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晨，别跳！”

莫晨倚在窗边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没做声。林婉见他这个反应才确定他只是少见地出现在白天的窗口吹吹风。

“当我没说啊……你，你呆着吧。”

莫晨冷淡地应了声，看着她假装很忙地走过去又拐回来。

“额……冒昧打扰，你为什么要靠在这？”

“困了，吹风。”莫晨的回答看着像敷衍，但林婉知道这八成是真的，毕竟她没见过莫晨撒谎过。

“那……”她艰难地没话找话，赖着不走，“吃了吗？”

“没。”

“今天天气真好啊。”

“好。”

“Astyre在吗？”

“在睡觉。”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一起睡？”

莫晨的嘴角抽了抽。林婉看他埋头遮住脸，不知道是哭是笑。

“林婉，”莫晨转过身看他，表情平静，“你可以直说的。”

“诶？”“是叫我离开危险的地方，还是叫我回去休息？或者是组里的事情？你说。”

这么直接？林婉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最后她还是向前了一步，先把他扯回安全地带。

“组里的事情。”她清清嗓子拿出工作状态，“组里的摄像插件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需要你配合试验一下插件和Astyre的适配性……”

“Astyre已经有摄像功能，不需要了。”

林婉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想必是她的表情太过夸张，莫晨便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向她展示自己的屏保。那上面，正是一张Astyre的居家照。

“你看。”莫晨浅浅地让她看了眼便宝贝地收起来，“你们的插件和Astyre的适配性肯定小于Astyre和Boreas的适配性。”

“所以……”林婉思考着这句话的意味，“你又要像上次那样？”

“哪次？”“上次！记录重播功能！”

莫晨似乎在斟酌。林婉知道他不是在思考要不要收回自己的否定而是在浑浊的记忆里回想起上次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哦。”

她得到了一个哦。

“莫晨！！！你……”

林婉的拳头差点就上去了，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也打不到。但她那叫一个气啊！

“莫晨！第二次了！我们这个月的努力又白费了！你下次就不能来对接一下工作吗？你是天才你了不起啊！你一个人这么厉害你自己去干啊！”

“嗯。”

“给我说话！”

“话。”

林婉满头黑线得无语了。这件事情和她的硬件设计也有关系，莫晨简单地一句话就否定了她几个通宵的结果。她现在不得不重新设计，按照莫晨的程序重来一次。这种情况换做谁都会生气的。

莫晨站在那平静地像个局外人，或许他早就料定会重演这种失误。他的平静和林婉发疯相对比，显得他像个正常人一样。

“我真是服了你#@?*……”“可以试试你们的。”

林婉把将话又一次咽下去，这一次差点被口水呛死。她抱着手臂藐视莫晨，阴阳怪气：“哎呀，我们不行的，哪里比得过你……”

“我开发的是连接手机的功能，约等于我的私人功能。如果你们的可以用，当然以你们的为正式版。”

莫晨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他不想废话了。

“现在就去测试。”

“你……Astyre不是在睡觉吗？”

莫晨已经半个身子侧进了门里，他没回头看她，漫不经心。

“Astyre已经可以嵌套循环了，我们可以在他的梦中进行‘二次模拟’。”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过于温暖的空气让人困乏，林婉看着莫晨靠在椅子上就这么打起了瞌睡。她猜他是吃了药的，不然刚刚的反应也不至于那样迟钝，他也不至于在自己面前睡着。

如果安还在，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每个月花那么多钱去买药吃。

她捂了捂嘴，她知道自己嘴贱，做事跳脱。莫晨这种极有原则的人能忍她也实在是不容易。

莫晨现在的模样没有平时那么森冷不近，林婉可以肆无忌惮地观赏他绝美的下颌线和鼻梁。她实在庆幸那么多次灾难都没有毁掉他这张脸。

只可惜安……

林婉能做的也只是苦叹，她当然忘不了莫晨那两个月的失序状态。她永远会记得那次她代替导师来照看莫晨的那个晚上，她阻拦下的那个浑浑噩噩用软管自缢的莫晨。

“离我远点，别妨碍我。”

“是我杀了他……他还在这。”

莫晨阴霾的双目因为缺氧和癫狂变得血红。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会被他反手掐死。

可他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林婉见过他在那短暂甚至称不上是大学时光的日子里的模样。那时他还对自己有信心，他会努力去融入集体，去努力模仿像一个正常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生活。

他本来没有服输的。但他的倔强，已经被车撞得粉碎。

他和他，也曾经是她的朋友啊。

“……莫晨。”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打扰了他的休息。她赶紧住嘴，小心打量莫晨的神色。

