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女帝语速很慢,像是在努力回忆过往的细节。

她慢慢将那个故事娓娓道来:“多年以前,在西燕与南诏两国交界处的边陲小城,生活着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深夜,孩子们聚在一起。

“为了活,咱们有什么不能做的?”

“对!我听说做奴隶好,每天都有饭吃,不如咱们都去做奴隶。”

“好,做奴隶好,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为了那一张嘴,尊严一文不值。

女帝说:“这其中,出现了两个比较特殊的孩子,一个男孩,还有一个女孩。”

男孩被卖去了中原,因聪明伶俐,兜兜转转又来到盛京,进了皇宫做苦力;女孩则因略有姿色,被卖进西燕皇宫,伴在王后身边成为她的小婢女。

虽则,在这两个吃人的地方,脑袋得天天别在裤腰带上,但至少,不会挨饿受冻了。

不过,不知是更幸还是更不幸,男孩成了大晟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女孩阴差阳错怀上西燕皇帝血脉,产下了西燕国唯一的公主。

女孩依旧是婢女,只因产后操劳,落下了病根,身体抱恙,几年后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女帝说:“从那以后,我便被养在无儿无女的王后膝下。”

时逢春好奇:“另外一个男孩呢,被卖到中原以后怎么样了?”

女帝顿了一下:“他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那时候,中原王朝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变,据传宫变中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发起宫变的二王爷,另一个,则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但也只是传言。

宫变发生三个月后,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抱着一块布包,出现在西燕边城。

彼时,顶替大晟皇帝登基的二王爷正四处派人追查传国玉玺以及失踪太监的下落。

他剃了发,身负中原王朝宫变的秘密,回到那座西燕边陲小城,隐姓埋名做了个假和尚。

没过多久,小城里又来了一个身份神秘、来头不小的女人。

和尚一眼认出来,这是当年与他一起去做奴隶的女孩。

“我母亲是诈死,”女帝说,“只有这样,她才能离开。”

王后给了婢女一份丰厚的回报:“这里面有你的卖身契,以后你不再是奴籍,想去哪就去哪。”

婢女望向年幼的小公主,依依难舍。

王后说:“我没有孩子,你的女儿以后就养在我身边,每年我会让她回来见你一面。至于生计,更无需担心,我会定期叫人给你送财物,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于是婢女回到西燕边城,过去这里是她流浪街头的故乡,现在谁也不敢欺负她。

她在这里收养了一个男孩,从此安稳度日。

和尚也收养了一个哑女,但他并不打算一直这样活着。

关于大晟皇帝的死,和尚是世上唯一知情的人,他带走传国玉玺,只为等先帝遗腹子无相太子长大,将真相告诉他。

可他到底没等到那一天。

在这破庙苟且偷生十二年,他以为他们找不到他了,却在一个春夜,被大晟假皇帝手下最得力的元将军,带着亲兵找上了门。

他将传国玉玺塞给哑女,留下遗言,要她将这枚玉玺带去中原,到中原太子年满十八岁时,将玉玺交给他。

交代完一切,他在这座庙里自尽了。

他想着这样,假皇帝的军队就再也不能从他口中撬出真相,更无法知道玉玺下落。

“他真的是很天真,”女帝说,“因为大晟皇帝的手段,比所有人以为的都狠。”

寻他的人翻遍整座边城都找不出他和玉玺的踪迹,于是乔装打扮成南诏人,学了几句蹩脚的南诏话,控制住城门,将所有人锁在城中,开始了大屠杀。

既然没找到线索,那就,全城一起陪葬。

哀嚎、惨叫响彻云霄,浓稠发黑的鲜血浸透半寸大地,那座美丽的边城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次日,一位红衣少女出现在城外。

“这天是我与母亲见面的日子,我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带上了草原最烈的酒,来赴这场一年一次的约定。”

