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蒂芙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一想起劳菲鼻青脸肿、赤膊冻僵、铁链紧锢地被架在佛恩伯格南门外示众,她就坐卧难安。如此酷寒天气,本就伤痕累累的劳菲若真被扒光,恐怕连今夜都无法捱过。
人是想救的,可同样这么做的风险也是兰蒂芙不想承担的。她这辈子自从来到佛恩伯格以后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浪费了这逆天改命的机会。很显然她冒险去救劳菲难免会惹怒西格德甚至斯蒂比约恩,连英格薇怕也是会对她颇有微词。
所以她需要一个足够冒如此风险的理由。
经过脑内一番纠结和斗争,兰蒂芙还真想到个靠谱的理由——想想看,如果自己是个犯下重罪朝不保夕生不如死的奴隶,曾经被自己背叛伤害过的领主之女竟甘冒奇险前来相救,谁能不感激涕零,乃至肝脑涂地,以死相报?而且结合兰蒂芙对劳菲的观察结果来看,她这样的人大概是无颜回海于格松见父老乡亲了,想要继续践行家族箴言,那身为前主君之女的兰蒂芙无疑是最合适的尽忠对象了吧。
索瓦没能招揽,艾沃尔深不可测,兰蒂芙无疑迫切需要一名孔武有力、忠心不二的臂膀与盾卫。是的!此险值得一搏!
想到这里兰蒂芙猛地坐起身来,她再也无法忍受任由劳菲的生命暴露在刺骨寒风中点滴消逝。
于是兰蒂芙回头看看身侧,西格德胸膛规律起伏,鼾声沉闷而均匀,兰蒂芙轻轻推了推他发现他完全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就悄没声地摸下地来,忍受寒意由石板直窜而上摸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着来到存放自己物品的木柜和木箱前翻找药品。她必须边翻边想出个应付被吵醒的西格德的理由,比如说自己半夜醒来身体不舒服想找药什么的,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始终别吵醒西格德——幸运的是她做到了。
兰蒂芙翻找出熊脂混合杜松果与桦树芽的糊状草药包起来,再加点儿桦树皮油膏,然后她又扒拉了几件内衬缝着驯鹿胃膜的厚衣服,把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就抱着包袱出了门。此时她还未急着离开长屋,而是走到门外后兰蒂芙把门口守夜的希瑟给踢醒,对方睁眼瞬间她立刻捂住嘴同时做了个手势让她安静。
虽然希瑟一头雾水不明就里,但至少明白了女主人一顿比划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磨磨唧唧地起了身跟着在兰蒂芙身后。主仆二人悄悄去往厨房烧了锅开水尽可能多地装在水囊中,兰蒂芙这才准备往院子里去。
她在下床前花了点时间盘算清楚,她如此这般帮助劳菲,是不可能瞒天过海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亮明身份,谁说王妃不能半夜三更出来散步?兰蒂芙已经想好了,如果劳菲身边看守严密,那她还是只能放弃,只要她没被抓个正着,狡辩的理由多的是。
于是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长屋,守卫见到她确实面露吃惊,但见她行步匆匆到底也没阻拦,任由她快步走出大院。
“我们……这到底要去哪?”希瑟裹紧单薄的斗篷,牙齿打颤地问。她需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兰蒂芙,寒风如鞭抽在裸露的脸上太冷,怀里紧抱着滚烫的水囊又嫌太烫。
“去南门。”兰蒂芙头也不回,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啊??”
