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尚未靠岸,咸冷的海风裹着礁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西格德同乘一舟的兰蒂芙就远远望到了先她一步来到坎特尔岛上的索瓦的背影,船只停稳后她不等西格德就跳出船舱提起裙子跑向索瓦,后者正坐在被无数人的屁股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凳上打磨自己的兵器——一柄索瓦在教授兰蒂芙武艺时从来不使用的阔剑,这把剑十五年前是索瓦击退外敌突袭时从敌方首领手中缴获的佩剑。作为索瓦的生平骄傲,剑身虽然养护得宜上但数道浅痕也清晰可见,裹缠剑柄的鲸须绳早已浸透汗渍与血锈,呈现出一种黯淡的、如同凝结血液的深棕。但那被精心养护的刃口却在冰冷的晨光里,幽幽吞吐着足以割裂空气的寒气。
兰蒂芙一直走到索瓦身边索瓦都没察觉她接近,直到兰蒂芙挨着索瓦坐了下来才把专心低头磨剑的她吓了一跳。
“怎样索瓦,”兰蒂芙紧盯着索瓦直奔主题,“你问过你丈夫的意思了吗?”
索瓦迷茫地问:“问什么?”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佛恩伯格?”兰蒂芙倾身向前问道,发梢几乎扫到索瓦握着磨石的手,“我上回找你切磋忘了提醒你,你真的忘了个彻底?”
索瓦叹了口气说:“这事儿也不必问了,雷夫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带咱们全家去英格兰开垦新农场,我们家里其实也一直在做准备,所以……”
原来最开始索瓦跟兰蒂芙说她得问问她丈夫的意思,只是敷衍啊。想到这一点兰蒂芙很难不感到失落,说实在她已经指望不了现在这艾沃尔像以前那样保护她,索瓦有家有室还跟兰蒂芙渊源深厚,兰蒂芙考虑过只要索瓦对她保持忠诚,那么不说大富大贵兰蒂芙至少可以保她吃穿不愁,但现在……
“你真的认真考虑过我的建议了吗?”兰蒂芙不死心地追问,“英格兰的局势瞬息万变,北方人西迁未必能得偿所愿,只有可能收获撒克逊人的满腔仇恨,你确定——”
“兰蒂芙,你——”索瓦欲言又止,“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你觉得我有那闲情逸致去黑鸦氏族的地盘上讨生活吗?”
兰蒂芙一时哑然,索瓦冷笑两声道:“看得出来你已经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困扰,经过昨晚,你已经完全变成了黑鸦族人。”
“你这是什么话??”兰蒂芙的脸顿时皱成一团,“一个晚上并不会改变任何人!”
“变没变你自己心里清楚,”索瓦冷冷瞥着兰蒂芙说道,“现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显然是直接给兰蒂芙下“逐客令”了,她顿时感到仿佛兜头被索瓦浇了一头冷水,呵斥也不是委屈也不是,兰蒂芙只得抽了抽嘴角匆匆起身离开,她希望自己的身影不会教别人看出一丝尴尬局促。
离开索瓦身边后兰蒂芙大步流星朝西格德走去,这时西格德正与戴格勾肩搭背聊得热络,他红铜色发辫垂在肩头,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暖金,看的兰蒂芙也跟着暖了起来。兰蒂芙快步走到戴格跟前轻踢了脚戴格的小腿,朝他撇撇下巴说道:“让开。”
戴格明显满脸不情愿,扭头看向西格德,后者只是垂下眼睑避开好兄弟的视线,戴格见状便满脸不快地起身离开,于是兰蒂芙心满意足地坐在西格德身边。
王子身边的位置只能是王子之妻的,这难道不早该是世人共知的规矩吗?——兰蒂芙用余光瞥见戴格抱着胳膊走到西格的另一边站着心想,这辈子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公然挑衅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定。否则这辈子和上辈子有什么差别?
“兰蒂芙,”西格德凑近兰蒂芙低声道,“也许你该花点功夫好好了解我身边的亲卫,这对你有好处。”
兰蒂芙立刻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下次我与我的亲信谈论领地要务时,你不会贸然闯入打断。”西格德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兰蒂芙一眼移开视线。
“公事?你们刚刚在谈什么?能告诉我吗?”兰蒂芙又望西格德身边挤了挤追问,“也没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吧?”
