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咱们正在忙着准备祭品呢。”英格薇看向桌面皱着鼻子说道，“去晚了西格德又要不高兴，这……”
“你们先去吧。”兰蒂芙说着取过芙蕾迪丝手里的漏斗微笑道，“我来做个收尾就行了。”
“那怎么行，”芙蕾迪丝双手僵在半空，求助似地望向英格薇又转向兰蒂芙，挤出尴尬的笑，“西格德肯定希望他的妻子第一个赶到他身边吧？”
兰蒂芙自然是想立刻飞到西格德身边去，可是手上马上要完成的血肠也不能直接扔下不管呀。
就在兰蒂芙沉默着为难时英格薇开口道：“算啦，芙蕾迪丝，你先去，告诉西格德我们在做什么，要晚点儿才能到，他会体谅的。”接着她又转头笑着看向兰蒂芙说，“我陪兰蒂芙把这儿打扫打扫，两个人也更快些，不耽误事。”
兰蒂芙立刻挽起笑容道谢：“谢谢你英格薇。”
“一点小事。”英格薇边说边将手中肠衣扭转拧紧，等芙蕾迪丝走出厨房后她又道，“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总之，斯蒂比约恩把西格德从奶娃娃拉扯到如今的壮汉，这个中幸苦一言难尽。虽然我的到来让那可怜的男人轻松一些，但他这又当母亲又当父亲的操惯了心，我也早已不知觉中将西格德当亲生儿子来疼，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孩子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兰蒂芙扭头望向英格薇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当然，我明白。”
英格薇微微点点头，边收拾包好的血肠边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我和斯蒂比约恩都这把年纪了，精力大不如前。往后这长屋里外，少不得要辛苦你这新的女主人。不过你也别慌——”她语调忽而亲昵，像是分享秘密，“我们多走动，勤通气，你干脆常跟在我身边好了。凡是我懂的，一定手把手教会你，免得需要你帮手时，连人影都找不着。”
这什么意思？兰蒂芙暗想，意思是我得随时待命随叫随到，甚至该直接去加入芙蕾迪丝和英格薇身边的侍女们的行列？
“我倒也没有这样紧张，”兰蒂芙微微一笑转身端来大铁锅，“等我遇到了麻烦事再去叨扰你不迟。”
“那你应该已经想好什么时候去清点物资了吧？”英格薇抬头笑着问。
“清点物资？”兰蒂芙皱眉问，“什么物资？”
“瞧，你还没摸清管家的活儿呢，”英格薇说着端过兰蒂芙手里的锅子放到灶台上笑容已经僵硬，“我每天都得把长屋里里外外点个遍，针头线脑都不放过，还得核账，对簿子。难道你娘家没这规矩？”
兰蒂芙嘴角抽了抽，她很想说照英格薇这种查法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完成任务，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天天点天天错。兰蒂芙娘家过去自然也会清查长屋物资，但不可能每天都查，更何况英格薇之前反复强调自己老了力不从心，那就更加没道理了。
但兰蒂芙十分清楚直接说出口英格薇肯定要生气，所以她只是扭了扭嘴角说：“清点物品自然是必须的，只是我们发现没有必要每日清点。如果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我建议你——”兰蒂芙说着目光落到英格薇腰上，“钥匙交给我保管，省得事事劳你。”
“不，不，没必要。”英格薇下意识地摁住了钥匙串，“我说了，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现在把钥匙给你……还太早。”
“哦，这样的话……”兰蒂芙胸腔里憋着股浊气，手腕一倾将扎好的血肠哗啦倒进沸水翻滚的大锅，“等我仔细想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再说其他吧，希瑟！伊薇特！你们知道这最后一步的火候吧，都过来看着锅，等我回来血肠应该煮得差不多了。”
说完兰蒂芙就拍拍手将把手探进伊薇特捧来的温水铜盆，慢条斯理搓洗指缝。英格薇抿紧的唇线扭了扭说道：“是吗？那我希望你早点考虑清楚，我先走一步，免得西格德不高兴。”
说完英格薇快步走过兰蒂芙身边往外走去，兰蒂芙抬头瞥了她匆匆走远的背影一眼，继续低头不紧不慢地洗手。等到她感觉不到手上的滑腻和腥味后，才脱掉围裙来到西格德所在的房间。