其实希瑟已经听清了兰蒂芙的说法,她那一声啊是混合了难以置信和不甘不愿的抗议。
这辈子的佛恩伯格比起上辈子已经大变样,兰蒂芙并不清楚劳菲具体被扣押在哪个地方,她只能一路往佛恩伯格南门前进,一边走一边抬头望高处看,既然是示众,那肯定要把劳菲架在特别显眼的位置才对。
果然她的思路是没错的,她只是顺着大路往高处寻找,就在南门外小山岗上远远望见个望见一个模糊而枯瘦的人影。夜色中,那人破烂的布条已冻结在皮肤上,四肢怪异地张开,被粗重的绳索牢牢捆绑在一个粗陋的木架之上,双脚悬空,垂着头颅。
就算看不清脸兰蒂芙也能确认那绝对是劳菲。
好吧,艾沃尔好歹还给她留了层聊胜于无单衣,虽说御寒效果近乎于无,只能遮羞罢了。不过好消息是——劳菲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守卫,这不是天助我也吗?——兰蒂芙窃喜暗想。
“我们真的要去吗?”希瑟费劲地喘口气问,“我听说佛恩伯格的巡逻安排非常严密,连耗子都不能放过。”
兰蒂芙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她只是保持快走没有吭声。
观察一番后兰蒂芙找到了上山的路,果然是在城外。她猜想也是得益于王子之妻的身份,守门卫士虽然迷惑但和长屋守卫一样没有阻拦,任由她一路往山上去,直到来到劳菲近前。
只消近看一眼劳菲,兰蒂芙的心脏就瞬间被攥紧了。
劳菲的脑袋深深垂落,湿冷凌乱的枯黄头发结着冰绺,完全遮蔽了她的面容,颈骨呈现出一种濒死的松垮,仿佛早已冻毙多时。她头顶上方的木桩上用鲜血画了个大大的象征背叛者的卢恩符文,月光下里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不过兰蒂芙触碰过劳菲身上的褴褛衣物后发现艾沃尔并没特意给劳菲穿浸过盐的破布令她更痛苦,这是诺斯人惩罚折磨犯人的常用手段,兰蒂芙不禁在心里悄悄舒口气,也不知艾沃尔是单纯忘了还是突然动了恻隐之心,算了,现在这不重要。
“劳菲,劳菲!”兰蒂芙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胳膊,她也只能够到这个高度。
劳菲没有任何反应,脑袋只是毫无生气地晃来晃去。
她真的命丧于此了吗?这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兰蒂芙回头一看希瑟已经退到三步远开外,仿佛是在害怕劳菲“诈尸”。
“劳菲!”兰蒂芙没放弃又伸手更加用力地摇晃,这一顿摇晃后劳菲终于有了点反应——劳菲迟钝地,微微转动脖颈,缓缓抬起了沉重的头颅。兰蒂芙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好歹是这趟没白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兰蒂芙抚着胸口说,“等着,我马上把你放下来。”
劳菲呼出的白雾在睫毛凝结成冰晶,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毫无光彩,嘴唇翕动,却只发出气若游丝的嘶声:“不……不要……”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兰蒂芙手上动作毫不停歇,“届时真要追责我一力承担,先保住你性命再说。”
兰蒂芙似乎隐约听到劳菲叹了口气。
希瑟虽百般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女主人命令,她帮着兰蒂芙把几乎动弹不得的劳菲小心放到地上,劳菲身上单薄的冻僵衣物布料摩擦声令她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兰蒂芙立刻查看劳菲的四肢手脚,冻伤发黑处比比皆是,关节肿胀,触手冰冷如铁,情况属实不容乐观。
她立刻拿出热水袋试了试,虽说一路走来水温已散不少,但是此刻救急倒是刚好不至于太烫,于是她们先给劳菲那青紫肿胀连弯曲都做不到的手浇上温水,所有水囊都浇完了之后,劳菲的四肢也都全湿了。兰蒂芙当然不会任由劳菲的四肢又暴露在寒风中被吹干,那等于前功尽弃。她将劳菲的手脚全擦干后和希瑟一起抹上治冻伤的膏药,然后层层包裹住棉布条,再抱进怀里捂热。
直到这时劳菲才终于有了些表示,她重重叹口气说:“你真的没必要这样……不仅不能真正救我……还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
——啪嚓。
这枯枝折断的动静让正在忙活的主仆二人瞬间全身僵住血液倒流,紧跟着她们齐刷刷看向传来脚步声的方向。
艾沃尔的身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结冰的树影中剥离而出,她双臂交抱胸前,步伐沉稳而闲适,来到兰蒂芙跟前便单膝点地两只胳膊搭在在膝盖上,姿态看起来很放松,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揶揄,只是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早该听劳菲的,兰蒂芙。”艾沃尔微微摇着头,“我的防卫安排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你钻空子。”
兰蒂芙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即便是侥幸没撞上巡逻守卫,艾沃尔还有可能安排了暗哨在监视道路。她强迫自己在几个呼吸间调整好状态,或者说,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然后扭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或者……处置劳菲?”
“问得好。”艾沃尔眉峰微挑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做这种事之前考虑过后果吗?”
“……当然,”兰蒂芙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迎上艾沃尔的目光,“我没打算解救劳菲,我只是想替她稍微减轻痛苦,如果你不说我不说,第二天也没人看得出她今夜得到了一点帮助,所以,你要告我的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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