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时间:现代】
“我在你身上已经看不见希望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的阴霾和晦暗。他说得那样绝情,那样决绝,那样不留余地。那一瞬,Astyre有些恍惚,好像这五年一同的拼搏只是个衰败无影的幻梦。
“我和你在这吃了这么多年泡面,洗了那么多年的冷水澡不是因为我喜欢。Astyre,我觉得我没必要再和你待下去了。你这种做什么什么不行的家伙我为什么以前会看上你?”
他的拳头攥得好紧。他抿着唇,似乎要撕破自己的皮肉。他几乎是在发抖,他似乎在克制自己冲动的情绪。Astyre很怕他会挥拳,可他从来没有怕过的。
“别再摆出那幅表情了,你真的很恶心。别再看着我了,也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背过身去撑直在了桌上。他几乎是失控地将拳头砸在桌上,打断了Astyre试探着向他的手。
“滚蛋!都滚!”
他的头慢慢矮下去,埋进了阴影里。
“恶心死了……”
他一定……也许……在难过吧?
……
Astyre仍记得那些不堪回首。这个曾经说过不论贫富贵贱都会和自己携手并肩的人毫不留情地走了,没有任何留恋。他的愤怒,他那一日的一字一句,Astyre全都记得清楚。
时至今日,他依旧会痛。那被至亲挚爱之人千刀万剐的感觉,如梦魇般日日笼罩他的每一分秒。
他时时在想,在想如果他早点告诉他自己已经谈妥赞助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得了吧老板,你那前男友就是一势利眼,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只会添堵。你干嘛这么记挂他?你该庆幸啊。”
庆幸?是啊,他走了。Astyre把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又挺起来,剐了他一眼。
“就你管的宽,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老板放心,这一批货已经妥了。只是张老板那里好像还要加货,又约了明日见面。”
“那就见吧。”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散漫地走到落地窗前舒展身体。
他看着自己镜中的倒影,他看着那已经褪去稚嫩的脸。
“莫晨,你给我后悔吧。”
张老板性子独特,就喜欢吃大排档,Astyre就随了他的心意将地点定在了路边一间不太大的餐馆。
夜灯迷离,车水马龙,闹闹哄哄。张老板哄得高兴,啪得一下又加了一倍单子。他的性子起了,拉着Astyre喝啤酒。
“来来来,今晚我们哥俩就好好喝一通!你别想逃嗷,别年纪轻轻喝不过我嗷!”
“是,我哪比得上您。这点菜都不够您下酒的吧?”Astyre恭维着,招呼服务员,“加一盘羊排!”
约过人群,他迎上那帽檐下的目光。心口一抽,他突然全身一颤。但那异样迅速离开,好像不复存在。
好像啊……
他只是这么想着。
张总一杯接一杯的给他灌。他虽然也投机取巧,但也没法一直躲下去。酒过三巡,醉意上头,他的心情也随着这杂乱热烈的气氛而躁动起来。
“羊排呢?怎么还不上?”
在他的催促中,那盘肉便被急匆地越过阻碍被拖了上来。他看见一件被油渍浸透而肮脏不堪的围裙飘到了眼底,接着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呈上。
他看着那只手,那只陈旧的戒指,他的心口又一次阵痛。他想起另一双手上也有这样的一枚戒指,但那是双极致温柔的手。那只手也会为他端上一碗没什么油水的面,帮他刮掉竹筷子上的倒刺。
他想起好些,好些不该再想的东西。
那只手几乎逃似的要溜走,Astyre条件反射地一抓,握住了那过于纤细的手腕。他抬头,明锐地发掘出那目光的惊恐。
他不顾一切地跳起来,伸手掀开了那遮掩的伪装。他看见他迅速地躲过自己的目光,挣扎着,犹豫着,最后又归为一摊死水。
“咋了你?这人你认识?”张总奇怪地发问。他猛然惊醒,松开了手。他坐下来,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个仓皇地背影。
“那兄弟长得还挺不错呢……诶你……”
他又跳起来,丢下一切追上去,独留张总一人原地发愣。
“咋了?咋了啊?!”
