟带哪儿去了??这么大半夜才回来,简直要把我急死了。”
还是挨骂了。
“不是我带的他,是他自己找来的。”兰蒂芙看着吉恩被比安卡扶下马冷冷应道。
“你就不该到处乱跑,我说过多少次了?”比安卡扶着吉恩冲兰蒂芙怒道,兰蒂芙看到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都掐进儿子臂膀,“都快结婚的人了,还是那么重要的联姻,你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你为什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兰蒂芙登时给气笑了,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在乎盟约和和平?谁能想到刚刚她斥责艾沃尔的话这会儿居然从她母亲嘴里说出用来责骂自己?兰蒂芙憋着一肚子火,一声不吭两腿猛夹马肚就这么骑马进了大院,比安卡还在后头喊道:“你给我下马!好好听我说话!”兰蒂芙突然庆幸上辈子她有的是妹妹而不是弟弟。
翻身下马后兰蒂芙头也不回地快步冲进长屋,直奔自己的房间。她砰狠狠摔上厚重的橡木门,巨响震得角落里打盹的伊薇特打了个哆嗦睁大迟钝的双眼四处张望,侍女希瑟依然不见踪影……兰蒂芙已懒得去想,她今夜又在哪个情郎的臂弯里厮混。
兰蒂芙让伊薇特伺候她简单擦洗过头发身体后就换了睡袍爬上床去,等她仰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之后,兰蒂芙猛的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不行!怎么想怎么生气!
那个艾沃尔……那张淬毒的嘴!她看不出自己夹在她和父亲当中多为难吗?看不出她的冲动和戾气把自己推进一个极其难堪和困难的境地吗?她居然还在雷尔德的院子里对她阴阳怪气,她是在嘲讽自己欺软怕硬,无能虚伪吗!
为什么?凭什么艾沃尔可以那样随心所欲,根本不把大局和责任放眼里?这样的人也配做西格德的左膀右臂吗?
即便对上一世的艾沃尔兰蒂芙心头也并非全无芥蒂。但若将两个艾沃尔放在眼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上一世那个。至少上个艾沃尔懂得何为尊重与体贴,更从未任性妄为毫无格局,大半生都在为兄长和氏族而不屑奔波,若非如此兰蒂芙也不至于那样无法接受最后她撒手不管说走就走的行为。至少在最后铁了心离开雷文斯索普西行之前,那个艾沃尔像冬夜篝火旁温热的蜜酒。哪像现在这个自私又狭隘,处处招人嫌!
气死我了!这是三女神在跟我开恶劣的玩笑吗?
想至此处兰蒂芙朝后把自己扔在床上,望着黑蒙蒙的天花板,她突然想到了解闷的妙法。
——西格德,没错,我需要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