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看着她,大脑恍惚不已,开口中带着犹豫:“……是戏园,可是没装好呢。”
“那太好了!”孟夫人的眉眼瞬间亮起来,“我回家和先生讲一下,等你们开门了一定来!”
秦韶寒愣了一下,打量着孟夫人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许稀奇。
她的头发被一个珠翠发簪挽起来,整个人姿态高傲而不失温婉,乾元的高雅和坤泽的懵懂就这样如此神奇地糅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的后颈处,原本应该属于乾元的馥体处,极其自然地围着一个雪白的丝巾,看着那个温柔的结,秦韶寒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的乾元温柔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挽好头发又系上丝巾的样子。
秦韶寒记得,他父亲说,或者说在他父亲的眼里,坤泽生来是要为自己的乾元服务的。情|潮|期和燎原期自不必说,平日里更是多看一眼别人都是罪过。即使是与这位孟夫人同等地位的坤泽,秦韶寒见过的也大多是笼子里的鸟,是自家乾元最有趣的随身装饰品。除了情潮期和燎原期,最多的任务便是孕育子女,还有不可离开自己的乾元半步,哪有自己做主看戏的权利。
这位孟夫人……当真不一样呢。
“哎呀!孟夫人!怎么您来了!”
又一辆大些的“灰壳王八”车停在路边,还没停稳便听见这中气十足的一句。班主老杨,留着络腮胡,戴着深色瓜帽,跳下车就殷勤地上来行礼,又很是郑重地补充了一声:“孟卿音夫人!您是也爱戏?”
孟卿音微笑着点一点头:“是的,看见了你们来南城……刚好我爱戏。”
“那您算是来对咯!咱家“江城美”别的不拿手,就汉戏,那是这个!”老杨得意地比了比拇指。
孟卿音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
秦韶寒总觉得老杨憋了口大的。
果不其然,老杨手一伸,请孟卿音进门:“咱们借两步说,怎么样?”
孟卿音低头对身边的小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点点头,转身往季家走去。孟卿音对老杨点点头:“走。”
秦韶寒跟在后面一起进门,心里暗自摇头:老杨肯这样直呼孟卿音,想来是背后对季家有所了解。
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么。老杨的坤泽难产,走得早,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所以老杨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那个女儿,最执着的也在于给女儿“联姻”一个好人家。到时候不管杨小姐有了几个子女,一定要有那么一位是姓杨的:随母姓,他可是听说那好些洋人都这样。他不怕倒贴一个戏院,只怕重振不了杨家的威风。至于女儿有了人家也是不肯说“嫁人”的,只肯说“联姻”。原因无他,只因“嫁人”这称呼一讲,仿佛他杨家的女儿成了什么别人家生子女的工具,“联姻”说出去,光鲜亮丽,日后要一个孩子随杨姓,那也是天经地义!
秦韶寒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缘由老杨在他们面前实在是说了太多太多遍。而秦韶寒的不屑也来源于此:缘由老杨逢着个适龄的乾元便把“联姻”的这套话说一遍,他是不肯好好看着别人的眼神的。
而那个杨小姐——暂称小名妞妞——实在是很普通,无论家世抑或是容貌和性格。偏巧妞妞自小和他们唱戏的待习惯了,又偏逢几个老唱戏的怕老杨辞了他们,于是日日对妞妞恭维不已。久日如此之下,妞妞有些盛气凌人,倒也是合理。
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妞妞在黑洞洞没收拾的戏院里面乱跑了半天,扭头便边飞奔过来边大老远地叫了一声爹,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老杨的女儿。
戏院当真还没收拾,灰尘飞扬得到处都是。秦韶寒忍不住伸手在口鼻边挥了挥,林禄升正在招呼着其他人打扫卫生,见秦韶寒过来,便给他递了一个扫把:“来吧幺儿,干活。”
秦韶寒一边扫地,一边偷偷往老杨那边瞄。
如秦韶寒所料,除了其他人在打扫卫生,便是老杨拉住自家女儿,笑着看着孟卿音。
“听闻季少爷是乾元?我家这小丫头是坤泽,刚刚成熟不久,如若您同意,那么给这两个孩子牵个线,搭个桥,结个儿女亲家……”老杨说着说着,自己先激动起来,“以后莫说什么您想听唱戏,不仅不要钱,就是三更半夜您想听了,我甚至也让他们去季家院子里唱!我倒觉得这是个两全之法,您觉得怎么样?”