西格德皱起眉瞥了眼兰蒂芙,这种似有若无的嫌恶如同针扎般刺痛了兰蒂芙的心,不过很快西格德眼光飘远望向岸边说道:“刚刚戴格向我抱怨,说艾沃尔强占了雷尔德的豪宅,却只允许那天在她独闯长屋时支援过她的狼卫入住,没能到场的狼卫她严令禁止,戴格也在其中,你说,我该如何安抚戴格?”
这这这……兰蒂芙一时紧张语塞,西格德三言两语地就抛给她一个颇为尖锐和棘手的问题。艾沃尔只关照支持过自己的狼卫确实多少有些结党营私之嫌,但考虑到西格德总归还是愿意宠着护着义妹的,兰蒂芙不能让贬损艾沃尔的话轻易说出口。
“我想……这件事没什么复杂的。”兰蒂芙翘了翘嘴角说,“谁被冷待了心中都会不悦,都会抱怨,但这终究只是小问题,戴格和艾沃尔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否则他就会去找艾沃尔火拼了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太多虑,要么让时间冲淡一切,要么给戴格赏些小玩意,跟他一起喝喝酒,在他面前说两句艾沃尔不是,事情也就那么过去了。”
“你这些小心思倒挺机灵。”西格德搂住兰蒂芙笑道,“好啊,那我就试试你的办法管不管用。”
就在兰蒂芙还要开口时吉恩从岸边跑来对众人兴奋大喊:“艾沃尔来了!决斗可以开始了!”
西格德闻言立刻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兰蒂芙也跟着他往岸边方向靠近伸长脖子张望。
达芙摇着小船在晨雾中显现,坐在后头的艾沃尔也跟着清晰起来。兰蒂芙快走几步来到岸边笑呵呵地看着艾沃尔下船,她发现只要西格德没有肆无忌惮地展现对这个妹妹的偏爱,艾沃尔看起来还时挺顺眼的。
“早啊艾沃尔,你状态如何?”兰蒂芙笑着主动询问,“昨晚你不是说自己受了皮外伤?现在怎么样了?”
艾沃尔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想了起来,随即她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弧度:“我编的。”话音落下,人已大步流星径直朝着预先划出的场地中央走去。
兰蒂芙嘴角抽了抽,心里悻悻:她去关心这个姑子就纯属多余。这么说来还是西格德了解她这个奇葩妹妹。
“好啊!决斗终于可以开始了!”斯韦恩说着撑住妻子的肩膀站起身高声宣布,“两位决斗者!选取你们的兵器!“
斯韦恩说着向身后侧的兵器架摊出手去,索瓦站起身道:“我要用我自己的剑。”
“是吗?”斯韦恩表情复杂地看向艾沃尔,“那就意味着艾沃尔也可以用自己的佩剑。”
艾沃尔的回应就是向兵器陈列架走去挑选了趁手的剑与盾。
斯韦恩看着艾沃尔走回场地又说道:“还有,本来决斗不允许双方移动和闪避,但这是建立在双方体格力量相差无几的前提下,所以你们两个——我允许你们自由搏击。”斯韦恩说着朝着索瓦和艾沃尔分别张开胳膊,嗓门又拔高几分,“你们将在此时此地进行公平公正的决斗,双方都希望战斗致死吗?”
“不,”艾沃尔主动表态,“点到为止。”
“见血为止,”索瓦紧跟着补充,“只要有一人流血,决斗就以她的失败作为结束。”
斯韦恩转向艾沃尔问:“你也同意吗?”后者点点头答:“我没意见。”
“很好,”斯韦恩往后退了一步宣布,“那就开始吧。”
独自站在场地边缘的兰蒂芙顿时紧张得呼吸都放缓了,她下意识抱起胳膊环住自己,眼看着两个盾女摆开了架势。
索瓦刚摆好架势,艾沃尔高大的身躯带起一股恶风疾扑而至,起手便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凶狠纵劈。“铛——!”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海崖间炸响,双剑交抵火星四射。艾沃尔力道万钧,却又收放如风,索瓦只觉虎口剧震,剑尖险些偏移。不待索瓦稳住,艾沃尔的阔剑如同锁死猎物的毒蛇,凶狠精准地缠向索瓦的头颈。劈刺撩扫间剑光织成一张致命的光网。
索瓦使出浑身解数,汗如浆出,盾牌格挡,短剑急架,脚步被逼得连连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深刻的拖痕。那快得令人窒息的节奏中索瓦勉强盾牌扛住一击猛劈,胳膊还未及收回酸麻之感,眼前剑光诡异地一闪,目标竟从胸甲转为脆弱的咽喉!
