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冒险去南门之前，兰蒂芙得先为自己做祭祀准备——如同她在前世嫁入佛恩伯格次日那般。

她先让希瑟去找屠户宰头猪再搜集材料带给她，再让伊薇特去跟英格薇要谷仓钥匙，好取来黑麦备用。想到这点兰蒂芙心中就难免不快，上辈子她刚到佛恩伯格斯蒂比约恩就把家中大小仓库储室甚至粮仓的钥匙都交给兰蒂芙管着。如今横生一个便宜婆婆，兰蒂芙不用问也知道英格薇肯定不愿意把钥匙交给她。

一进厨房，混合着陈年烟火、熏肉油脂、淡淡霉味和昨日剩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长屋厨房特有的、沉淀了岁月的味道。兰蒂芙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给自己系上围裙动手忙活起来。

西格德这会儿也指望不上，因为他一大早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兰蒂芙本来想叫上他陪自己一起，但后来转念一想，即便西格德没急着走很大可能也是不愿意跟兰蒂芙一起在厨房忙活的。

女仆们找材料去了，兰蒂芙独自留下准备调料——盐、胡椒、香菜籽这些都是必要的调料，兰蒂芙在长屋里那个陌生的厨房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厨房里找不着香草储备。就算是去向人打听也问不出任何结果。虽然这个时节室外很难找到能生长的香草，兰蒂芙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找找。

她刚苦着个脸来到厨房门口英格薇就突然出现，脸上依然挂着那温和亲切的微笑。英格薇身后跟了个年纪跟她相仿的黑发妇人，看那考究的装束也是非富即贵。

“早啊兰蒂芙，我听说你在这里准备制作血肠的材料，”英格薇主动招呼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兰蒂芙赶忙回道：“哦，我到处找不到香草呢，还打算出去采。”

“傻孩子，现在外头独活草也不好找，等你采够天都黑了。你早就该来找我，”英格薇笑着视线在厨房内扫了个来回，“我时常令人采摘独活草封存备用，香菜叶我用水培养着勉强也能活，至于莳萝和马郁兰，你要的话我让人去给你弄点来。”

“那可太好了。”兰蒂芙笑开了花，“我得去长厅后边那间祭祀祖灵，你看着给吧。”

“好说好说。”英格薇满面笑容地转头嘱咐她身后那妇人替她去搜集些足够做血肠的香草来，同时兰蒂芙忍不住纳闷：既然有存量为什么奴仆们都对我摇头摆手呢？

等那陌生妇人走后英格薇边同兰蒂芙往厨房里走边介绍道：“刚才那位夫人是戴格的妻子，名叫芙蕾迪丝，她是我的好帮手，你可以和她熟络熟络。”

芙蕾迪丝？兰蒂芙的上辈子里戴格到死都是单身汉，芙蕾迪丝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至于那些香草，我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英格薇来到灶台前说道，“但我还是建议你省着些用，毕竟这个季节栽培不易，储量也有限，倘若到了重大祭祀时拿不出原料做血肠那可就尴尬了不是吗？”

兰蒂芙朝英格薇笑了笑随即垂眸掩饰眼底情绪，她可算看出来了，祭品储藏室的钥匙环牢牢扣在英格薇腰间皮带上。之前仆役们闪烁其词，不过是两个主母夹缝中的求生之道。

想通个中关节后兰蒂芙不由得轻轻叹口气。英格薇倒是心情颇佳，她拿起剪子说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我帮你做血肠吧，一会芙蕾迪丝来了让她也来搭把手。”

兰蒂芙自然无法拒绝。接下来英格薇便主动表示要去添柴烧水，兰蒂芙揽过了切洋葱的活儿。没多时希瑟完成任务回到厨房，兰蒂芙忍着恶心把装好的白花花油腻腻的动物脂肪取出来切成小块。这等腌臜活计本非贵妇当为，只是人们向来有个共识就是祭祀用品亲历亲为方显虔诚。兰蒂芙深谙此道，英格薇显然亦是行家。

兰蒂芙决定思考些什么来转移她对手上粘腻脂肪的注意力，那就继续思考她刚起床穿衣时就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问题吧——为什么，为什么艾沃尔非要把西格德赶出佛恩伯格，为此她甚至绞尽脑汁想了个连刚到佛恩伯格的兰蒂芙也不放过的阴暗计划。

前世西格德是她的救命恩人，艾沃尔亦视兄长为生活支柱，今世兄长待她定然也是毫无亏欠，只是如今这可怜的西格德浑然不觉她的义妹正在密谋对付他。

如果不是被拿捏了把柄兰蒂芙绝对不可能支持艾沃尔做那样的不义之举，这不就是恩将仇报吗？兰蒂芙无法想象西格德在救了艾沃尔后又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即便兄妹难免嫌隙吧可是看艾沃尔如今的地位和面貌，那父子俩都不可能真的亏待过她。

