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绯心道果然如此。

密室里有六根石柱，而他们只带了三妖一人。

还有一根石柱空缺怎么办？那就是她这个倒霉蛋补上这个空缺了，阵法才能运转。

度绯强颜欢笑，不知道谢霁白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他吃了屏息丹，度绯出品，必属精品，化为白狐最大程度发挥了丹药的作用，一路混进来无人注意。

而她代替方才进来时队伍最后一只妖，对方也没发现，在他们心中，除他们以外其余的妖皆是要成为这血池的养料。

不用注意，也就让度绯成功混入其中，现在当那只妖的替死鬼。

大妖手指轻轻一点，度绯面前一晃，手脚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就往最近的这根柱子上爬了。

度绯内心很抗拒，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爬上去，这太没面子，太丢脸了，尤其是旁边还有两个现世的人和妖看着。

她不想爬，只能尽量抵挡住妖施加给她的灵感。

度绯大喊：“你放开我，我会自己爬。”

大妖意外地挑眉，这小妖竟能抵挡住他的灵识，那就这样是不是太可惜了，不过也没准能活下来，到时候说也不迟。

大妖指尖垂下。

度绯一咬牙，准备顺着石柱爬到头。

她还未动。

大妖惊呼一声：“哪里来的臭狐狸？”骂完过后他的脸上出现几道深深的血痕。

白狐轻松一跃，跳至度绯身旁那根石柱最上面，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悠闲地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

度绯见状弯着眉眼，仰头望着谢霁白。

血水翻滚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这道血幕。

两只大妖瞬间直起身，干瞪着眼，这可咋办，提前启动了。

血术阵在人齐了后，便可直接启动，而往日此时他们已经在密室外了，石门后传来痛苦的哀嚎，一片血色，在范围里，所有的生物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攻击。

他们转身就逃，可石门早紧紧闭着，他们怎么召唤也没有用。

石柱上冒出的铁链紧紧缠着上面绑的妖，他们头沉沉垂下，沈寄风也是其中一员。

两只大妖恐惧地盯着血池，亮出利爪防御。

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一层雾蒙蒙的血雾。

在这不明的环境里，大妖使劲睁大了眼。

石柱上的那只白狐化作了人形，白衣胜雪，却在血雾里染上诡怪的颜色，像是被无意闯入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石柱下的少女仰头怔怔望着他，身上的衣袂翩飞。

血阵迸发出强烈的光芒，连周遭的灯盏瞬间熄灭。

两只大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从前也不是没有血池里的人突然发狂，造成里面所有的妖无一生还，因此才轮到他们心惊胆战地做着这一切。

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挂在万丈悬崖上，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倏而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水声伴随着地面摩擦声响起，像是敲打在他们心上。

一只大妖直接慌了神，手掌凝成妖力向声响处袭去，妖力却被轻松化开，他被狠狠震在石门上，流下一大滩血。

度绯大脑都快缺氧了，密室空气本就不流通，刚才血池里那人出来时还搞那么大的阵仗，把这一方地的灵力全吸走。

这是个无底洞啊，度绯迷迷糊糊想，太能吸了，感觉把她的灵力也能吸走。

她刚想扶着石柱缓缓，现下也嫌弃不得上面血迹斑斑。

刚伸出手时就被轻轻抱住，她鼻尖嗅出这是谢霁白，也就没顾忌那么多，靠在他肩上，任由他把自己带离血池稍远的地方。

密室里的灯又盏盏亮起。

那只靠被打飞出去的大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阵法的运行竟悄然无息被改了。

度绯乍一看熟人全齐了。

原来梦瑶也是混着那两只大妖中的一个进来，演技精湛，若不是时机不对，度绯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了。

梦瑶眼神淡漠，只有微微战栗的手显出她的不平静。

“还是出来了。”梦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以为你会永远躲藏，像个懦夫永远躲着我。”

血池里冒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方才衣衫摩擦的声音便是他引起。

他扶着石柱站起身，血水顺着他的衣衫流下，面容模糊不清。

度绯从这张脸上看出这人正是姜泽，只是这副模样，怕也遭受了不少磨难。

姜泽晃悠着脑袋，像是要把血水甩干净，摇摇晃晃，根本看不出半点让人害怕的样子。

顷刻后姜泽才答：“我何曾躲过你。”

梦瑶哑然失笑，不知从何讲起，只能道：“你有他的记忆吗？”

你是百年后的姜泽吗？她其实更想问这句话。

这张脸被血水糊满的脸，她看不清模样，只能凭借身段来推测这究竟是不是百年后的姜泽，他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姜泽歪头打量着她，嘴角扯出讽刺的笑：“那自然。”