小姑娘平日里在宫中不受人待见,她虽被养在王后宫中,所有人却都知她是婢女所生,出身低贱。

她的几个哥哥都看不起她,她的父皇并不重视她,宫里人不知婢女还活着,都说是她害死了自己生母,她是不祥的东西。

所以当她长成少女,她的父王便让她独自搬进一处府邸,离得远远的。

府邸庭院长着一棵不知谁栽的小杏花树,她坐在廊下,望着杏花,想自己的母亲。

一年只盼着那两三天的重逢。

“可我没想到,在我十七岁这年,等待我的,不是母亲,是一座塞满尸体的死城。”

“这里变成了一片地狱般的模样。”

公主望着那片尸山血海,面无血色。

她的母亲在里面,没能幸免于难。

她双腿忽地一软,瘫坐在地上,肩膀不住抖动,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母亲——”

“西燕上下皆说,是南诏人屠的城,只有我不信,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是大晟。”

时逢春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女帝说:“从前我来见母亲,曾听母亲无意间说,在这条街尽头处的破庙,里边有个和尚去过中原,跟她一样,也曾是奴籍。”

可奴隶怎么会逃出来?

母亲是生下了她这个西燕国唯一的小公主,与王后私下达成交易,这才得以自由,那……和尚呢?

“我没来由觉得,屠城的人是来抓和尚的。”女帝说,“所以我决定从和尚身上找线索,果然查到,他在大晟皇宫待过,回到西燕边城那一年,大晟刚刚发生过一场宫变。”

时间……正好对得上和尚行踪。

她不觉得这是巧合,把对大晟的怀疑告诉了父王,可无凭无据,父王根本不信她。

“在我一再坚持下,我的父王终于对我道了一句话。”

那懦弱的君主对她说:“大晟太强,我们还是……还是打南诏吧。”

大晟派出了他们最年轻有为的将军,援助他们攻打南诏,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哥哥,为了揽取功劳,纷纷自告奋勇率兵出征,争破头想去白捡戚氏三千将士这块天上馅饼。

出征前,几个哥哥还特意轮番来她面前炫耀:“有中原戚氏将军相助,此番定能打得那南诏蛮子毫无招架之力,哈哈!”

她不懂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终于把这场游戏看透,她明白了,万事不应求人,她一定要搞清楚这场屠城惨案,为母亲、也为西燕子民报仇。

“很快,我又查到了一个关键,那个和尚领养过一个哑女,但我看了死者清点名册,却没找到那哑女的名字。”

没人知道这个年轻的西燕公主是怎么培植出自己的眼线,最终在中原盛京找到哑女消息的。

后世史官在重新梳理这位女帝生平时,往往会将此事作为一个小转折点,因为这是她唯一有迹可循的开始发展自己势力的标志。

西燕公主查到哑女与大晟的三王爷关系匪浅,于是她顺藤摸瓜,继而又查出,这位三王爷即将要来西燕暗中调查屠城事件了。

在西燕能查的线索她已经找遍,想要更深一步,她需要去盛京。

用一个正式的身份去盛京。

“那段时间,我不断搜集有关大晟皇室的资料,知道了那三王爷跟我一样,身上同时流着皇室最‘高贵’也最‘低贱’的血液。”

不同的是,他有两个从小保护他不受欺负的哥哥,大哥教他读书射箭,二哥带他摸鱼打枣,而她却只有一群头脑简单、懦弱懒惰的废物父兄。

她做足了功课,在他骑马入西燕时,故意去猎场训练,接着假借玉佩丢失,又在他路经冰河时,假装失足掉入冰窟窿。

或许那位三王爷也曾想过,那天晚上他若是留在王城歇脚,不为了赶时间深夜过路,是否就不会遇见她,也就不会与她产生不必要的交集。

“殊不知,无论他怎么选,我总会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为他设下天罗地网。”

“一切都是我的算计。”

她对自己是真狠,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骗到大晟最聪明的狐狸。

她拿命赌,赌他不会见死不救。

他果然上了当,接下来她在迷糊中说的“呓语”,也是她演练过无数次,故意说给他听的。

只不知她说的这些话,他有没有听进去。次日天快亮时,他留下她,继续上了路。

她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心想,或许冥冥之中,在爱情和家国之间,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就如她一样。