她确实有些怕他。

“怎么了？”莫晨揉着脖子有些迷糊，这个时候是他最像以前的样子。等他清醒过来，发现那些事实，他眼底的光便不会再向除了Astyre之外的任何亮起。

“没……没事。”她有些局促地撇开目光避免对视，“那个……我向你道歉。刚刚我情绪比较激动……”

“嗯。”莫晨心不在焉，他还是困。

“我以后会注意的……虽然我之前好像也这么说过……但，我以后不会再用之前的方式和你沟通了。”

“哦。”

“还有……上次我不该打扰你们的约会……还有，上次我不该开那种玩笑……还有，上次我不该私自闯进来……”

莫晨已经不说话了。他盯着林婉，又好像没有看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周身的氛围却让人感觉极不舒服。但林婉毫无知觉还在陈述自己的错误，她好像说不完一样。

“还有，还有上次我对Astyre做的事情。我……我不该上手的，但他太可爱了……”

“你说过了。”莫晨的指尖敲着扶手。他斜着靠着，对于Astyre和她的一切事情他似乎都很不耐烦。

“哦哦哦，没事……你睡吧。”

莫晨的目光被收了回去。他撑着脑袋盯着地板，随后轻叹一声。

“我也不会追究，你没必要记这些。”

他低敛着眉，对自己摇了摇头。林婉不知道他又是想到了什么，她早就不该再捉摸他的想法的。子非莫，安知莫之思？

“莫晨，你……”

电话铃声很突兀地响起。是莫晨的。林婉看见了以长串号码，这是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

莫晨对着空气中的什么做了给噤声的动作，好像那里有一只烦人的狗狗一样。他仔细盯着屏幕片刻，似乎在确认事实。她看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而死灰，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厉鬼一样。

“林婉……”他簇着眉，像是厌恶憎恨又像是恐惧。他看向她，话里有些求助的语气。但这些情绪都在瞬间消失，他又变回原来的模样，那个处变不惊的样子。

“谁？”林婉起身向他。她在发问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还能是谁？这一切的起源，他的母亲。那个曾经闹到院里来要拉莫晨回去，逼得莫晨落下“持刀伤人”的口舌的泼妇。

莫晨拿着手机的手很稳，很镇静。他接听了电话，打开了免提。

“喂？哦，莫晨啊……”

莫晨把手机对着林婉，好像她才是本人一样。

这一次的泼妇一改往日的大嗓门和泼辣强势，居然打起了感情牌。她说莫晨的父亲病了，希望他来看看，言外之意最好来资助一下。林婉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莫晨为什么还希望莫晨回去，直到她听见有人控诉这个失职的母亲是只生不养的败类、是神经病的生源。

她兴许是觉得脸上没光才希望把莫晨抓回去关着，也有可能是因为丢了工作需要用钱，总之不是因为母爱爆发。

“莫晨啊，之前是妈不好，妈希望你能回来。今晚我就给你做晚饭等你回来……”

林婉看了莫晨一眼，看着他的波澜不惊或者说是麻木不仁。她动动口型，问他怎么办。

莫晨毫不犹豫地打断对面的话挂掉了电话。他将手机扔到一旁就去看Astyre，像是一个慈父害怕惊扰了孩子的安睡一样。

“我已经托Boreas把拍摄的影像资料发过去了。我想大概还需要微调，具体等院长开会回来再安排。”

“你去吗？”

莫晨回头看他，目光瘆人。

“去什么？”“去……你妈那里。”

林婉看见他扯着嘴角讥讽地轻笑。

“第一次给我做晚饭，我当然去。”

林婉觉得自己真有必要报个警什么的。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皎洁。天上的月和地上亮起的灯火遥相呼应，倒是一切安好。

打开门，看见热烈的灯光和温暖的问候，或者是一桌饭菜，一天的疲惫在此刻也尽数消散。那种归属感，莫晨很陌生。对别人来说的港湾于他而言从来只是废墟。

或者说，莫晨一家三口都不曾有过家庭的概念。因为无论是谁将门打开，看见的都是死寂和黑暗。

一如既往，今晚也是。推门而入的女人也没抱希望，她根本也没准备什么晚饭。那一通电话只是用来作证她的正义，将无情无义的标签转到自己的儿子身上罢了。

她蹬掉鞋子走进屋里，伸手打开了灯。

“母亲晚上好啊。”

她几乎是一惊，接着是震撼。她在第一时间没能认出窗边倚着人，至到那声久违而拗口的称呼结束她才想起面前之人。

“你……你从那里进来的？你应该没有钥匙了……”“我从哪里离开的，就从哪里进来。”

当然是窗口。女人还记得他跳下去的时候砸坏了楼下几个住户的晾衣架，让她不得不赔了些钱。

“你真是疯了，这里又不是一楼！你要是又摔下去了，我和你爸的脸面往哪里放？他们又要怎么想我们？”

