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孤家寡人

劳菲身上那股混杂着腐坏海藻、污血与汗酸的气息直灌鼻腔,她激动嘶吼时喷溅的唾沫星星点点落在兰蒂芙脸上。

西格德……救救我……

兰蒂芙死死盯着西格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呼吸都发颤,她哪儿能想到刚嫁到佛恩伯格就碰上这种事,她以为凭着同乡之谊有机会同劳菲发展出一段足以慰藉人心的关系,却没曾想劳菲眨眼间成了她的催命符,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余光一扫兰蒂芙瞥见那农场主女儿竟还趴在屋檐边缘伸着脑袋张望,被兰蒂芙目光扫中的瞬间,她像受惊的耗子般倏地把头缩了回去。兰蒂芙顿时感到自己更加可悲了。

“冷静点劳菲,你曾经是个战士不是吗?你很清楚霍尔姆决斗的神圣绝非儿戏。”西格德左手微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安抚手势,“放下武器,我以斯蒂比约恩之子的名义向你保证,你将得到公正的审判。”

然而劳菲却更激动了,她拔高嗓门(甚至有些破音)催促:“少废话!我不会信你说的半个字!快给我做决定!!”

“好吧,”西格德用力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去找我父亲,没有他的见证你打了也是白打。”

西格德作势应允回头往长屋大门走去,劳菲立刻斧锋紧逼喉管,推搡着兰蒂芙踉跄跟进。长厅内酒气熏天、喧哗震耳,直到西格德用力砰地一声重重推开两扇木门才引起了大门附近宾客的侧目。

就在这渐渐静默下来的诡异气氛中,劳菲赶着兰蒂芙走进众人视野之中,但她本人仍然没有远离房门,背后始终保持仅靠门板或墙壁。

于是兰蒂芙听见了几声倒抽冷气和低声惊呼。

“兰蒂芙!”斯蒂比约恩踏着砰砰作响的脚步声挤开人群赶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老家伙。”劳菲拔高嗓门说道,“你和西格德,随便来个,或者两个一起上也行,总之——”

“总之你一定要在众人见证下前往瓦尔哈拉。”刚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过情况后的兰蒂芙脱口而出,“没错吧?”

“是又怎样?”劳菲咬牙切齿地应道,“这难道不是最适合我的结局?奥丁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勇士!瓦尔基里会来这个肮脏下流的猪窝接我离开!我会——”

“你不能,你连发起霍尔姆决斗的资格都没有,”兰蒂芙话说出口自己都不由得讶异自己的冷酷,“西格德拒绝与你决斗就像他拒绝跟猫狗战斗一样合理,你稍不留神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成筛子!劳菲,听我说,只要你放开我,我肯定——”

“肯定能保我无恙?哈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劳菲悲凉地笑完斧刃往上一顶又压迫到兰蒂芙的下颚,“我不在乎西格德怎么看你,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他也必须跟我战斗,你说是吧西格德!”劳菲说着突然将斧头对准西格德,紧跟着又迅速抵回兰蒂芙喉头,“西格德!你要亲眼看着新婚妻子的脑袋滚到你靴边吗?!你还算个男人吗?也配当王子吗??”

西格德面对劳菲的咆哮默默咬了咬嘴唇,兰蒂芙似乎看到他攥紧了拳头。

“而且,西格德,我的族人与你有着血海深仇,这点在座诸位心知肚明!”劳菲拔高了嗓门大声道,“即便我被你手下的狗腿子暗算致死,我也会光荣成为奥丁的祭品,只是在那之前我会杀了兰蒂芙!现在我数三下,一——”

兰蒂芙绝望中突然注意到西格德飞快瞥了眼劳菲头顶又迅速将视线收了回来。

“二——”

西格德的视线回到劳菲脸上,眼角居然弯出了抹诡异的笑弧。将他这一切微表情尽收眼底的兰蒂芙心头很难不在绝望中生出一丝疑惑。

“三……”

当劳菲数到第三声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般从天而降,精准地砸落在劳菲身上,连带着兰蒂芙一同扑倒在地!三人顿时滚作一团。胸腔狠狠撞上冰冷石板的瞬间,兰蒂芙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挣扎起身,一头扑向西格德的怀抱。西格德也如她所愿,伸臂稳稳地搂住了她的腰肢。

