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掉今早接到的第十个电话,卡尔顿.德雷克腾地从转椅里站起身,大步跨出玻璃办公室,在一群下属惶恐的氛围里爆发:“是谁泄的密?”
面对近日里愈发阴郁的总裁,底下员工连面面相觑的胆量都没有。众人纷纷低着头。
得不到回应,德雷克嘴角紧绷,形成一个坚硬的线条。他的愤怒不再无的放矢。
走到保罗面前,德雷克伸出食指重重点了点他的脑门儿:“你平日里话不是很多吗?说,是不是你?”
“不,不是我!”保罗拼命摇头,“真的不是我,老板,你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啊!”
于是德雷克的发泄对象变成保罗办公桌上那一叠凌乱的草稿纸,他将文件掀落一地,环顾整个办公部:“谁干的最好赶快找我坦白!否则,等我亲自抓到你的时候,你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幸运了。”
*
私人电梯里,德雷克埋头理着方才勃然大怒时候被扯歪的领带。
“叮”,电梯门开,一个年轻的面孔走进来。看见德雷克,那张年轻的脸上平添了点凛冽的笑意。
哈利.奥斯本跨进电梯,跟卡尔顿.德雷克并肩而立,微笑着说:“听说你刚才又整顿了共生体计划那帮人?官威又树立了几分,需要我对你说一声恭喜吗?”
德雷克:“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在我身边埋伏眼线没少花费工夫吧?”
哈利:“别恭维我。我的这些雕虫小技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卖弄啊,我亲爱的哥哥?”
德雷克猛地扭过头,直视哈利,与他对视片刻。
“所以,是你泄的密吧。”片刻后,德雷克的目光移开,像是解了很久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语气倒也松懈下来,“说,你把情报递给谁了?药监局?卫生署?还是……”
“不是我。”哈利言简意赅。
德雷克:“你骗鬼呢?这整间集团里的人,若要把恨我的人排个顺序,你要是排在第二,怎么有人敢当第一?”
哈利冷哼一声:“你对我倒是有清晰的认知。但愤怒蒙蔽了你的双眼,你现在脑子压根不清醒。”
德雷克:“你——”
哈利:“整个集团的人,包括我,在共生体这件事上都是既得利益者,就算恨你,到底能恨到哪去?卡尔顿,真正对你恨之入骨的是外面的人,是失去亲友的哀悼者,是实验罩里奄奄一息的人命,是剩下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那些流浪——”
“够了!”德雷克打断他,额头的青筋暴起,“你根本不懂得这项实验对人类进程的意义!那些死去的人本就没什么用。混吃等死的流浪汉对整个社会能有什么意义?是死是活还不都是一样?”
哈利摇头:“你才是不懂,不懂什么叫做意义,意义不是用数据去衡量的。那些流浪汉或许有家人,有朋友,那些情感的纽带,彼此带来的慰藉,才叫做意义。”
哈利刚说完这番话,电梯停在一楼,门开了,穿阿玛尼西装的理查德站在门外。
理查德似乎很诧异地先看了一眼哈利,随后看向上司德雷克——这两个人平日里恨不得互相折磨咒骂到白头,今天是怎么忍受一起呆在电梯间里那么长时间的?他刚才可是亲眼看着电梯从52层一路下来的。
德雷克注意到理查德眼神里的微妙,心中不快,却没在面上表露出来。
“先生,”理查德对德雷克说,“美国研究诚信办公室刚打来电话,说要找您。”
“就说我在出差,今天接不了。”德雷克开始头疼,“还有药监局,卫生署,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NGO,再打电话来都别再转接到我办公室了,听见了没!”
“明白。”理查德颔了下首。
德雷克似乎又想到什么。他转身,看了看哈利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转回来,盯着理查德的眼睛——他在尝试从这两个人之间找出一些关联性。
德雷克:“哈利.奥斯本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是不是你?”
理查德:“……啊?”
德雷克:“你别装傻。”
理查德:“道理我都懂……可是老板,我不是您亲自选中的吗?”
德雷克:“但你怎么证明你不是?”