她开始对他产生好奇了。

女帝告诉众人:“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出现了两个意外。”

第一个意外是,她那个懦弱的父王发现她不在,派人找了她一夜,居然还真的赶在天亮前找来了冰河附近。

第二个意外是,在他走后,一个从南境北逃、被朝廷一路追杀而来的戚氏叛军余孽,重伤倒在了她面前。

那人不知道她,她却认得,他是她母亲的养子。

每年她来见母亲,母亲会故意把他支开,不让他们见面,但她身为一国公主,想查的事哪有查不到的。

只是她没想到,他游历中原三年归来,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当时她就看见了他胸前的“戚”字刺青,知道了他真实身份,于是在侍卫们找到她时,她吩咐他们把这个瞎子也一并救走。

据说在中原,戚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与大晟作对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她救下那瞎子,并同他做了个交易。

“我对他说,我可以帮助他回盛京,而他从此以后,任我差遣。”

她让人教瞎子学琴,让他摇身一变成为公主府里的琴师。

然后,静待契机到来。

女帝淡然一笑:“我的努力初见成效,三个月后,他带着大晟迎亲队伍抵达了西燕。”

整个西燕只她一位公主,和亲对象是谁,显而易见。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那懦弱的父皇,竟打算从朝中封一位郡主,让对方代替她嫁去中原。

王后的反应尤为激烈:“不行!绝对不行!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让谁去都不可能让她去。”

“可是母后,”她看向王后,“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女儿啊。”

王后望着她红了眼,半晌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趴在王后膝头轻轻说,“对不起啊母后。”

她要亲自去到盛京,收集证据,她要扯下大晟王朝的遮羞布,她将撕开大晟皇帝的虚伪面具,搅动天下风云。

她利用了中原的三王爷,她心里清楚。

他未来一定会恨她,她也很清楚。

她预见到自己或许会为今日做出的这个决定后悔,她同样清楚。

但她依然,义无反顾。

“我到了盛京,更多有关当年宫变的真相,逐渐浮现在我眼前。”

无数细节拼凑出完整的线索,她愈发确信,真正的屠城元凶,不是南诏,而是大晟。

女帝缓缓闭了下眼睛,按住胸口长吐一口气:“真相就是,这是一桩中原皇帝为杀人灭口,栽赃南诏人,对西燕子民犯下的罄竹难书的恶行。”

她知道三王爷也在调查此事,不过他风流成性,夜夜流连风月场所,因此她提前让琴师混去和风弄袖楼,不想竟意外与哑女做了搭档,正好也借此机会,监视三王爷的一举一动。

她时不时也去过几次,她虽与三王爷有婚约在身,却互不干扰对方。

每次去,都借口要看琴师表演。

“这借口骗得了盛京百姓,也骗得了三王爷,唯独骗不了我自己。”

实际是想看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琴师曾委婉地提醒过她,她和三王爷的这番举动,在盛京城中招来了不少闲言碎语,尤其是她,她的名字总与琴师一起出现,有伤她名誉。

名誉算个屁,她不在乎。

她只知道,她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很快,我又有了新的机会——”

满青松问:“跟琴师有关?”

女帝点点头。

琴师的叛军出身,被大晟皇帝知道了。

大晟皇帝那边一直以为,琴师身份暴露,是他查出来的结果。

“殊不知,我谋篇布局八年,有备而来,岂会在这件事上露马脚。”

“这都是我与琴师故意露的底。”

他们要大晟皇帝知道,这世上还存在戚氏叛军余孽,他们要让假皇帝寝食难安。

他们要,主动创造接近大晟皇帝的机会。

临近皇帝生辰时,那个叫小昭的姑娘,送来了三王爷的一封信。

她盯着上面的字冷笑。

大晟皇帝以为她喜欢琴师?还是以为,琴师要杀他?

