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绯垂下眼，神情变得严肃，指腹捏紧了水云镜：“我有事要回蓬莱。”

度绯也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很奇怪，在之前她最近并没有回去得打算，甚至想去某些黑市看看，能否寻到有用的线索。

但方才师姐传来的消息让她心思大乱，她稳住心神向谢霁白解释了一句：“我师兄出事了。”

谢霁白沉默顷刻才问了句：“一定要回去吗？”

他抬起眼眸，声音听不出情绪。

度绯知道自己这个突然的举动会给他带来困扰，谢霁白无论是疑惑还是不理解都是应该的，可她心中的苦涩如同装满水的罐子，被打翻缓缓散在地上。

她双手撑着脸，笑道：“我知道你刚醒没多久，许久没有出来了，不用和我一起回去的，而且那是我师兄，与你无关啊。”

谢霁白看着面前强行撑起一抹笑的少女，百年没有出蓬莱的人又何止他一人。

他想说可你与我有关，世人对他来说同过眼云烟，百年的黑暗里，他一人独自蹒跚前行，面对的是无数妖鬼的撕扯，他总是想着在撑撑，在撑一会就能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就能见到她，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同她说。

他并非想离开她，出去后，事情已成，无论她对他判处什么样的惩罚，他都愿意认下，这是他应得的。

谢霁白有时候觉得他像是一介毫无灵力的凡人，站在千米高的悬崖中间，脚下只有一根细细的绳子支撑自己，岌岌可危。他在这里无法前进，困在此处，等待着她恢复记忆的那日，对他的审判。

谢霁白蹙着眉，乌黑的瞳孔就这样静静望着她，连方才明亮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谢霁白内心晒笑一声，他又有什么权利来干涉度绯的行为选择。

他又问了句：“一定要回去吗？”

度绯一怔，想到自己没与他解释清楚，眼前的人神情淡淡，可她偏偏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委屈。

她想到自己才在谢霁白帮助下恢复部分记忆，人家陪他任劳任怨跑前跑后，也是为了他们相处的那一刻，对方想陪她，度绯意识到了。

她却又要离开他了，她自己还说让谢霁白不用跟着，这不是用完就丢。

谢霁白如果性子直接一点，指着她的鼻子，泪如雨下：“那我呢？我为你忙前忙后的你却抛弃我，负心女我又要如何？”

度绯恍然过来，看他的眼神带上歉意，她的感情现在变得好迟钝，很久才会察觉到对方对她的爱。

谢霁白久久未等到她的回话，他的眼睛很好看，不说话时，淡淡的悲伤总会悄悄爬上眼梢，眉间。

他眉头微微蹙着，让人想用手为他抚平，想让他的脸绽放出别样的神采。

温热的触感传到他的手中，谢霁白心轻轻一颤，如平静的水面上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波澜。

对方牵起他的手，温暖他冰凉的手心，让他一瞬脱离了黑暗阴冷的世界里。

谢霁白听到她话里带着笑意问：“那么这位谢公子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度绯眉眼带笑，轻轻问他。

谢霁白舒展了眉，无声点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上面传来的温度让他贪恋，他掩藏住眼底深处的眷恋，他想他这一生也不会放开了。

*

回去时，他们御剑走了一段，便乘着传送阵走了几个城。

路上打听到蓬莱的问心剑阵已经关闭，度绯才松了口气，要不然她还不知道如何混进去。

御剑时，度绯轻轻环住谢霁□□细有力的腰身，同他诉说着此次回去的原因。

她声音有些低落，呼呼的风声没有消弭她的声音，反而清楚地传进谢霁白的耳中：“师兄上次因犯事被关进了无萦海中，受到四炼惩罚，我以为他会撑的过去，他有一峰掌门的关照，自身修为也不低。可是才仅仅进去了半个月不到，便已然失去了神志，连命差点丢在里面。”

“若不是师姐发现的及时，只怕师兄命早没了，他的识海严重受损，寒气入体，并不乐观。

度绯捏紧了他的衣服：“很可能醒不来了。”

度绯从师姐话语里描述，觉得这种症状与祝流白的症状十分相似。

谢霁白微微放慢了御剑速度，他声音清晰，字字句句传入度绯耳中：“无萦海中的四炼并不会损伤识海，它只会损伤你的灵脉，寒气进入里面，四肢失去知觉，头脑随之会越来越清醒。”

