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兰蒂芙猛地从褥中惊坐而起,鞋也不穿来到窗边,看到天光大亮便大感不妙,又赶忙唤来伊薇特询问,听说只是清晨十分兰蒂芙松了口气,这就让伊薇特帮她梳洗穿衣。伊薇特忙着忙着忍不住开口问:“夫人不是说只需要迎接西格德那天要梳妆打扮?今天你可以不用上妆了吧?”
“今天也要,我马上去见西格德,”说到这儿兰蒂芙想起了什么嘱咐伊薇特,“你去替我瞧瞧西格德还在么?”
伊薇特领命而去后兰蒂芙握着炭笔对镜怔忡——西格德喜欢她的什么妆容模样?时至如今兰蒂芙居然无法回忆起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努力地从每个记忆瞬间捕捉西格德对她外貌的所有赞美,但竟然总结不出什么规律,或者不如说——西格德对她本来就吝于夸赞,能回忆起来的那几次她也未必都是精心打扮过后得到的赞扬,所以……
所以思虑良久兰蒂芙得到的最痛领悟就是——西格德恐怕从未认真地欣赏过她。
她捏紧了手中的乌木炭笔,沉吟片刻后还是在未施脂粉的眉眼上用力涂抹起来。
就在她刚涂画完一只眼睛时伊薇特进门来告知兰蒂芙,西格德跟着思维恩一起外出打猎去了,就在兰蒂芙起床前不久。
兰蒂芙猛的站了起来。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大喊着质问伊薇特,伊薇特瑟瑟发抖只是摇头。兰蒂芙气不打一出来用力推开门走到大厅内,几个路过的奴隶对她多有侧目,兰蒂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妆才画了一半,大概看起来挺滑稽的。
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后兰蒂芙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愤怒。她扭头回到卧房跌坐在冰冷的梳妆凳上,镜中映出她那张尴尬的大花脸——泪水已将左眼的炭痕冲刷成一片污浊。她抬起手用力揉搓那片污迹,可乌木的痕迹顽固异常,反倒被她揉得更加晕开和黏腻,很快糊满了整个眼眶。兰蒂芙一气之下干脆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哐当扫下桌面,吓得伊薇特跳了起来贴上了墙。
兰蒂芙用眼角余光瞥到她,又垂下了头。
伊薇特不可能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失控,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看见了也只会觉得她是突然发疯而已。
兰蒂芙 无比确信——西格德一定会带上艾沃尔同去冬猎。如同前世每一次发生过的那样,如同他的命中注定。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带着冬日清晨的白雾,仿佛也带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回头呵斥伊薇特:“还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搞盆水去啊!然后把希瑟给我叫回来!她要是再乱跑,我就遂了她的意,让她永远都别想再看到我!”
伊薇特发着抖连连点头:“是……是!”然后忙不迭扭头跑掉。兰蒂芙听着侍女脚步声迅速跑远,然后下意识去看向镜子想确认自己到底多么面目狰狞,然而目光扫过梳妆台桌面她才意识到,镜子早就被她扫在地下摔得四分五裂,地上的铜镜碎片正冷冷地映着天花板的阴影。
好了,现在兰蒂芙也想带上剑盾穿起甲衣去跟索瓦干架了,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
马蹄踏碎林间薄雪,穿过最后几株挂着冰凌的枯树,艾沃尔的视野骤然开阔。 朔风如同冰原巨兽的咆哮,裹挟着坚硬如砂砾的雪晶抽打在脸上。 无垠的苍白铺向天际,积雪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劲风扫过卷起千堆雪沫,好似苍白的幽灵掠过荒原,转瞬又归于死寂,只剩下风在耳畔永无止息的呜咽。
天地间唯有风声呜咽,及艾沃尔肩头那只翎羽如墨的硕大渡鸦振翅的扑棱声响。
艾沃尔深吸口冷咧刺鼻的空气,抬起了承载渡鸦的那只胳膊。
“去吧,希宁。”
艾沃尔低语过后,渡鸦张开双翼如一道撕裂雪幕的黑色闪电,窜向远方的灰色群山。它的眼眸穿透层层叠叠的冷杉林冠,成了艾沃尔悬于天际的眼睛。
就像艾沃尔不愿意别人发现她那双能透析万物的双眼,她也不愿意任何人发觉她还有与渡鸦通感共享视野的能力,这些能力她无法对普通人解释,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甚至想不起来她具体是怎么在过去觉醒这些能力的。
所以不如保密,对所有人。
视野收回,艾沃尔唇角微扬,那座传说中能触碰云端的险峰——本地闻名遐迩的圣山雷辛缇玛的方位她已了然于心。艾沃尔猛夹马腹,坐骑如离弦之箭飙出林地,直插莽莽群山。骏马嘶鸣,踏碎雪雾,斗篷在身后翻卷如旗,蹄铁砸在冻土上迸出点点火星。山麓边一幢摇摇欲坠的猎人小屋闯入眼帘。艾沃尔勒紧缰绳,马蹄下扬起半人高的雪屑飞雾。