兰蒂芙到的时候会客厅已经没有座位了，五六个壮汉背靠墙根站着，皮甲缝里渗出汗味儿。西格德高踞主位，魁梧身躯在火光下被勾勒出威仪的轮廓，粗大的红铜发辫蜿蜒着披过肩头。他身旁围着几个熟脸的战士，只是戴格此刻缺席不在。花枝招展的女人、乱窜的崽子，连角落里的奴隶都伸长了脖子。
西格德就是这样具有令人向往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两个西格德在魅力非凡这件事上如出一辙，所以也难怪上辈子那艾沃尔看向西格德的眼神中总是充满炽热的信任和崇拜。
当然这群人当中最显眼的还是坐在西格德右手边的那个光头男子。西格德正兴奋地摸着男人光头一侧的刺青嗓门洪亮：“看这符文！我知道意思——‘穿越迷雾者终见真金'！”
他一定就是弗洛基了。
兰蒂芙故作淡定来到西格德身边，对西格德左手边那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满脸不情愿站起身给她让座。
“哦，这位是我的夫人。”西格德回头向弗洛基做介绍，“兰蒂芙，来认识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冒险家‘渡鸦’弗洛基。”
“幸会弗洛基。”兰蒂芙坐下后礼貌笑着向贵客招呼，扭头又问丈夫，“你是在哪里找到弗洛基请到这里来的？”
“其实是艾沃尔找到他替我把他请来的，”西格德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感慨，“难为她记得我的心愿并找到机会把它办妥了，我也请了艾沃尔来，不过她来不来就不好说了。”
兰蒂芙不由得心下戚戚，这会儿的西格德看起来是真心实意感谢艾沃尔呢。
光头男人疲惫笑着点点头，深蓝眼纹蛛网般盘踞眼眶，整个颅顶覆满细密的卢恩刺青，只有后脑勺正中留了一小搓头发扎成个简易发髻，据说这种扎在脑后的小辫子发髻叫做“佛伯尔格之结”，是旅人为自己用头发织就的护身符。海风在他脸上刻满深沟，却神奇地不显苍老，被问及名姓后他朝依次落座的女眷们点头问好：“日安各位。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我只是来这里讨口饭吃，吃饱后我就会离开。”
西格德迫不及待地又催问：“快说说吧你这回去冒险回来都有什么见闻？”
“我恐怕要让大家失望。”弗洛基摇摇头叹息道，“那是货真价实的冰封无望之地，所以我将其称为冰岛，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受苦了。”
于是西格德从弗洛基如何靠着三只渡鸦在陌生海域找到方向问起，到头回上岸在哪里建屋营生，夏日如何宜人，冬季怎样严酷，最后怎么疏忽大意断了粮，想走却发现路被堵死……桩桩件件反复盘问，细到不能再细。
“你说的是……冰川跟冰山？”兰蒂芙听完弗洛基失败的返航尝试后惊讶问，“冰山和冰川堵住了整个峡湾？”
“是的夫人，你没听错，我也没有夸大。”弗洛基摇着头说，“头一回见到这种景象我也惊呆了。想象一下佛恩伯格港口外被成片遮天蔽日的冰墙堵塞，我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待夏天冰化再走。没有牲畜那个冬天简直过得生不如死，我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非要说此行有什么令我满意的收获，诸位请看这个——”
弗洛基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腰包里掏出个深红色石块来，这石块粗糙的表面还未经打磨，但它通体透出琉璃彩瓦似的通透玫红色，随着弗洛基转动的动作而映射出层次分明的流光溢彩来。
这样的漂亮石头立刻吸引围观者凑近细看，弗洛基颇有些得以地介绍道：“这东西诸位之前确实没见过吧？我管它叫火山玻璃石，冰岛那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火山，自然也不缺这样的漂亮石头。”
“果然是段了不起的经历，弗洛基。”西格德边赞叹边把石头捏在指间反复瞧，随着他指尖转动火光在石头棱角上跳跃，“冰岛这名字会跟着你的大名传遍每个长屋！这是独属于你的萨迦！”
“可……冰岛不是我发现的，我也不是第一批定居者之一。”
“但你是第一个确定往返航线的人，”西格德说着更用力拍拍弗洛基的肩头，转头满脸笑容望向妻子，于是兰蒂芙给了他个应付的笑容，又听得他出神感慨：“要是我有机会探索未至之境我是不会放过的，弗洛基，你说岛上现在只有纳特法里的氏族定居？告诉我去冰岛的航线吧，那么多未开垦的无主之地，谁先得到谁就是那里的领主啊！”