正在拨火的英格薇突然开口道：“兰蒂芙，我听说你早上醒来到处找西格德？那你下回可就得再起早点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你还能亲自给丈夫安排早餐，比如黑麦粥加榛子，黑麦面包嵌杏仁……”

“还有羊奶酪，黄油凝乳，啤酒要淡还得加草药提神，有时候他会突然兴起来点干豆汤，如果有南方水果运到也是要第一时间给他尝鲜的。”

兰蒂芙说完英格薇微微瞪大眼，迟钝地眨眨眼问：“你……你怎么知道？”

“西格德有很多机会跟我说。”兰蒂芙回头冲英格薇笑得很无辜。

其实这些餐食喜好全都来自于兰蒂芙上辈子的经验和记忆，她刚听英格薇说几句就明白西格德在吃这块喜好并没发生变化，这也许算是好事。

“也是。”英格薇微微一笑，正好这时伊薇特取来了一小袋麦子，于是英格薇又立刻开始忙活煮粥，黑麦粥在铁锅里咕嘟作响，很快散发出谷物被熬煮后略带焦香和暖意的气息。菜刀剁在案板上的笃笃声，在英格薇突然沉默的瞬间显得异常响亮和突兀。兰蒂芙猜测她并不会就此保持安静，果然，英格薇边搅动铁锅里的粥糊糊边又开腔道：“总之，你下回还是该起的早些，毕竟斯蒂比约恩总是想和儿子一起进餐，这点西格德也清楚，所以你可以顺带把斯蒂比约恩的那份一道安排了，至于他的喜好——”

“他们父子俩都安排了，其他人也就是顺手的事。”兰蒂芙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回头你把所有人的偏好忌口都告诉我吧。”

英格薇立刻笑开了花：“好好好，我仔细想想再告诉你。”

很好，现在安排早餐是我的活儿了。兰蒂芙苦笑着暗想。

说话间芙蕾迪丝抱着装了香草的草编篮子进了厨房，带来一丝微弱却突兀的清新草本气息。于是英格薇立刻安排她去切碎香草和香料，芙蕾迪丝二话不说扭头干活，兰蒂芙看着她忍不住感慨，这女人比她身边的女奴隶还听话。

兰蒂芙总算处理好油腻腻的动物脂肪，手指都已经发僵。灶火的暖意集中在炉灶周围，寒气仍盘踞在厨房的每处阴影。她转身去倒猪血时，英格薇的声音又自背后传来：“对了兰蒂芙，西格德应该不只是告诉你他早上喜欢吃什么吧？我想你可以连着把你丈夫的每餐都办好，西格德肯定更放心他的妻子来为他准备每一餐。”

意思是家里每顿餐食我都办了呗，兰蒂芙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心想，否则只安排西格德一人的说得过去吗？

“行啊，”兰蒂芙勾勾嘴角头也不抬说道，“我很乐意。”

“西格德和斯蒂比约恩都对我说过，你在来到佛恩伯格的鲸路上就已经展现出非凡的才能了。”英格薇走来边收拾兰蒂芙已经准备好的碎葱和脂肪块边笑道，“你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仅仅有条，滴水不漏，你父亲把你教得真好，我如今实在力不从心，早就盼着能有你这样聪明机灵的姑娘嫁进来施展手脚。”说着英格薇走回锅子边加料，又道，“就从扫洒擦洗这样简单的事开始如何？长屋里的仆役我都调///教好了，他们个个手脚麻利勤快，不敢偷懒，你只需要每天瞧瞧哪间屋里角落，房梁，缝里头有没有漏了的，要不是我眼神不好巴不得天天干这个呢。”

兰蒂芙忙活着滤血继续保持微笑，自己也没意识到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木勺指节发白：“当然可以。”

“哦还有，斯蒂比约恩老抱怨咱们屋里奴隶不好使，我就老想着什么时候再去趟大点儿的市场，比如海泽比，比尔卡那样的，可我现在实在是没有那样的精力……”

“我抽空去瞧瞧，”兰蒂芙感到嘴角有些疲累了，“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列个单子给我。”

“可算等来机会了，”一直没说话的芙蕾迪丝现在听起来挺兴奋，“我有好些只有在外邦才可能买到的首饰和染料想要托人去看看，唉，以前我拜托过艾沃尔，但是求了两次都被她拒绝，第二次还被她骂了呢，现在总算有指望了。”

“艾沃尔……拒绝你，还骂你……？”兰蒂芙微微挑起眉看向芙蕾迪丝。

“是啊，你没发现……”芙蕾迪丝咬咬嘴唇似乎在纠结如何表达，“你没发现艾沃尔脾气不怎么好吗？”

“你太委婉了芙蕾迪丝，”正洗肠衣的英格薇头也不抬道，“艾沃尔就是个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