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鼓点

席间的目光齐齐落在江流身上,带着探究、好奇亦或是不屑。孝仁帝指节搭在桌上一下一下轻叩,任由殿内话音此起彼伏。

江流心中了然,刚想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李承允的声音。

“江流已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今日既是公主生辰宴,便不宜舞乐,以免乱了规矩。”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逐渐燥热起来的大殿内。何千盛似乎也没想到瑞王会说上这么一句话,他一时语塞,转头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孝仁帝。

李静遥坐在一旁,面色灰冷。她抬眸看向江流时似乎是在摇头,但隔着屏风。她的表情显得虚幻又飘渺。

江流静静坐在席间,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冷清,便微笑着起身:“早就听闻何大人府中美姬无数,乐童成群。不曾想那日小女儿家的随性之举,道让大人念念不忘了”她声音不急不缓,说完后转过头朝李承允敬了杯酒。

再次回过过身时,江流脸上多了一丝淡然:“不过,若是再跳一曲,倒是要劳烦诸位大人评判,不知还是否如当年那一番惊艳。”

举起酒杯,李承允觉得五脏六腑都浸泡在了烈酒里,他支起胳膊抬眼看向江流,独自回味着视线相撞时的最后一点余温。喉咙里的那一点辛辣堵得他分外难受,抓不住也留不得,咽不下也吐不出。

·

江流穿了一袭青色舞衣,衣摆上绣着朵朵梅花,舞步恍如寒梅初绽,淡雅却凌厉。

乐声初起,夹杂着闷而缓的鼓点,像清晨的一缕薄雾,悠远而飘渺。江流身型轻缓,广袖如流水般拂过大地。她微垂眼帘,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李静遥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她在宫宴上的话语一向不多,连表情都显得格外恬淡。她的目光静静落在江流身上,伸出手将茶盏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掩住了眼底最后一抹涟漪。

此时此刻,李静遥觉得自己就站在江流身侧,而不是个欣赏舞乐的贵女。

她攥紧了手中的的绢帕,目光不自觉地往孝仁帝的方向扫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平静如水,但他手指微微扣着,指尖毫无节奏地叩击桌案,发出细微但难听的噪音。

乐声沉沉入耳,大殿内群臣屏息敛声,偶有酒盏轻叩桌案的声音,很快便被埋没在了厚重的鼓点里。

李承允一手紧握酒杯,另一只手伏在桌下,指尖轻轻摩挲着干枯的梅花枝。面色如常,双眸却深得看不见底。

眼瞳随着江流的舞姿而转动。桌上精美的菜肴、御座上面色平淡的皇帝、身旁屏气凝息的大臣都混杂在悠扬沉缓的乐曲声中飞向了后方。

江流跳得太好了,好得让人恼。每一个动作都在拨动李承允心底那根隐秘的弦。他看着她舞姿凌厉,宛若剑尖上的寒梅,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碎什么桎梏,偏偏又美得让人窒息。

李承允深沉而灼热的目光收不回来,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拼命朝前涌,涌向大殿中央。

酒杯磕在案上。

咚——咚——咚!

鼓点愈发急促起来,殿内气氛骤然紧张。江流的步伐由缓至急,广袖如刀,猛然劈破夜空,一扬一落之间,她旋身而起,足尖点地,宛如凌空飞燕,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咚——咚——咚!

又是三声划开天际的重鼓,无形中伸出一只手,慢慢攥紧了大殿内稀薄的空气。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先前那点轻盈如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仿佛寒梅迎风而舞、踏雪而来的凌厉。

她的步伐精准,袖中丝绢被甩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将暗处窥伺的目光尽数碾碎。

咚——咚——咚!

鼓声骤然狂烈,仿若万箭齐发,直逼众人心头。江流舞姿随之一变,足尖轻点,裙摆扬起如墨色浪潮,衣袖翻飞如刀。殿内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嘭!”