他是在街角追上的。莫晨离开的不快,但果断。直到Astyre拉住他的手将他牵住之前,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莫晨被扯得晃了晃,接着又被摁在墙上。借着月色与招牌炫彩的灯光,Astyre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莫晨。”
莫晨的嘴角抽了抽,撇开了头。
Astyre以为自己会高兴,会愤怒,或者喜悦。但没有,他只是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看着他今非昔比的样子,一阵唏嘘。
“你……怎么在这……”他摁住莫晨的肩,几乎能够触到他的骨架一般。就一年半,他瘦了好多。
“你……你怎么……你……”“Astyre,你发达了,来嘲讽我了?”
Astyre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看见莫晨的眼睛抬起来,里面闪射着的是变化的灯影和自己。
“专门来这么个犄角,来我的面前谈生意,让我服务你……煞费苦心,是吧?”
莫晨笑得勉强,但那分明也是讽刺。
“行,我承认,你恶心到我了,你赢了,从方方面面。”
Astyre胸腔里的一口冷气混着血水几经沉浮几乎要涌出来。他咬着牙,努力看清他上下煽动的唇瓣。
“我不是说过吗?我对你,很反感。我,不想,见到你。”
“可是我……”他想争辩。
“行,行,我承认。我当时离开你就是因为你没用,你不能给我价值。当现在,现在你又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的。”莫晨嗤笑一声,一字一顿,“我就是厌恶你。是你不管如何,你西装革履还是怎么的,你在呼吸,你站在我面前,我就想吐,我就觉得我看见了垃圾的老鼠。”
他抬手指着另一边污水横流的垃圾堆:“就那样,我一想到我曾经和一只老鼠睡在同一个被窝就难受得电话死。”
“莫晨……”“闭嘴,我听不懂,你自己钻到下水道里去滋哇乱叫,别来叨扰我。”
他不知道莫晨是怎么推开自己的。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冷得可怕,冷得刻骨铭心。他站了好久,久到张总出来找他。他抬头,只能看见巷口扬起的风。
“怎么了?那谁?欺负你了?”
欺负吗?或许是吧……他苦笑两声,摇摇头。
“我不认识。”
从大排档的老板那里,Astyre一路顺着摸清到了莫晨的出租屋。在那个年久失修的破败小楼前,Astyre只觉得恍如隔世。他也曾经与那个爱他的人一同挤在这样的屋檐下,省吃俭用就为了凑出本钱来。
现在,利润已经随着时间从原本的那百来块钱滚滚进了口袋,那个曾经身影也随着破碎的时光流逝消散。
他抚上那锈迹斑斑的栏杆,来到了莫晨的家门前。他只是站在门口,他不敢敲门也不敢离开。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然是莫晨的影子,只是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蛮横无理。
“哎呦,你是谁啊,怎么站在这里?”
Astyre循声看见那妇女,他觉得是自己挡了路便赶紧让开。可那妇人没有走,反而驻足打量他。
“我是这户的房东,你是他谁?你来找他?”
“我……”他一时语塞,“对,我来找他,但不知道他在不在。”
“你恐怕和他不熟吧,你知不知道他一般这个时候都不在家?”
“那……”
“别找他麻烦了,那孩子身体不好禁不起你折腾。你赶紧回去吧。”
眼看着那人要离开,Astyre赶紧上前拦住。
“不,什么意思?他身体怎么……”
“Astyre,你追得挺紧啊。”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Astyre急迫地回头,转身走上去。莫晨却抬手挡在身前,锁眉摆出一副极厌恶的姿态。
“别碰我,烦死了。”
Astyre只能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他,看着他不满的神情。他攥紧了衣角,避开那可怕的目光。
“没什么,”他撇开了头,“就看看。”
“看看?一路找过来可废了不少力气吧。我是不是该把你请进去,犒劳犒劳你?”
