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练习曲

罗非言凝视着夏律的沉默,时间久了便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终究还是在这不知道谁耗谁的“比拼”中败下阵来。“先回去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夏律没有说话,脚步却挪动向了停车场的方向,载着二人的车在高速上飞驰,罗非言油门踩得足,外头是呼啸的尘土,里头也是滔滔不绝,夏律始终侧脸望着窗外,不知那些话究竟飘进了他耳中,还是都消散在隐约的风声里,反正罗非言没有等到一句回应……

“到了。”

车辆的轰鸣渐弱,罗非言的话终于说罢,车停在乐团门外,等着副驾驶僵硬一路的人给点反应。

“谢谢你。”

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罗非言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夏律没有再说一遍,最后只留下一声关门声。

真是莫名其妙。

谢什么?刚才一言不发,现在反倒道起谢来……是终于想通了,谢他今日救场?还是单纯感谢这趟顺风车?

……

阵阵饥饿打断了思绪,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罗非言调转了车头去给自己找了个馆子,大补了一番,才吃到一半就收到了群里夏律发出来的消息。

“今日下午无需排练,各位好好休息。”

罗非言冷笑一声,上午演出累个半死,哪还有乐团会安排下午继续排练的,或许只有夏律以前待的乐团才这样吧。

那么看来,他发来这条消息就算是“大发慈悲”了。

他关上手机,继续吃了起来,脑中突然闪过一点。

难道!其实是刚刚那些苦口婆心的话,让他听进去了?

看来,自己可真是安亚乐团的救星。

……

离开郊区时罗非言还是神清气爽的,可这心情却在晚上演出前被蓝听绊了一个大跤。

他似乎很是在意这位夏指挥,罗非言才刚到场,就被他不安地问起了人有没有找到。

听到夏律的名字,可真的是太令人兴致全无,罗非言两手一摊,一脸他也不知道的表情,打算再逗逗这蓝听。

果不其然,人开始急了起来,连忙就要打电话告诉王总监,要不是铁哥看出了罗非言满面都挂着坏心思,在拨出号码前把人给拦了下来,还不知道罗非言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罗非言见铁哥一直朝自己看来,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又翻涌了上来,“行了行了,别那么无趣么。”

他撇开了脸,开始补过饰非,嘴里放大了声音道:“人我找着了,不光找着了,我还干了件大工程!送夏指挥回乐团的路上,经过我的循循善诱,他终于意识到他那套魔鬼训练是有问题的,怎么样,我算是打响为民除患的第一枪了吧。”

蓝听没接这话茬,铁哥则是面色更加怪异,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罗非言,像探照灯似的照了半天,随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不对啊,罗老板……你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罗非言刚还翘起的嘴角顷刻就掉了下去,铁哥说前还挨近了些他,一手点着他的肩膀道:“以前对那些你看不上的人,别说专门跑回去找了,连嘴都懒得对他们张。”

铁哥越凑越近,脸上挂起了促狭的笑,“你是不是有点……特别关注人家了?”

“放屁!我……”

罗非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连忙反驳,声音也差点破音,“都是因为之前你和我说了你朋友的事情,我那是怕他真在植物园里想不开,到时候我就要成间接凶手!”

铁哥“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是吗?可我看你刚才说起他,眼睛放什么光……而且,这不是一个赶走他的好机会?”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罗非言打断了他,手里也忙活了起来,在还没上酒的桌上四下找着可以喝的东西,最后摸到了大同的保温杯给自己猛灌了一口。

“在意就在意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过来人……”铁哥还在喋喋不休,可罗非言并不打算再听了,他突然起身,朝着包房门口走去,“赶紧准备演出!废话那么多!”

罗非言整晚的演出都有些心不在焉,鼓点又重又响,时不时还会盖过他嗓中唱出的歌声,迷幻的灯光嵌入鼎沸欢呼,罗非言紧闭着眼,驱赶着一直闯入的干扰,手中的敲击也愈发迅猛,试图把所有的东西都震碎在这摇滚乐中。

蓝听的人气一天比一天高,演出是十一点半结束的,台下的安可一直喊到了十二点,铁哥看出来大家到底是来欣赏谁的,随即突发奇想,把一直躲在后方蓝听往舞台前推去,硬是逼着他弹了好几首solo。

散场时,铁哥意犹未尽,挽留着要走的大同和罗非言,“大同走我能理解,你那么早回去干什么?你反正明天去不去乐团都无所谓。”

被拽着胳膊的罗非言挣扎了好久,不管去不去,今天的他就是没心情待在这个地方,他嘴里找了一堆蹩脚的理由,耗了半天时间才从酒吧里逃了出来。

他家离酒吧很近,步行就可以回去,春末的夜风开始褪去凉意,拂在脸上只余黏腻的热,滴酒未沾的罗非言走在路上,竟然还泛起阵阵晕乎。

他脱去外衣搭在腕间,一路慢步时总感觉身后有一个人跟着,直到走到最后一个路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回了头。

就这一眼,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后面的人真是眼熟,这不就是才几小时没见到的夏指挥么。

那个人走路不像在乐团里那样昂首挺胸的,他压低着头,双手还插在灰色外衫的口袋里,白天为了演出精心定型的发丝已被洗净,柔软的黑发乖顺地垂落额前,耳机线从耳廓蜿蜒而下,将他与周遭隔绝,他就这样走着,根本没有发现有人现在正看着他。

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罗非言又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莽劲,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朝前走了两步,嘴里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场的话语,可就在第三步时,他又突然停下。

“你是不是有点……特别关注人家了?”