被这熟悉的、强壮有力的臂膀与令人心安的温暖包裹,兰蒂芙瞬间卸下了所有紧绷的防备,紧紧攥着西格德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扭头看去艾沃尔已经把在地上扭动挣扎的劳菲双手反剪背后捆绑制服了,那把刚刚威胁到兰蒂芙生命的斧头也早已跌落在地。兰蒂芙见状抢步拾起斧头塞给西格德。

艾沃尔起身后左右守卫一拥而上把劳菲架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就在众目睽睽下以围殴的方式开始了惩戒。

兰蒂芙虽然很难宽容劳菲面对她的纯粹好意转眼又将她劫持的行为,可也不忍心看她被那样拳打脚踢于是别过了头。

至于艾沃尔,她的行动也不难看懂,兰蒂芙确信她是趁人们注意力都集中在西格德和劳菲以及自己身上时,借着与宴人群的遮挡于阴影之中潜行到了大门门扉之后,然后再悄无声息攀上门板,她并不是真的从天而降,而是从门顶跃下直接砸在劳菲身上,当然——也砸到了兰蒂芙。这种救援方式虽粗糙倒也凑效。

西格德绕到兰蒂芙另一边再次将她搂紧,举起刚刚兰蒂芙交给她的劳菲的“凶器”环视人群高声道:“诸位受惊了。所幸这出闹剧证明——佛恩伯格卫士的警觉从不令人失望。”接着他的目光投向劳菲陡然变得十分严厉并喝令:“把这个卑劣下作的叛徒拖下去!好好治治她的疯病,等她清醒了再议罪责。”

“我会处置她,”艾沃尔将劳菲反剪双手捆了个结实后站起身看向西格德,以不容置否的口气说道,“她是我的奴隶。”

“你终于意识到这是你的奴隶了,审视一下你的管教成果吧。”西格德对劳菲摊开双手,提高声音说道,“我早就说过那恶奴需要主人严加管教,这次威胁兰蒂芙的意外主责应归因于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劳菲,现在她竟然把斧头架在了我妻子的喉咙上。”西格德说着来到兰蒂芙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如果你不将这个恶奴严惩并公之于众,谁知道她下次的斧头会砍向谁的头颅?届时果真再出祸事,我可不会再替你担责。”

“我说了我会处置她,我也从来不需要你替我担什么责。”艾沃尔加重咬字又强调了一遍,接着望向兰蒂芙口气温和许多问道,“你怎么样兰蒂芙?伤得严重吗?”

“我——还好,只是划破皮。”兰蒂芙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细细的血痕看向西格德笑道,“西格德对于拖延时间稳住局面很有一套,当然——你的出手也很及时。”

艾沃尔望着兰蒂芙的眼神令她感到困惑——那既不是温暖的笑意,也不是她向来惯有的冷漠疏离,而是微微眯起眼抿起嘴唇——就那么看着兰蒂芙。这意味不明且隐隐透着不善的目光,看得兰蒂芙心头莫名泛起一阵不适。

“所以,”斯蒂比约恩看向义女笑容颇有几分自豪,又问兰蒂芙,“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犯上作乱的女奴隶?你既是王妃又是受害者,我把裁决权都交给你,你来决定劳菲的命运。”

“我?我……”兰蒂芙咬咬嘴唇道,“劳菲是艾沃尔的奴隶,我相信她能妥善处置。”

这个问题对如今的兰蒂芙来说有些太棘手了,她实在没有自信能完美妥善地处理她的同乡,不如还是丢给艾沃尔来解决,再说了,自家家奴劫持王妃威胁王子她这个做主人的本来就难辞其咎。

西格德冷笑了一声,视线又转向艾沃尔。

艾沃尔从沉思中回过神,清清嗓子说:“既然如此,那就把她带去南门外架起来示众,该扒的都扒了,三日内不准任何人接近,届时若是诸神怜悯她还活着,她可以继续当她的奴隶。”

兰蒂芙悄悄松口气,她之前只是指望艾沃尔能让劳菲的死相不至于太惨。

“就仅仅是这样而已吗?”西格德皱起眉不满问道,右手突然攥住佩剑上的金环,“在那个失控的恶奴劫持你的嫂子,威胁你的兄长,甚至是整个长厅包括我父亲的性命后,你就只是把她架起来?我难道没有教导过你,对刀刃表示宽容就是对所有信赖你保护之人的残忍吗?!艾沃尔,你不会是……已经尝过那个女人的滋味并十分满意才……”

艾沃尔突然上前毫无预兆扯住西格德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早就警告你,不要再造我的谣!”