理查德吞咽了一口唾沫。属于大卫的那份近乎疯狂的嫉妒与阴暗,正借理查德这张朴讷诚笃的皮囊肆意生长。
理查德说,“德雷克博士,您要相信我平日里真的不是爱背后捅人一刀的人!因为我对您忠诚,所以我才愿意把我观察到的事告诉您,虽然,事情不一定是我想的那样——”
“别磨磨蹭蹭的!有话直说!”德雷克从后方蹬了理查德一脚。
理查德:“我怀疑,费利西亚.哈迪小姐根本没回老家……哈利.奥斯本谋杀了她。”
*
甜橙号抵达费城大巴站的时候是个傍晚。
面对车站里的人山人海,整车人都有些许困惑。
昨晚他们入住的是一家人烟稀少的公路旅馆,旅馆旁是一片风景恬静的湖区,高高密密会呼吸的森林将一行人包裹,他们在湖区旁野营、钓鱼,彻底远离城市喧嚣。
而此刻,面临如此喧嚣的人潮,他们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与绿色植物相处甚久之后,自己已经无形中患了人群恐慌症。
司机脸上也写满疑惑:这有点夸张,平时这个车站人流没这么多的呀?
司机下车,给甜橙号加油。游客们也获得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下车寻找卫生间、抽烟、在便利店买吃的。
埃迪扶玛莎.琼下车的时候,四周看似松散的人群忽然蜂拥而至。
“来了来了!”
“玛莎.琼,我给你买了新的运动鞋,更适合徒步!”
“还有新拐杖!”
“我们都支持你!”
……
埃迪:……
玛莎.琼:……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玛莎.琼看着手里莫名其妙被塞过来的那根粉色hello Kitty拐杖,陷入沉默。
一切还要从昨晚甜橙号的旅客们在湖区边露营说起,酒过三巡,所有人便都打开了话匣子。在得知玛莎.琼居然没有任何社交账号后,大家便都怂恿她赶快注册一个——“相信我,亲爱的,网络虽然空虚但有时候确实有趣,它是唯一让你足不出户就看遍世界的办法,所以,为什么不让生活多一点乐趣呢?”
玛莎.琼拗不过大家,便只好听从了他们的意见,注册了账号。
自从“景末”的身份死了以后,爱德华.尼格玛托朋友关系,帮她弄到了假的身份证明和手机号码。自那以后,景末便再也没怎么登过任何社交平台——一个身份死了,便是她的生活彻底死了,生活已经彻底没了观众,又哪来的心情玩社交媒体呢?
以marthajoan为ID注册了推特之后,她看着空空荡荡的个人主页,想了想,举起手机拍了张在篝火旁相言甚欢的旅行团,又调到前置,拍了张自己裹着毛毯、窝在扶手椅里的笑脸,将这两张照片随手发上了推。
相片里,老妇人的脸上布满沟壑,在一明一暗的火光下,那些岁月的皱纹温柔却掷地有声。
将照片发到推特上之后,玛莎.琼便没再管它们了。直到现在,面对一群她压根不认识的狂热人群的围堵,她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晃晃悠悠地打开手机。
消息提醒里,她随手发的那条推已经有上万点赞和转发。
虽然自己似乎不久之前才过完十八岁生日,她想,但自己也实在搞不懂如今年轻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些狂热的“粉丝”大抵也有规律可循,经过她的观察,她发现这些人主要以年轻的二次元群体为主,从他们的极鲜明个性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甚至有过半的人还是学生。麦克的那条推文在这个年轻的动漫群体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在对玛莎.琼的经历表示出愤怒与同情的同时,也对玛莎.琼这个人展现出一种由衷的钦佩,甚至有画手以她的故事为原型画了漫画,让她更一步出圈……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钦佩她,玛莎.琼表示自己也不懂。
本来只是想营造一个集苦难于一身的人设,借世人的同情与怜悯让共生体计划的舆论发酵,可谁知事态的演变早就超出了她的预期之外。这甚至让她心底萌生出丝丝愧疚。
离开车站的时候,玛莎.琼又发了一条推文:“感谢费城小朋友们的支持,你们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我会永远记得!我已经筹够了回纽约的路费,所以请不要再为我捐款了!你们的礼物我都收下了,谢谢,每一份我都很喜欢!”