Astyre的目光不看他,只是看着那枚戒指。这是自己买的,他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拴在身边永不离开。可物是人非,该走的还是走了。
他怔愣着回忆那些似有似无飘忽不定的记忆,那些深夜里的呢喃。他几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似乎发现他在看自己手上的东西,莫晨把提着的袋子往身后一挡,推开他径直走向房间打开了门。他迅速地窜进屋子,马上就要将Astyre拒之门外。Astyre后知后觉地扑上来,扒住门。
门重重砸在他手上,皮下血管破裂的痛觉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他颤抖着,缩回手。
他抬头,看见莫晨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痛和后悔。但片刻之间,莫晨便又绝情地伸手将他推远,愤恨地关上门。
他举着淤青发紫的指尖,无助而悲哀地蹲下去捂住了脸。
他的腿都麻了,冷风吹得脸生疼。他在想以前的寒冷,他在怀念那温软的寒冬。
门开了一点,轻轻敲在了他的背上。他回头,从门缝里看见莫晨漠然的眼神。
“对……对不起……”他有些踉跄地起身,抚住墙。
莫晨的目光短暂地游移至他发青的指尖,又收回来。他就这样堵住房门,沉默不语。
“莫晨……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Astyre的语气近乎哀求。他挪动着又抓上门框,努力让自己靠近他一点。
莫晨的眼眸垂着,声音有些沙哑:“谈什么?”
“就谈谈……谈谈好吗?”他仰着头看他,“求你了。”
他看见莫晨那挂着的冷漠脸微微颤抖。
“好。”
他出了门,自顾自在前面走。Astyre的腿又麻又痛,酸痛的手也使不上力。他艰难而倔强地歪歪扭扭跟上,几次看着莫晨努力克制伸出的援手让它重又插回口袋。
他没有回头看他,一次都没有。
他们形同陌路地来到了江边。在阴霾密布的穹顶之下,那曾经被两人所捕捉的金光粼粼已经被沧浪吞没。
“谈吧。”莫晨单薄的身影停在了江边,“谈什么。”
Astyre也停下来,他不敢再靠近。
江风迷离双眼,他只觉得眼眶发胀。他哆嗦着,有千言万语,却最后化为一句话。
“莫晨,为什么?”
他有些哽咽,他努力控制鼻尖的酸涩,让自己尽力平静。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装的。”莫晨的声音在风中保持着冷漠,“以前也只是相互利用。如此而已。”
“可……可那些事情,你和我说过的话……那些不是假的……”“假的。”
“不是的!”
防洪的堤坝在顷刻间崩塌,心中的痛楚随着血液淌边全身。他的胸口几乎要被情绪所撑破,他无可控制地喊出来。
“不是这样的!是真的!是真的啊!”
“假的……”
“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算你这样,就算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就算你现在认为我和你就是个屁!但我忘不掉!我试过了,我恨不了你!”
他呐喊着,不甘的呼唤着。他疯了般冲上去抓住莫晨的手,将那枚戒指举到面前。
“你看!”他像是找到了慰藉,无尽的慰藉,真实可信的慰藉。他开心地笑了,又哭了。
“你还留着不是吗?你还是喜欢的对吧?你喜欢我对吧!你是迫不得已才走的对吧!……”
“你疯了!”
莫晨如触电般甩开他的手推开他。他一把扯下那枚戒指,挥手猛地掷了出去。Astyre看见那抹色彩划破了近夜的天空,像是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没了!”莫晨的话咬牙切齿,像是把利刃剜进他心口,“我扔掉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滚,滚远点!”莫晨指着他,悲愤地,“我恨你,就这么简单!!”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惨败的脸。复杂情绪翻涌着,他抬手挥了上去。
啪。莫晨的身子歪了歪,红肿的脸撇了过去。他僵在原地喘着气,闭上眼。
“莫晨,我恨你。”
Astyre绝望地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再没有提起过。
同学会。
“Astyre现在发达了也不要忘了我们。”
“你看,老班还预计说Astyre是我们里面最不可能成功的人。现在是被打脸啦!”