梦瑶看着如出一辙的笑，笑出了眼泪。

度绯只听见“扑通”一声，溅起朵朵血色浪花。

姜泽又被重新打入血水中，梦瑶看着他重新爬了出来，发丝紧紧贴在脸颊两侧，十分狼狈，却依旧固执地抿唇，克制着什么。

她赤红着眼：“你不是有记忆吗？为什么不还手。”

姜泽微垂眼眸，只回答了三个字：“没必要。”

没必要。

梦瑶眼底迷茫，怎么会没必要呢，那个会任由她欺负，对她温柔的人才是属于她的姜泽，她只认那个灵魂。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声音发颤：“你是他吗？”

姜泽直视着她的眼：“我可以是”

“扑通”一声过后，他又被打入血池中。

就这样重复了几十遍，度绯都害怕把人摔死在里面了。

姜泽看起来却没有大碍，他慢慢从血池里爬出来，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就听见梦瑶质问：“你不是他，为何不对我动手？难道妖鬼也有心，有七情六欲，妖鬼也可以继承了他的情感？”

姜泽垂下眼，她对这个问题可真执着。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也许是吧。”

梦瑶有些崩溃：“妖鬼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无心的东西，任何忤逆他们的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我方才那样对你为何你都不杀了我？”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盯着他的眼：“你不是妖鬼，妖鬼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妖鬼的眼睛是毫无感情，而这温柔的双眼不是，绝对不是。

一道白光闪过，梦瑶手中出现一把尖利的匕首。

她低垂着眼，缓缓抚摸上去，片刻后将它递给姜泽，白净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他血红的眼尾，真切道：“你若拿它杀了我，我就相信你不是他，皆是你也可以出去了，逃出这个幻境。”

姜泽接过匕首，匕首在他眼中闪着银光，他抬眸，眼底倒映着面前神色忽而平静下来的女子。

姜泽笑道：“我为何要杀了你？不正是杀了你才出不去吗？这个时候了还来这一套算计我。”

他轻轻叹息一声：“何必呢，饶了这么大一圈也挺累的。”

梦瑶的脸苍白如纸，纤细的身形一晃，闭了闭眼：“你可真会颠倒黑白啊，姜城主。”

姜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及你半分。”

度绯没搞懂方才还好好的姜泽，现在怎么说话如此带刺，反正肯定不是被扔了数次血池激计出脾性来了。

她看去，从她这个角度只能望见姜泽眼底深处泛红，蕴含着浓郁的悲切情绪，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度绯扯着谢霁白袖子，谢霁白朝她微微摇头，示意继续看下去。

梦瑶神色嘲讽，即使矮上一截，气势上没落了下乘。

她睁开眼，站起身：“你为什么不杀我。”

姜泽轻笑，掌心死死捏着刀刃，鲜血流出：“方才是不敢的，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匕首在梦瑶脸上轻轻划过，血珠如泪花涌出，顺着雪白的脸颊上流下。

梦瑶面色不改，深深凝视他，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子。

爱的是他把她永远放在第一位，不让她深陷任何险局，恨他从不会让自己参与他生活中所有事情，自己就同个傻瓜蛋蒙在鼓里，被不知情地骗了这么多年。

午夜梦回时两张神态不一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逼迫她做出选择。

梦瑶握住他的手腕，问：“你爱过我吗？”她想知道这个。

度绯神色愈来愈怪，这么刺激的吗？

父女恋，虽然这两个妖如今看来也只是挂了个父女的名头，二者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姜泽冷淡的甩开，如度绯所想那样说出了流传至今的狗血名言：“没有。”

梦瑶眼睫颤抖，浑身战栗起来，她惨然一笑，黑色的瞳孔紧缩，眼中悲切之色更加浓郁，

“噗呲”匕首插入血肉声音响起。

她声音沙哑，低低道：“你既然有百年后的记忆，那你便不是他了，无论怎样，我想他也希望你今日能够死在这里，不出去为祸人间。”

梦瑶垂着眼，冷漠地把匕首又插入了几分，攥得指节发白，“从前我总是想不通为何一个人短短时间里变化会有这么大，我深深陷入其中，想过很多方法来试探他，他总是笑笑不语将我送离这个地方，我却执着地又跑回来，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现在我知道了”

梦瑶凝视着他的眼，像是在透过他的眼看隐藏在身体中那个灵魂，字字清晰：“你其实也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你就是个懦夫，永远不敢出来直面我。”

她恶劣地将匕首在里面搅了一圈，血肉翻出，姜泽闷哼一声。

梦瑶看着手心的血：“只不过我说这些话你也听不见了，反正这躯壳也被恶心的玩意占据了，还不如就此消失了算了，免得我日日夜夜不安。”

姜泽伤口上的血流出，同身上原有的混在一起。

他垂着头，用力攥紧拳头，胳膊上青筋冒出，身体微微发颤，像是极力忍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