配图是她为所有礼物拍的合照:粉色helloKitty拐杖,印着她Q版头像的徽章,Philadelphia浮雕马克杯,轻型足力健,可爱的T恤衫……
每一样礼物,都被她精心珍藏。
*
EeelricBB:今天在车站看到玛莎.琼本人了!把我印的T恤衫送给她了,她看起来很开心,还拥抱了我,今天又是做好事的一天啊!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喊冤昭雪,正义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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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了,德雷克博士。”平板电脑对面,理查德推了推金丝眼镜,很沉静地说,“推文视频里的主角是实验体凯利.琼的养母,因为寻子无果跑到FBI总部去检举,虽然官方那边最后判定检举资料无效,但这件事却不知为何在网络上爆火。这也是今早您接到那么多举报反应电话的原因。”
理查德身旁,坐在转椅里的卡尔顿.德雷克阴鸷地呷了口威士忌,咬牙切齿道:“这帮臭虫还真是顽强。”
理查德将视频暂停,截图放大,玛莎.琼身后的一个人脸清晰可查,“或许您会很乐意看到这个人。”
“埃迪.布洛克。”德雷克在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后忍不住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一个孤陋寡闻的老太太,光凭自己是不可能做出跑去FBI检举我的决心的——原来是有他在背后煽风点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德雷克抬起眼,与理查德相视。“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算长,但你学得很快。我手下的那队雇佣兵,你熟悉得怎么样了?”
“每个人都相识了,德雷克博士。”
“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德雷克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那队雇佣兵现在全归你调配。做得隐蔽些,别留活口。”
理查德欣然颔首,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还有个——”
“你在担心玛莎.琼死后,那群网友会更加愤怒?”德雷克声线低凉,漫不经心道,“不会的,大不了在那之后把她的账号拿过来,让媒体部那些人运营就好了,媒体市场一直就是这么操作的。而且,你以为她的热度能维持多久?互联网是没有记忆的,再隔个几个月,公众不会再心心念念玛莎.琼这号人。就算偶然被人想起,并且发现了她杳无音讯又能怎样?她或许年事已高,死了,或许念子心切,抑郁而终,总有借口搪塞过去。退一万步讲,哪怕她死了的这件事被公之于众,就凭那几个依然记得愤怒的人,根本就掀不起任何水花——不,理查德,别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这就是人性。”
理查德近乎惊异地听德雷克轻描淡写地便阐释了人类的劣根性。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人类,卡尔顿.德雷克是个有趣的极端。
德雷克集人类的不良特质于一身——自私贪婪、虚伪狡诈、强攻击性、缺乏同情心……但他又清晰地认知了这一切。他并没想过如何克服或约束自己,相反,他任由这些人类阴暗面的特质在自己灵魂里肆虐蔓延,将其发挥到极致后,站在精英的金字塔尖之上,睥睨天下。
“趁我耐心消磨殆尽之前,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德雷克说道,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其实我想问的是,关于哈利.奥斯本的问题……”理查德的声音减弱,“先生,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德雷克脸上那仅有的一丝微笑消失了:“不好意思,我没听明白,你再问一次?”
“我……”
“就当作我刚才没听见你说什么,下次你若是再敢问这么逾越的问题,别怪我直接让你从奥氏滚蛋。”德雷克的眼神变得黑不见底,“的确,哈利和我每天争得你死我活,我们俩也没有血浓于水那一说。但他毕竟是我弟弟,是整个公司里唯一愿意跟我说真话的人,我不会允许外人置喙我与他的关系。”
“可他的确杀了费利西亚——”
“闭嘴!”德雷克猛地将手中的古典杯砸向大理石地面,酒液蜿蜒流淌,碎片四分五裂,“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若是今后再提关于这件事的一个字,我会立刻把你卷铺盖踢出去!”
*
走出德雷克的办公室,大卫摘掉金丝眼镜,深吸一口气。
到底是嫉妒还是不服气?那种潜伏在平静之下的涌动的暗流,正如同一条毒蛇,不知不觉间已绵延千里。
哈利.奥斯本究竟好在哪里?他是负心汉,是杀人犯,是骗子,是不愿正视自己所作所为的懦夫!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卫却与他攀比起了一切——外貌、才能、财富、地位,甚至是友情和爱情。
金丝眼镜在手心被挤压变形,而大卫此刻就像手心中折掉的金属,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
他明白,嫉妒之火一旦被点燃,便是愈演愈烈,直至寸草不生。
这场火灾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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