艾沃尔下马查看之后发现那是供所有往来经过之人暂宿的猎人小屋,屋里只有铺着干草的木床和烧柴用的地坑,还有个熏得发黑用石块垒成的灶台,但借宿者常年自觉维护维修,至少还能保证不漏风能锁门,并且后院还有简陋的马厩。去拴好马匹之后,艾沃尔开始往雷辛缇玛峰所在方向前进。
沿着山路往山上去步行到第一个路标时,艾沃尔才在登山后第一次唤来希宁确认前路。她不想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走那条蜿蜒如巨蛇盘曲的狭窄山路,而希宁所见也告诉艾沃尔还有更快但更危险的路。
从渡鸦眼眸中收回视野后,艾沃尔干脆利落转身改道朝山麓攀去。
沿着大致的西北方向艾沃尔进入一片冷杉林,正午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照亮了树干上深褐色的鳞状树皮和垂挂的灰绿色苔藓。 松鸦短促的鸣叫在林间跳跃。积雪深及小腿,艾沃尔的每一步都需奋力拔足,她始终绷紧神经,耳廓微动,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暖阳短暂驱散了部分寒意,却无法阻止艾沃尔的浅金色睫毛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晶,每一次眨眼都沉重如掀动冰雪织就的门帘。
她估算自己已深入林中六七里,这林子的广袤超出预期。所幸艾沃尔足够谨慎和好运眷顾,她惊扰的唯有雪兔和松鸡。 当日头开始西斜,长长的树影投在雪地上时,艾沃尔终于走出了林海。刺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稀薄的阳光毫无暖意,反而灼痛双眼。山风卷起细雪,形成一道道游移的、半透明的苍白纱幕。艾沃尔不得不扯起脑后兜帽作遮挡,然后眯着眼举目四望。
考验攀爬技术的时刻很快就到。
脚下的路越发崎岖难行,坡度越来越陡,但经验丰富的艾沃尔依然四平八稳,连脚滑也未曾有过,越走她越能明显感觉到吸入鼻腔的空气特别稀薄,又冷又辣。
艾沃尔不再需要希宁给她导航,她极目远眺,望见一座斜倚苍穹、陡峭如巨神战斧劈就的巍峨雪峰,傲然凌驾群山,那应当就是雷辛缇玛。
又行进约莫百来步距离,挡在艾沃尔与雷辛缇玛之间的只剩座半道上另一座刀削般的山头,艾沃尔尽可能接近那山峰山脚下向上观察。这是倾斜成上大下小形状的片麻岩层,石英脉在阳光下闪烁如星轨。积雪几乎无法堆积其上,艾沃尔沉思片刻,开始往后倒退。
退够了之后艾沃尔足底发力往前猛冲,望着峭壁奋身跃去再抓住突出的岩石将自己挂住。
肌肉贲张的手臂让艾沃尔 几下便攀至比先前高出半身的位置。她继续向上直至岩壁边缘,深吸一口冰冷的稀薄空气后,腰腹猛然发力,向着对面更陡峭的山崖纵身飞跃!
一声闷响后艾沃尔的身体重重撞在岩石边缘,胸腔传来一阵闷痛。她咬牙死死扣住岩缝,将身体一点点拖了上去。结果总算是有惊无险。攀上岩壁后艾沃尔干脆就跪在地上休息,喘了两口气她扭头再次望向目标,剩下的路途虽是个雪坡但比起之前平坦得多,歇够了艾沃尔便干脆朝着雷辛缇玛山脚下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艾沃尔冷不丁脚下陡然一滑,身体瞬间失控沿着坚硬的雪坡急速下滑! ,她本能地伸直左手在光滑的冰面上徒劳抓挠,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的冰镐,抡圆了狠狠砸下!
铛——!
冰镐的尖齿深深楔入雪下坚硬的岩石,下滑之势戛然而止。
艾沃尔略抬起头,山风在耳畔尖啸。几缕浅金色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 接着她低低笑了起来,被风卷起的雪沫扑打着她的脸颊钻入鼻腔。
小心翼翼爬起来后艾沃尔不再鲁莽奔跑,她每一步都沉稳地踏在雪壳上,发出坚实而规律的“嘎吱”声。 接近顶峰的最后十几步,她放慢脚步谨慎地踏上狭窄的崖顶。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岩石,确认稳固后,艾沃尔才挺直了身躯极目远眺。
雷辛缇玛无愧为众山之王。 艾沃尔俯视的视野之中森林有如深浅不一的墨绿苔藓,覆盖着犬牙交错的巍峨群山,直抵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冰封的溪流如同大地裂开的银色伤痕。 斯韦恩的城镇在暮色中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打翻在人间的星河,倒映着收束如巨人琴弦般的峡湾峭壁。极目处海天混沌,苍茫一片,唯见深灰色的海水翻涌着白色的浪沫。
一抹纯粹而满足的笑意在艾沃尔嘴角绽开。
把世界踩在脚下,这就是登高的意义,她便是为此而生。
将美景尽收眼底铭刻脑内后艾沃尔满足地收回视野,然而——
等等,山腰上那是什么?
白烟?有人在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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