孟卿音一直笑容优雅的面上出现了一丝破碎。
“联……姻?……还亲家?这……”
不待孟卿音再说什么,老杨立刻堵住了她的后话:“我老杨家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如若您肯同意,我以后自然是把这戏院和姑娘一起陪嫁给您的!”
这情景实在有些让孟卿音为难,她忍不住阻止:“孩子还小……”
这时一件厚实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昙花味乾元信素的味道。她松了口气,紧跟着便听见身后的乾元声音温柔地接过了她的话头:“孩子确实还小,联姻这事怎么说也要从长计议。”
是孟卿音的乾元先生,季书礼。
或许是戏院里的信素气场太紊乱,季书礼走到孟卿音身边后,不自觉地微微散发出一些信素场。除了眉目舒展的孟卿音和不受影响的中庸,在场大厅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这个昙花味道的信素场波及到。秦韶寒在被压抑之余瞥了一眼,那离得最近的老杨父女,老杨脸上挂着笑,却被压抑得不自觉地紧紧蹙着眉;而刚刚分化不久的妞妞作为坤泽,虽是扶着父亲的手,膝弯处也明显一软。
季书礼收起信素场,轻咳:“抱歉。”
秦韶寒太过于在意那边,导致他当时突然被季书礼的信素场激得腿一软。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秦韶寒突然回味到了一个问题:季书礼的信素场里糅合那一点点栀子味不像是坤泽的信素,而是有点像……乾元的信素;最重要的是,他总感觉季书礼的信素里面,似是有压制乾元的成分。
秦韶寒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劝说自己可能是错觉。不过同时他惊讶于季书礼的信素场明明很强大,声音和动作却甚是儒雅温柔。但是想想也不难猜测,刚刚看到这样的孟卿音,在她口中愿意称“先生”的乾元男性,必然不是多么简单或拙劣的存在。
想来,孟卿音和那个小女孩小声说话,是去叫他去了。
这倒稀奇。别人家的坤泽哪怕是有人看着也恨不得能自个跑老远去,这季家倒好,非得要季夫人主动叫来自己的乾元。秦韶寒靠在舞台后边,心里啧啧感叹,以后季少爷的夫人一定那叫一个幸福。
不一会儿,刚刚那个小女孩踏进戏院,乖乖地寻了孟卿音陪在她身边;门口一个小男孩跟在后面,进了戏院门便探头轻声唤:“父亲?母亲?”
秦韶寒随着他们看过去,总算看见了他们口中的“季少爷”。
明明与他相似的年纪,虽然这个年纪还是略稚嫩了些,但是眉目和气质哪里用年龄掩得住。说是乾元,季孟谭养得真是比妞妞还金贵。照秦韶寒看来,他本就皮相极美,眼角眉梢和面庞带着尚未长开的凌厉;他和父亲一样,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脑后留长辫,而是早就修剪成了利落的短发,留了几簇在额前随意地散落着。季书礼朝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靠在父亲身边,一双眼无目的地左看右看。
秦韶寒明显发觉老杨的话题突然不再执着于“联姻”,而是开始介绍自己的戏院,仿佛当真是第一次知道他那个丫头确实是配不上人家少爷的。
过了几日,应老杨之邀,季书礼还是携着孟卿音,季孟谭和小女儿季湘雨,去一起观赏了“江城美”的第一场戏。
先是《双进忠》又是《打花鼓》,还有个什么《两狼山》,总之热闹得很。唯有季孟谭,他看着台上的唱念做打,越看越困,怎么也提不起来兴趣。
头第十次将要撞到前一排母亲的椅子后背上时,他实在待不下去,左右看了一看,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下了椅子。
若干年后,小韶同学早上起来看着镜子对自己说:早啊,幸福的季少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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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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