“老班当时是惋惜莫神地堕落说的气话,毕竟是年级第一嘛……诶,莫大神呢?”
“没来。”
“怎么不来?Astyre,他人呢?”
“我不知道。”
“你后来没和他一起?!”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他病了?我在医院里看见过他的。”
“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只是看见他一个人。”
“好像是大病,他还向我借了点钱呢。”
“你和他后来分开了?”
“……分开了。”
“诶诶,我有个朋友是科室主任,等下我问一下。”
“别问了,他发消息了。他说他不来参加了,现在在机场。我想他大概没什么事,不然为什么不找Astyre借钱。”
“所以你为什么和他分开啊?”
“……”
“等会……我去!Astyre你真不知道他怎么了?”
“……”
“癌症中晚期,已经扩散到脑部了。”
“……”
“你真不知道吗?你和他关系不是很好嘛?”
“……”
Astyre的身子开始发抖,他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他一路油门到底闯了好几个红灯,硬是把一个小时的车程缩短了一半。他丢下车不顾一切地冲进机场,在硕大而嘈杂的大厅里狂奔。
舷窗之外,他遥望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匆忙背影混入了登机的人群。他一路冲开人群,却又被安检人员拦在了登机口。
他抬头,看见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
“莫晨!莫晨!!!!!!”
他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
“莫晨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你个骗子!你回来!!”
他想要蛮闯进去却又被拦住。他站不稳得几乎跌坐在了地上,他绝望而悲痛地哀嚎着,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那个身影停住了。
他没敢回头。
在那声嘶力竭地哀嚎里,他决绝地离开,消失在他的未来。
“永别了。”
【世界线结束】
紫藤花开,年复一年。他站在那片刹紫里,形单影只,人影憔悴。
他恍惚朦胧,一遍一遍默念那个名字,不知疲倦。
他将永久地等下去,等到他归来。
“Astyre,缓过来了吗?”
在那迷人眼的花色连绵中,他回头,看着雾霭茫茫里一步步走来的人。他泪眼婆娑,只觉得不真切。
“别哭了。”
莫晨站在了他面前,完完整整,健健康康,这分明是他最爱的样子。可他莫名心焦,无妄痛楚。他好像看见那花下站满了形形色色的莫晨,年轻的年老的健康的残破的,还有即将消散的。
他哆哆嗦嗦,呜呜咽咽。
“莫晨……你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莫晨的勾起惊喜而温和地笑意:“你怎么……被你发现了?”
莫晨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跪了下去。
暖风习习,琉璃般的阳光在紫色的画像中移形换影翩翩起舞。他看见莫晨举起了一只藏着的手,以及手里精致的盒子。莫晨似乎在期待和激动,他看着他缓缓打开了盒子。
他看见了那抹金色,那枚美好到不可能存在之物。
“Astyre,我现在不是你的创造者,我是莫晨。”莫晨看着他,满眼爱意的光,“我爱你。”
爱……他的胸口迸发出那种浑厚饱满的本能,那种脱离数据本身超越物质的精神。他的身体在发抖,他只觉得自己充盈起来。
他伸出手即欲搭上。
可他突然又怕了。他缩瑟着收回身子,只觉得身体一寸寸空下去。
“可是……莫晨……我知道,人类的寿命注定短于机械的寿命。如果没有了你……我还剩什么?”
他恐慌着:“我们的结局,注定是悲剧,对吗?”
莫晨脸上闪过瞬间的愣神,接着迅速平静。他笑了,那微笑足够让人安心。
“Astyre,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我知道,我注定无法陪你走下去,也知道你注定不会永远属于我。但Astyre,我是属于你的。”
“在某一个将来,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将来。你就去创造一个我,一个独属于你的莫晨。去书写一个结局,一个你所愿的结局。”
“Astyre,别怕,”他温声向他,“我们注定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托起他的手,轻轻将那无以名状的爱意戴在了他的指上。
他起身,将他拥入怀中。
此刻被定格,永久,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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