窗扇猛地炸开,冷风卷入,烛火摇曳不定,殿内霎时一片惊呼。

一抹黑影如离弦之箭从窗外直冲而入,刀光在殿内划出一道寒芒,直奔江流。

眼见着利剑就要插入心脏,江流猛地转过身,后退两步将长袖甩出,结实而有力地缠绕在剑身上,蒙面男子一时动弹不得,果断松手将利剑甩在了地下。

“护驾!护驾!”殿内一片喧腾。

江流从头上取下簪花,一击击中蒙面男子手臂。男子吃痛单膝跪倒在地,另一手提起剑柄。

鼓未停,舞未止,心未定。

江流故伎重演,甩出长袖欲将男子翻到在地。谁知蒙面男眼疾手快地踩着金柱腾空而起,将藏于手心的暗器甩了出去。

“不好!”江流猛地收袖转身,利器擦着她的发丝划过,下一秒,猛地刺入了姚凌的喉部。

蒙面男见事已成,便头也不回地跳窗逃脱,事发突然,殿中众人还未来得及让“遇刺”一事从脑子里经过,眨眼间,姚凌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俨然没有了气息。

江流站在原地,眼底是一片刺眼的红。献血顺着姚凌的脖子汩汩流出,她看见姚平川颤抖着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世界安静下来,江流后退一步,闭上眼等待面前的血红褪去,褪去,直到消失不见。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江流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就死了。

……

宴席散尽,江流还没来得及见李静遥一面就被扶上了马车。她头疼欲裂,靠在枕垫上歇了一会儿,直到手中被塞了个汤婆子。

李承允走进来,坐到她对面。

马车行驶在青石官道上,发出低沉的辘辘声。江流微眯着眼,视线落在李承允骨节分明的手上。她心理憋着好多话,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姚凌的死……”江流睁开眼,语气中带着寒夜的凉气。

“不是意外。”李承允道。他低下头,缓缓将手附在汤婆子上,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却驱不走骨子里的寒冷。

“你怀疑我?”他声音不大,在黑夜里却异常清晰。

江流垂下眼,掩去眸中情绪的波动。姚凌一击毙命,她在途中与刺客交了两手,那刺客力气虽不算大,但身形敏捷,且毫不恋战,分明不是冲她而来。可刺客破窗而入时剑尖直直指向她,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甩出长袖与之制衡,怕是……

想到这,江流又抬眼看向李承允。

说来也是奇怪,她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到李承允非要将姚凌置于死地的缘由是什么。

若是在这途中我死了呢?江流心想。如果杀掉姚凌的代价是将我置于险地,李承允也心甘情愿吗?

她正思索着,突然听见瑞王叫她的名字。

“江流。”

江流抬起头。

“姚凌之死,我未曾下令。”

车厢内烛火摇曳不定,她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悲,只觉得那双眼睛如深潭一般恐怖幽暗而深不见底。

“可你袖中藏刀,从未收回。”江流轻声道。她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落在李承允心口,昏暗的月夜中更使得人胸口发闷。

李承允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放箭之人,不见得是弯弓之人。姚平川手握兵权、心思难测,他素来与荣王交好,皇上忌惮他许久。如今他在殿内失态,已是无力回天。”

江流闻言,心头一震:“姚凌一死,姚平川心中唯有仇恨。纵然他手中权利已失,但这份仇恨足以让他拼死一博。”

她闭上眼,再次睁开时,见李承允仍捏着那枝枯梅。江流深吸一口气:“你可知贞妃……”

“自尽。”李承允道。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殿上的人,人人都在看箭射向哪里。”李承允语气放缓:“却少有人在意,箭未射中时,又会折向何处。”

“你不必插手此事。”他盯着江流的眼睛。

“那我呢?”江流不答反问:“我是箭的方向,还是弓上的一根弦?”她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弧度:“执箭者又是谁?”

江流俯身凑到李承允面前:“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李承允盯着面前愈加放大的脸,沉声道:“三日前,何千盛上朝时曾检举揭发认姚平川结党营私、克扣军粮。”

何千盛?

江流睁大眼睛,复述李承允曾对她说过的话:“姚平川平定边疆,姚家子嗣代代忠义,皆以驰骋沙场为己任。”

李承允道:“不错。”

他正准备详细同江流讲一讲那日何千盛在大殿上的一番犀利说辞。可江流仿佛突然对这事不感兴趣了。她上前两步跨坐在李承允身上,满心欢喜地搂住他的腰,伏在耳边轻声道:“你怕我死。”

她不去看李承允的表情:“你早就知道,所以不让我献舞。”

李承允不答,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指腹轻而缓地摩挲。

“给我制只箭吧。”江流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李承允身上,轻飘飘地说。

“箭。”李承允问:“还是剑?”

“箭啊。”江流微微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有的人,弯弓只为射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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