“好了!”兰蒂芙赶忙上前摁住西格德的胸脯强行介入到兄妹两人当中急道,“艾沃尔的处置已近乎判她死刑,并且在死前也将经过漫长的折磨,足以威慑示众,看看劳菲现在的样子。”

兰蒂芙这么说后几人陆续向劳菲投去视线,此时的劳菲已经滚倒地上被两边卫兵踢球似的来回踹,每次她被踢得面朝天时,哪怕是隔着糊在脸上的乱发也能窥见她鼻青脸肿的面庞,以及每次她被踢打得翻滚过去都能在地上留下几滴新吐出的血。

兰蒂芙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边大喊着“住手!别打了!”边拽开施暴的守卫。

西格德看了看兰蒂芙又瞧瞧艾沃尔,冷哼一声甩头离开,踏过满地狼藉时靴底黏着的麦酒将地板踩出吱呀呻//吟。

斯蒂比约恩玩味的眼神在兰蒂芙和艾沃尔之间来回逡巡片刻,悠哉悠哉也跟着转身离去。

兰蒂芙悄悄松了口气,但心头负担并未真正减轻多少,说起来,这是艾沃尔第二次在公共场合顶撞西格德,与他冲突争执了吧,换做是另一个艾沃尔,这肯定是她尽可能避免发生的情况。兰蒂芙更加确信眼前这个艾沃尔就是被偏爱得有恃无恐,越发笃定她这就是典型的被惯坏横贯了。

艾沃尔来到劳菲身边蹲下,扭头看向兰蒂芙问道:“你得罪过她吗?”

“不,完全没有。”兰蒂芙抱着胳膊来到劳菲身边俯视着她无奈道,“她只是想利用我给自己来个轰轰烈烈的结局罢了,我们之前甚至不算熟。”

“你恨她吗?”艾沃尔又问,“如果恨,我可以再处置得严厉一些,比如把她的舌头或者手脚砍掉再绑起来示众。”

“不不,这就不必了。”兰蒂芙连连摇头,“就照之前你说的来吧,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兰蒂芙突然感到心乱如麻,对了,西格德……她猛地想起丈夫离去时那明显带着不快的身影,赶忙转身在混乱的长厅里急切地搜寻起来。

东张西望一路走来,兰蒂芙还是在卧房里找到正摊着两条腿陷在扶手椅中喝闷酒的西格德。他拉长着脸,眼神阴沉地瞪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兰蒂芙放轻脚步来到他面前,在西格德跟前半蹲下来。西格德瞥了她一眼又漠然移开视线闷声问:“怎么不继续享受盛宴,是酒菜不合你胃口?”

“我正想问你,”兰蒂芙伸长脖子凑近西格德满脸无辜地笑问,“是酒菜不合你胃口吗?”

西格德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总之他又移开眼神闷头灌酒。

想想,兰蒂芙,想想这时候上辈子那个艾沃尔会怎么做。

“我本来以为——今晚能在宴席上再次目睹你在海于格松时光彩夺目的风采呢,”兰蒂芙将胳膊撑在西格德大腿上凑得更近了些说道,“我就是那时被你吸引的,可惜——”

果然西格德立刻看向兰蒂芙,挑起一边眉毛问:“你说真的?被我吸引?”

“是的,就在你妹妹和我叔叔大闹宴席后,你三言两语稳住局面,就像巴德尔,所到之处尽是欢声笑语,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唯有这般豪杰才配执掌我的命运。”

没错,不就是永远陪伴相随吗,这种话谁不会说啊,兰蒂芙保持着热烈真挚的表情心想,而有些话做妹妹的说出口不合适,做妻子的就更是百无禁忌了。这些话上辈子兰蒂芙说不出口,这辈子可不能放过大好机会。

西格德的脸上刚浮现出兴奋又迅速变脸狐疑问道:“那我在屋顶上说起东征计划的时候,你笑什么?”

天哪……他果然在介意这个,也许还不止这个。

兰蒂芙在信里悄悄叹口气,又扬起笑脸道:“我笑当然是因为我高兴,你描述的黄金之城实在引人入胜,想想我若是置身于那样的地方,能不喜笑颜开吗?”

西格德的嘴角终于再次浮现笑容:“你的意思是,你会支持我的东方冒险?”

“当然,不过……”兰蒂芙说着攀上西格德膝头跨坐在他大腿上搂紧他的胳膊低声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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