铁哥的话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炸响,他僵在原地,竟然生出了一种险些被看破的尴尬,慌忙收回停留在夏律身上过久的视线。

转身才转了一半时,已经为时已晚,他还是被发现了。

夏律恰好抬了头,一眼也是撞见了并不太想见到的人,那人分明看见了自己,却想落荒而逃,诡异到令他也不免好奇,就想上前试探个明白。

罗非言现在是进退两难,向前不是,回头不愿,那个脚步声就在这安静的街道上越靠越近,来到跟前了却不说一句话。

“你走到我面前,不是为了和我打声招呼吗?”罗非言最终还是先说话的那个。

“不是你先看到我的吗?”夏律反问。

“我晚上看不太清,刚刚以为看错了。”罗非言现在不知为何,说话时竟然不太能直视着夏律的眼睛,但也兴许他现下说得根本就不是实话。

“你看得挺清楚的。”夏律这话说得怪异,让罗非言又不免又皱了下眉,想立刻离开这里。

罗非言没想到,非工作时间遇到夏律竟然让他那么难受,他吸了吸鼻,竟然隐约闻到了些酒气,他用余光瞄了眼盯着自己看的夏律,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看来今晚出来找酒喝的人是他。

“你这是出来借酒消愁了?”夏律会喝酒这件事情就像是个把柄一样,突然间又让罗非言来了兴趣。

“我不愁,我是在思考。”夏律说话的声音很清晰,倒是一点也不显醉。

“那挺有品味,跑到市中心的酒吧来思考,回去多麻烦啊。”罗非言转正了身子,终于直视起了夏律,“不过这边都是些吵得不行的酒吧,你怎么好好思考问题?”

“我和你玩的圈子不同。”夏律难得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冷,“以前的朋友在附近开了唯一一家清吧,那里很适合思考。”

“那夏指挥的思考可有结果?”

“有。”夏律开口时,一道车灯的光朝他靠近,下一刻就停在了一旁。

他叫的车来了,夏律拉开车门,在坐上后排前,给了罗非言最后一句,“明天你就知道了。”

罗非言看着驶离的尾灯,两点猩红没入夜色,突然,他感觉这个从欧洲回来的指挥还真是挺特别的,他总是低估了别人,高估了自己,这人到底思考出了什么?

还真是让人好奇,心头就似被舔舐了一般,他就是在意了,但是在意了又如何,谁不想看看静湖之下有什么暗涌,冷眸里的波澜总是转瞬即逝,若是抓不住可真叫人难受。

夜风擦过耳廓,愈发得烫,明天……还真就非去不可了。

夏律坐在回郊区的车上,终于放松了他绷了一天的背脊,他其实很早就看见了罗非言,那时他正要叫车,动作却莫名顿住,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了一路,直到那人突然转身,他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今晚的酒吧是Oliver推荐的,正是看他回国后日夜操劳,多少应该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这家店的来历说来也曲折,老板是个柏林人,Oliver早年留学时常带着一位也是拉小提琴的朋友去他在柏林的店里喝酒,后来那位朋友毕业回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这位柏林老板也跟着他漂洋过海,两人还一起在这座城市定居,重新开了这家酒吧。

今夜外国老板不在,坐镇的是Oliver那位朋友,夏律点完一杯酒便默默缩进角落,没想到对方却端着酒杯主动坐到了他对面,想必是Oliver特意嘱咐过要关照他。

“心情不好?”对方开门见山。

“还可以……”夏律勉强牵起嘴角,并不想多言。

“Oliver交代了,要我好好招待你,他推荐来的人,就没一个是开心的。”他说着,轻轻碰了碰夏律的杯沿,“是感情问题?”

“工作问题。”夏律迅速截住话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脸上到底什么表情才让人那边想。

那位朋友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敲着杯壁,“Oliver说你是指挥,这个工作应该挺微妙的吧,面对的不仅是乐谱,还有人心。”

夏律微微抬眼就听着他接着道:“我也在乐团工作过,那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声音,格外突出,我就是其中一个,你肯定最讨厌这种人。”

朋友顿了顿,看向夏律,看他想说什么,但他似乎碍于大家的面子还是选择沉默。

“我离开乐团是因为我很讨厌我的指挥,他试图打磨掉每个人的棱角,让所有声音变得统一,而且他只会这一种办法,来应对所有人。”

“这是一种最快速让声音和谐的办法。”夏律仿佛另一个罗非言,口中轻声回道。

“这样的话,他根本就没有绝对掌控我。”朋友轻轻抿了一口酒,笑了笑,“我更喜欢顺着我沟壑去雕刻的指挥。”

夏律似乎愣住了,酒吧的门在此刻被推开,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客人,那位朋友要去招呼便起了身前,离开前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可是骑手,在保留烈马天性的同时让他就臣服于你岂不是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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