正在喝汤的弗洛基差点儿把肉喷出来，他赶紧把嘴抹干净摆着手说：“我刚才都说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纳特法里就是个怪胎，而且那里可耕作畜牧的土地没你想的那么多，绝大部分地区都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和火山。”兴许是察觉到西格德眼里涌上的强烈失落，弗洛基又补充，“你要是向往探险开拓，也不一定非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嘛。”
“你是说……步拉格纳之子们的后尘？去英格兰？”西格德眯着眼问。
兰蒂芙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是个选择，或者向东？”弗洛基比划着建议。
西格德摇着头否决：“东？斯拉夫人也都是穷光蛋，除了他们自己没什么好抢。”
“那更远呢？你没想过吗？”说着话弗洛基也开始两眼放光，“经过斯拉夫人的土地再往东，就像哈斯泰因跟‘铁汉’比约恩那样航向塞维亚，这条航线可以进入地中海，进而发现传奇的罗马财宝，我们的东南方向也是片广阔富饶的神奇疆域呀。”
兰蒂芙微微张开了嘴，她没听错的话，弗洛基刚刚是努力将西格德的兴趣从冰岛上硬生生转到了罗马疆域，那里正是西格德日思夜想的圣地，弗洛基这是……这是提前跟艾沃尔通气过了？不然他怎么知道要“矫正”西格德的向往？
“当年我要是有机会加入比约恩的队伍就好了！”西格德锤了下大腿咬着牙说，“那时我也不小了，要是还有可能我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别急呀，他俩的船队你一时半会人搭不上，那不还有罗斯人吗？”
“罗斯人？你说的是那些看起来一点不像北方人的瑞典奸商？”
“他们也许是被哈扎尔人同化不少，但骨子里仍是北方人。”弗洛基的口吻非常肯定，眼中有鼓励的笑意，“你信我，贸易航路周边情况就像水路本身般充满变数，这世界从来不会让人舒舒服服躺着赚钱，一旦钱不好赚，罗斯奸商还得重操旧业。”
“那你觉得他们能去抢哪儿？应该不是我们刚刚提过的地方吧？”
“罗斯人在里海周边国家抢了十几年，只是你们极少听闻罢了。但我不同，我可是‘渡鸦’弗洛基。”弗洛基得意地摊开胳膊说，“里海周围不过是小打小闹，罗斯人经过危险重重的南方水路最终目标可是——米克拉米加。”
“君士坦丁堡！”西格德瞳仁骤扩，声如闷雷，“罗马遗珠，黄金之城！”
弗洛基赞许地点点头，西格德竖起一根手指摇着加重语气说：“你的话真让我醍醐灌顶，弗洛基，我们过去劫掠的地点比起那座城市根本屁都不是，所以弗洛基，你还有消息吗？罗斯人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西格德此刻的亢奋野火般燎原，熟悉的烦忧噬咬着兰蒂芙心尖。不过她很快暗自劝慰自己——西格德要走就务必要带上夫人一起走，这回兰蒂芙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扔下自己。
“这你可难为我了，我才刚从冰岛回来，根本没机会在其他国度停船靠岸。”弗洛基摇着头说，“再说，罗斯人的据点在东边远得要命，我的消息说不定早馊了。他们不是常来斯堪的纳维亚倒卖奴隶和银器吗？大点的集市，准能逮着罗斯商人。”
“东方罗斯人的定居点？”兰蒂芙立刻抓住机会见缝插针问，“说的是罗斯卡亚吗？”
“哦，对，没想到夫人你居然听说过。”弗洛基竖起一根手指眼睛亮了起来，“是的是的，虽然罗斯人还有其他大城市，但罗斯卡亚是历史最悠久交通最繁忙的，也是最闻名于世的，这个国家的首领可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十几年前才上位，我敢说他肯定更亲近自己北方的同胞，而且他们还有每年初冬照例向东巡视索贡，这些贡品中有一些会被挑出来作为商品销至君士坦丁堡。”
西格德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眼珠滴溜溜地转：“每年初冬出发？那现在岂不是……”
“也许罗斯人已经出发。”兰蒂芙诺有所思道，“不过他们既然年年有这个习惯，肯定对鲸路非常熟悉。”
“说得对，”西格德用力拍拍兰蒂芙的肩膀并用力握住，眼睛仍牢牢盯着弗洛基说道，“我相信罗斯卡亚仍然有亲自去一趟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