若她的报复只停留在这个层面,未免太小看了她。

大晟皇帝猜的没错,她的确是琴师同党,只不过,与大晟皇帝以为的不同,在这件事上,她才是主谋。

琴师不知屠城真相,在他心里,屠城是南诏做的,而他的命,是大晟戚将军救的,他这八年所求,只是要完成主帅交给他的任务。

而她要的,是整个大晟乱套。

“我没有告诉琴师真相,那对他太过残忍。”

那一晚,她亲自为琴师践行。

她和琴师都知道,这一去必死无疑,哪怕他只是要向皇帝传个话。

他执着八年,如今当得解脱。

为西燕报仇的事,就交给她一个人来做好了。

女帝叹了口气:“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小昭这个变数。”

能从三王爷那封信中推测出大晟皇帝行踪的,不止她一个,小昭也可以。

她更没料到,小昭想要刺杀皇帝。

“小昭是个好姑娘,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与和尚犯下了同样错误,我们都低估了皇帝的心狠程度。”

所以在她听到和风弄袖楼起火,楼中无一人生还时,那一瞬间的惊慌是真的,害怕和后悔也是真的。

唯有打三王爷的那一巴掌,以及对他的质问,是假的。

她当时以为他也在楼中。

跌跌撞撞赶到那边,一路上都在担心从死人名单里听见他的名字,害怕在尸堆里看到他的身影。

短短几秒钟里,她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属于他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她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那只打了他的手垂在袖子下面,止不住地发抖。

转身的瞬间,她瞥到了巷子里大晟皇帝的车轿。

这一巴掌,还有后面的两句质问,都是演给皇帝看的。

大晟皇帝以为他赌赢了,其实他输得彻底。

她想,她演技一定很好。

好到她脸上流的那些泪,跟真的一样,不受她控制。

“不过,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他想放我走。”

他甚至,以自己的命,还有一双眼睛、一条舌头做了担保。

在她心里,那双桃花眼,可是整个大晟王朝最漂亮的一双眼睛。那副嗓子,比黄莺鸟还好听。

“可惜了。”女帝喃喃道,“真的是可惜了。”

他出家以后,她也踏上了回西燕的路。

她想再去见他一面,被他拒之门外。

没关系,她来盛京本就不是因为他,至少,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了,不是吗?

她扯出一抹笑,转身离开。

她不知那天的自己,在小沙弥眼中,像一朵凋谢的花,明明开得正盛,却完全没了生气。

女帝森然一笑:“临走前,我把这八年查到的所有真相,全数打包送给了大晟的无相太子。”

那时的太子已年满二十,虽然跟和尚的遗言比起来,迟了两年,好在也不算晚。

大晟皇帝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养在宫外十多年的太子一朝回京,跟在他身边的,竟会是八年前那三千戚氏叛军。

他带着这三千阴兵,在宫门外起义了。

二十年前的宫变重演,二十年前司天监的弑父预言应验。

“我时刻关注着大晟这场宫变的动静,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太子起兵失败,被年仅十四岁的二皇子一箭射杀。”

虽然有些可惜,但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毕竟,三王爷出家,太子惨死,现在整个大晟就只剩下二皇子这一个储君。

这位二皇子是出了名的蠢物,从小欺猫盗狗,性格恶劣,琴棋书画射御书数,样样不精通。

简而言之,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

她一想到大晟未来的君王是这种样子,心情就很不错。

而在她回到西燕以后,却发现她那几个废物哥哥已全部战死疆场,原本以为他们是因有战无不胜的大晟戚将军在,才争破头要抢军功。

可现在戚将军已死八年,这八年里,她那几个哥哥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地带兵出征。

“父王也老了,西燕王室凋零,只剩下我一个继承人。”女帝笑了一声,“你们会不会以为,我这个皇位是捡漏来的?不是的,不是这样。”

她长叹一声。

西燕老皇帝临终前,将王位传位给她时,颇有些骄傲地说:“我们西燕啊,打不过大晟,也打不过南诏,可父君终究还是坚持了整整八年,厉害吧?”