“他的昏迷与此无关，若是真到了灵脉断裂那一步，只会因为灵脉断裂死去。”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但若是成功渡过四炼这一关，体魄会比前面上一个大台阶。”

度绯见他说的如此清楚，古怪的情绪冒出来，她试探着问：“你去过吗？”

“嗯。”谢霁白声音平淡，“从前进去过一次。”

度绯真是没想到，谢霁白这样一个看着循规蹈矩的人，会进那样弟子犯下极大罪孽中的地方受罚。

度绯突然不敢问下去了，他为何会进去，又是在什么境地进去的，他那个时候修为还在吗？

她承认她很懦弱，她对感情的感受并没有那么热烈，现在无法给出他太多的回应，像现在她已经努力迈出了很多，可对于谢霁白来说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如大海里的蜉蝣渺小。

但记忆全部找回来会不会能改变这个局面？度绯若有所思，指尖不自觉在他腰间摩挲，脸靠在他的背上，任由他的乌发缠绕在她的身侧。

她抱紧了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谢霁白握上她的手，声音带着笑意：“快了。”

一日无休止的赶路才到了蓬莱山下的祈城。

已经入夜，祈城依旧灯火通明，火龙蜿蜒。

度绯没多耽误，一到后便回蓬莱。

虽然这是她名义上第一次进去，而且身上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但是有谢霁白啊。

蓬莱的入口隐藏在云雾后，山脉影影绰绰，但其中设有法阵，若是没有引导的人，便会迷失在这片雾中。

谢霁白带着她稳稳穿过云雾，度绯目光清明。

面前云阶绵延，一直延伸到最云端，看不清尽头。

度绯从前只是听过，若想进蓬莱，首先要上三千云阶，这一点便难倒了无数想要进来的修仙子弟，今日才得一见这恐怖的场面。

但如今他们要怎么上？这方有灵压，根本无法御剑，只能一步一个台阶爬上去，发明这个的可真是没有人性。

度绯踩上云阶，脚下好无实感，感觉踩在云朵上，谢霁白一直在牵着她的手从未放开。她不敢看脚下，只能手脚僵硬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几百云阶放弃了。

这抑制不住自己往下看啊。

度绯有些垂头丧气停下来，伸出指尖慎重地戳了戳谢霁白的胳膊。

谢霁白在对上她的笑后了然点点头，一副我懂的模样。

度绯就知道他上道，顿时心情大悦。她刚准备饶到谢霁白的身后，跳上他的背让他背着自己上去。

下一秒就被稳稳抱起来，腾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伸手环住谢霁白的脖颈。

哪里不对劲？

度绯茫然一瞬，不是让他背着我吗？怎么成抱着了。

他的肌肤很凉，像是在冰池里滚了一圈刚出来，透骨的寒冷，度绯只是瑟缩。

他轻声道：“不要放手。”

度绯还真没想，她只是觉得这太冷了，想搓搓手。

但这说出去是不是太搞笑了，她好歹也是修行之人，岂能怕冷。

度绯眼珠一转，对上了谢霁白微微扬着的下巴。

谢霁白紧绷着身子，度绯往他怀里靠了靠。

三千云阶未免太长，她得找点事做做。

度绯道：“我想听你讲关于你的事。”

不知何时，度绯在这声声中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蓬莱药峰。

“你要回去吗？”度绯询问。

谢霁白迟疑一会，摇摇头：“我陪你一起去吃。”

一路上，度绯没遇见多少弟子，脚下步伐加快，谢霁白跟在身后，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温涣之呆的地方。

青落谷，里面终年温热，不被寒气侵扰，他在无萦海有损的不仅有识海，也包含了寒气入体，在此处修养最好。

她在到来前早已通知过师姐，远远在望见青落谷前有一道倩丽身影，脸色疲惫，一身素衣。

慕青意望见人后，神色稍霁，她几步走上前来，走路间疲倦，连平日最爱的剑都不曾佩戴在身。

她直接忽略身后的谢霁白，对度绯道：“走吧。”

青落谷云卷云舒，一片碧空，外面还是黑夜，里面却永远属于白昼。

度绯随她来到一处洞府，三人一路无言。

慕青意停下脚步，声音闷闷道：“让他留在外面。”

度绯犹豫地扫了一眼谢霁白。

谢霁白神色正常，他对度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