变招突至索瓦瞳孔骤缩,绝望之下竟拼着两败俱伤侧身挥剑斜斩艾沃尔侧颈。艾沃尔将眉头微微一皱,左臂闪电般擎盾迎上,撞击声响中盾牌不仅精准撞偏索瓦的剑锋,更顺势一旋一振,一股强劲巧力顺着手臂送去抵至盾牌边沿,索瓦闷哼一声,整个持剑手臂连同半边身子被迫甩向一侧,中门已如洞开!
艾沃尔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拧腰沉胯,早已蓄势待发的右腿如同攻城锤般悍然弹出,那势大力沉的战靴结结实实地捣进索瓦胸腹之间!
索瓦惨哼一声,双脚离地向后直飞出去,狠狠砸落在地,她手中的短剑脱手飞旋出去好几步远,盾牌内侧用于加固的牛皮带在承受那刚猛的一撞后,“嘣”地声应声断裂。
额角青筋暴起的索瓦勉强自己撑起身体后,唇角已有鲜血流下。
兰蒂芙的嘴都要合不上了,别说亲身经历过,她甚至没见过这么快这么激烈的战斗,索瓦几乎只能被摁着被动挨打,甚至空不出手去用盾,而艾沃尔从起手连招变招骗招盾反踹人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本来兰蒂芙还想着丰富的经验会是索瓦在面对比自己高大年轻对手时的优势,然而……好像……没用。
但索瓦毕竟不是那种混吃混喝时刻准备见机行事的滥竽充数之辈。
倒地瞬间索瓦鲤鱼打挺跳起来架住艾沃尔劈向地面的剑,这是艾沃尔没有料到的迅捷反击,她的剑势被带偏漏了破绽教索瓦在她后腰上狠狠敲了一记。艾沃尔趔趄着往地上打个滚迅速起身挺剑就刺向紧步跟来的索瓦,索瓦紧急刹住脚步往后跳开,两人再次拉开距离。双方各自保持侧身剑朝对手盾牌紧紧护在胸前,对峙中随着脚步移动各自时时调整剑盾朝向与位置,第二回短兵相接从索瓦换了个反手剑式开始,她一动艾沃尔跟着将剑扛到肩头盾向前举,索瓦大喝一声爆冲向前朝对手头上劈去,兰蒂芙看出来了,她是再也不想落到之前那样被动难堪的局面,她要先发制人争取控制局面。
这虽然是莽撞似确实是有用的。三招之内索瓦就逮到了破绽,立刻将自己的盾牌砸向艾沃尔右侧肋骨,情急之下艾沃尔只能直接用胳膊肘挡下,接着她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兰蒂芙确定这肘子没肿半个月好不了。
索瓦正要乘胜追击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艾沃尔剑尖逼退,她再次凌厉猛烈地主动进攻,但同样的路子再次用来对付艾沃尔就不那么管用了,索瓦的攻击只是看起来凶猛,实则艾沃尔全数防下还一步未退,且不断向索瓦身后侧移动,她抓住机会格开索瓦朝她天灵盖落下的纵劈,顺势矮身从她胳膊下钻过绕到索瓦背后。索瓦惊骇之下迅速转身回防才打开这记光明正大的背刺。偷袭落空艾沃尔还是用剑气急败坏地猛击了下索瓦的盾牌,木盾上飞出了细碎木屑。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更矮的自己被钻了这种空子,索瓦忿忿地想,这个艾沃尔的灵敏和柔韧也出乎人意料的优越,可恶……凭什么……力量、速度、韧性……凭什么诸神要将这所有战斗的恩赐,全都塞进这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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