莫晨的脸上挂着虚情假意的微笑。他点点头，好像在认错，又好像只是开个玩笑。

“母亲，我记得你说，今晚要给我做晚饭的吧？”他指指空空的桌面，无辜歪头，“我好像看不见。”

女人把包一扔，儿子的突然出现惹得她极不痛快。

“没做。”“那请母亲好好估量一下，如果给邻居知道您连一顿饭都不愿给回家的孩子做，他们会怎么嚼您的舌根？”

他人畜无害版迎上女人恼怒的目光，逼得女人想像以前一样给他两巴掌。

“行，那你坐着。我去给你做啊，你在这等你爸回来啊，别走啊。”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身进了厨房。莫晨却也很自然跟进厨房，站在了女人身后。

“母亲其实不必如此。”他像是个撒娇的孩子一样从身后揽住了女人，将她抵在了灶台上。他修长的手指一勾，抓起了挂在边上的水果刀。

“您白日操劳，我怎么还能让母亲您亲自下厨呢？”他冷笑着，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恨意逐步攀升。他双手一撑便拦去了女人逃跑的去路，面带微笑地附身逼近。

“你……”女人条件反射地躁怒起来，她抬手就要甩他一掌，手腕却被稳稳拽住。

“躁郁症，对吧。”莫晨的手臂发力将女人死死拽住，“因为我，因为我这个碍事的孩子，对吧？我活着有愧于你，对吧？”

他说得诚恳，像是真的认识到了错误一般，女人却能看见那双陌生的瞳孔里那极致的冷静的疯狂。他没有像上次一样愤怒和癫狂，他甚至垂眸摸索起女人的皮肤，似乎无比心疼。

这场面，真是瘟腥。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哦，只是回家，然后向我的母亲赎罪。”

他拿着的刀明晃晃地量着，挑动女人脆弱的神经。她反手抄起一只酱油瓶子，率先砸在了莫晨头上。

莫晨没有躲。他的身子晃了晃，随后迅速迎上。

“别着急，母亲。”他的额上滴下油来，他却笑了，“听我说完，好吗？”

他将手中的刀塞进了女人手里，双手握住了刀口。他像毫无痛觉一般握紧，笑着将胸口靠了上去。

“母亲，来吧。”他温柔却又冷漠，只是抓着刀让刀尖戳进皮肉渗出血来，“这样，我才有资格回来，不是吗？”

“你真是疯了！”女人怒不可遏。

“那多亏了您啊母亲。”莫晨讽刺着。

僵持的场面直到又有人推门进来为止。女人一把推开了莫晨，刀也摔在了地上。

身为莫晨父亲的男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发生一切，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女人冷笑一声，“你儿子为了那个屁也不是的幻觉要杀人呢！”

屁也不是的幻觉？

莫晨的瞳孔猛烈地缩起，杀心四起。他盯着那把刀，那把掉在地上的刀。他看着那抹银色的光芒，他几乎要冲动地扑上去。

“冷静点，莫晨。”【祂】说。

他攥紧拳头低着头似乎在压抑自己，最后对自己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他阻止了那些可怕的**，逐步恢复平静。

“母亲，你已经够了。”莫晨抬头看向灶台边的女人，表情已是冷静和理智，“这就是结果。”

“我不会回来，您也不会想我回来，就是这样。”

他转身，好像看不见男人一般侧身而过，走出那个窒息的囚笼。

幸好今晚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莫晨……我的天啊你怎么了？”

眼看他毫无反应就要擦肩而过，林婉赶紧抓住他。

“等下等下，Astyre……”“Astyre怎么了？”

“你……”她扶额，“还是这招有用。”

莫晨僵在原地看了她几眼，最后还是转向她。

“你把Astyre带来了？”“没没……只是他醒了一直在问你去哪了。你没带手机他很担心。”

她看见莫晨的眉眼在瞬间柔和下来。

“没有就好，别让他看见我这样子。”他掩住被染红的衬衣，又去看手上的伤。

“你得把伤包扎一下的……”“是，我要遮一下再去见他。”

他一下子变得好乖，乖乖上了林婉的车，乖乖接受了包扎，还擦去了头上的液体。他拼拼凑凑把破碎的自己拼回去，尽量完好地送到Astyre面前去。

林婉有些怅然，或许莫晨能够活到现在却是依靠着Astyre。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他在意的只是那个他而已。

“我就送你到这吧，你自己上去，小心点。”

这个与世界脱轨的家伙需要的太多，却也太少了。

她看着莫晨果断地下车去。她觉得他不会回头。

可他却突然转身回来，趴在了车窗边。

“今晚的事情，不要让院长知道。”

“嗯。”

“还有，十分感谢。”

苦叹啊，苦叹。惋惜啊，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