她愣了愣,鼻子忽地一酸。

“好孩子,别哭,别哭,”父王颤巍巍地伸手,替她揩泪,“你是西燕最出色的女儿,只因你母亲的出身,宫中许多人不太瞧得起你……

“父王一直,一直想把王位传给你,你的几个哥哥,都、都知道……他们说,要替小妹扫平一切障碍……”

她颤动嘴唇,却一点发不出声。

父王眼中泛着泪光,笑着替她整理耳边的碎发:“只是他们不如你聪明……父王别的没什么说的了,只放心不下你,你在盛京这些年,饭菜合不合心意啊,吃的、吃的还习惯吗?”

她怔怔地没有说话。

“你府中那棵杏花,是当年父王亲手种的,一直没问你喜不喜欢……”

“杏花初夏结果,你还不知道吧,可惜第一年结果时,你已经不在西燕了,现在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以后你让人每年剪一次树枝,那果子甜,咱西燕的果子啊,最甜了。”

她紧紧握着父君的手,哭着点头。

想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想到,父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会是这句。

那天以后,这世上再无西燕公主,只有新登基的西燕女帝。

这一年,她二十八岁。

不久后,西燕联合南诏组成盟军,正式向大晟宣战。

战争历时三年,由西燕女帝率兵亲征,最终盟军惨胜,大晟战败。

经此一战,大晟皇帝一蹶不振,病气郁结,一命呜呼。从此,三国之间的恩怨仇恨暂告一段落。

西燕女帝在位六十一年,勤于政事,西燕在她治下社会安定,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

史称“昆元之治”。

-

故事到这里结束。

女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回看我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想做的也都做成了,唯有他,忘不了,忘不了啊。”

她看向众人:“他比我早走七年,却被执念困在原地。是你们帮他了了心愿,也便了了我的心愿,所以我擅作主张,将你们引到我这里,只是想对你们道一声谢谢。”

时逢春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非要等三王爷走了,你才走呢?”

“木头脑袋。”满青松低声骂,捂上脸没眼看。

女帝却笑了笑,道:“是个好问题。若我先走一步,我定会在奈何桥上等他,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思,无端再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挂碍,难免对他的转世造成影响。”

她说着,又看了眼荀清秋。

“为什么要等?”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难得听见谈颂周开口,褚无相挑眉向他看去。

谈颂周被看得颇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又道:“直接过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等?”

要说时逢春是个木头脑袋,那他也不遑多让,于“情”之一事上,半点不开窍。

女帝与他对视一眼:“那是人的执念,执念之力,力有千钧,哪能轻易抵抗呢?”

她转头对褚无相说:“就麻烦你,送我最后一程吧。”

褚无相颔首,指间夹出张白色纸片,燃起一簇火,将它烧成了一盏金色莲花灯。

女帝前方空气一阵波动,出现了一道黑洞洞的门。

她冲众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好在有褚无相那盏莲花灯为她照明,将她一路引到奈何桥下。

抬头一看,桥上果有一位穿黑袍的孟婆,为每一位过桥的亡魂盛汤。

她迈步欲走,目光扫过桥边那道人影,忽然一愣。

“怎么这会儿才来?”那人察觉到了她的气息,转过身来,桃花色的眉眼笑看向她。

她看着那双在梦中回忆过无数次的熟悉眼睛,一瞬间湿了眼眶,但她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望着他,话都不甚流畅:“你怎么,怎么在这里等我?”

他一阵轻笑,笑得叫人晃神:“我要是不等你,难道你会等我?”

她顿了顿,偏开头,哽声故意道:“……不会。”

“反正我就在桥上等你。”他无所谓,主动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走上奈何桥,“若我俩这辈子还能再并肩同行一路,那便是这半座桥的距离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入了轮回以后,下辈子如何,全看各人造化。

孟婆向她递来汤时,她眼里的那滴泪终于滑落,掉进了汤中。

她与他,其实谁都没放下,只是缘分断了。

神明有千百种拆散世人的办法。

但真正是命,是造化弄人的命,才可以将他们隔开。

除此之外,神明的一切利器,皆无用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说苑》之《越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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