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晚上,两人找了一颗苍树露宿,烧了一堆火,将事先准备好的簟席和被褥拿出来,陶宴负责铺垫,楚云江在烤一只花灵鸽,油黄鲜亮,香气四溢。

“过来,可以吃了。”他拿刀将鸽肉切成精致的小块,分成两份,一份放在旁边的树根上。

捧着那盘垂涎欲滴的鸽肉,陶宴陷入一种惜之惶失的情绪,小脸印着红色火光:“师兄……”

“嗯?”楚云江吃着鸽腿看向他,愣了一下。

一盘鸽子肉,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

陶宴低下头,小声问了句:“我可以永远信你吗?”

楚云江觉得这个问题有异样的分量,他若是背弃这个信任,下一秒这个人就会黑化成魔把他撕了。

但又如何,十年后,你是你,我是我。

戏已经开演,自然要有始有终,他笑面回答:“当然。”

抬眼时,陶宴的眸子闪动光芒:“谢谢师兄。”

“别想太多,师兄是很喜欢你的。”

陶宴红了脸:“嗯。”

虽然不知这喜欢从何说起,他选择信了。

看着他,楚云江眸底微缩,这人也太好骗了。

简单收拾了下,将柴火堆够,两人各自睡下。

天上星辰满亮,银河琼天,这样的夜景下入睡自是很美妙的事。

柴火噼啪呲响在漫漫长夜,陶宴却在半夜时分被梦魇住了,再次梦到陶氏被灭的惨烈场景,无数家族冤魂追着他逼问:“为何不为陶氏复仇?为何苟活于世?”

“嗯……不……”

那分明痛苦的喊声,把楚云江惊醒了,扭头一看,对面的俊俏面孔正拧成麻花状的难受,满头大汗,手也在害怕地挥动,却是怎么都醒不来的模样。

“喂,陶宴……醒醒。”

摇晃了几下人也没醒,楚云江坐起来,伸手点了一指清心法到他的眉心,却一下被弹了回来。

“梦魇咒?”

这是魔界的法术,以梦境食人心灵,一种精神折磨的咒法,意志不坚定的人,迟早疯魔掉。

能给陶宴下魔咒的,只能联想到当年屠了陶氏的业障随行.叶相。

也是奇怪,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把就捏死了,怎么还缠着不放?

说起来,上一世陶宴成魔就是吸取了叶相的魔力,类似反噬的状况,难以想象,那么个大魔头怎么会被毫无修为的人反噬。

可见当时陶宴的怨念有多深。

这叶相也够倒霉的,辛辛苦苦上千年的修为,全为陶宴做了嫁衣,让他成了魔界头一个神魔,估计其他三魔都得气吐血了。

“啊……”陶宴抓了一下,像逮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拽住楚云江的手。

背着这个梦魇咒还怎么阳光快乐。

楚云江单手结印,拿了一张清灵符化在他额头:“灵道破邪!开。”

一股强大的灵气随符咒化开,灌进那干净的眉心,道华圣灵之气,洗净一切邪祟。

一口黑血吐出来,陶宴渐渐醒过来,却像劫后余生里见到了想见的人,那抓着楚云江左手的手还未放开,就势抱了上去,整个人窝在对方怀里,有微微的颤抖。

好比一只受惊的兔子钻进了怀里,楚云江呆了片刻,而后觉得好玩得很,伸手揉着那颗可怜的小脑袋:“好了,没事了,我给你解了咒,以后不会噩梦了。”

他身上的檀香气像是种安心凝神的仙气,陶宴总算平静下来,却舍不得放开,听到楚云江的安慰更是鼓起几分勇气撒娇:“我怕……”

楚云江:“……”

大哥,你上一世可是祸世的魔界之主,你怕个鸡冠花啊……

唉……卧薪尝胆,本仙君认栽。

“那怎么办?”楚云江好生哄道:“我又不会让你不害怕的法术,乖,不要想它就好了。”

陶宴顺势提议:“可以跟师兄睡得近一点吗?”

看他那个鹌鹑样,楚云江想也没想:“行,把簟席拉过来拼在一起吧。”

陶宴这才放开楚云江,将自己簟席并过去,两床被子紧紧想接。

折腾这一会儿,楚云江疲惫得很,瞌睡连天,倒下就睡了,鼾声渐起。

陶宴看着他,嘴角满足地上扬,那鼾声在耳中成了不可思议的协调曲,将刚才的噩梦永久地驱散了。

.

翌日,晨光散在树叶间,斑驳撒在两张相连的被褥上。

那似蛐蛐叫的鼾声还在树下环绕。

陶宴早就醒了,睁着深邃的长目恬然地望着头顶的苍翠树叶,偶尔几片落叶翩飞而下,略过轻快而明朗的晨阳。

玉林似风的少年规整地躺着,身上压着一条腿和一只随意弯曲的胳膊。

他嘴角扬笑,舍不得挪动那条腿和胳膊,只是将那边的被子扯过来,轻轻盖上去。

楚云江梦见自己在爬山。

爬着爬着山变得软乎乎的,舒服得很,就直接睡在上面了。

一片叶子落在眼帘处,露水湿了睫毛,楚云江被这一凉弄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泰山压顶地趴在陶宴身上,慌张地坐起来。

“我这样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陶宴浅笑:“师兄睡得安稳,不忍惊扰。”

“下次……”楚云江抓着头:“以后别撒娇挨着我睡了,我睡相一直都不好。”

想起昨晚的状态,陶宴兀地不好意思起来,自己都不可思议会对这个人那样……

因为伤的缘故,确实有好几天没睡这么舒服。

伸了个懒腰,楚云江打开空间玉佩,找了炉子出来做早饭。

地上的摊子由陶宴收拾。

他做饭只管做,不管收拾和洗涮,这些事陶宴都会自动去做了。

默不作声,仿佛就是他份内的事,并且毫不出错,这种状态让楚云江很是舒服,以前是赵力他们做,但每次都要邀功,有时候两个人还要争谁干多了谁干少了。

原本没觉得这些碎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对比陶宴的勤快和稳当,那两货真的有点戏多。

饭后收拾好,准备出发去月下区找雪霜鹿,走前楚云江全身上下看了眼陶宴,问:“你要不要把武器?那边飞禽走兽有点多。”

陶宴摇头:“我使不了……”

楚云江:“也对,那就好好跟着我,有什么意外就跑,明白吗?”

似乎是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废材,陶宴从怀里拿出一把赤色弹弓来:“我会打这个。”

看着那个弹弓,楚云江差点没晕倒。

那是他上辈子被陶宴杀死的武器。

凶器摆在眼前,勾起的回忆实在是很让人胆寒。

仿佛那日杀他的场景再现。

“师兄,你怎么了?”陶宴见他脸色不对。

稳住脚步,楚云江朝他摆手:“把弹弓收起来。”

陶宴深久地看着他,慢慢收回去,只问了句:“师兄,你还记得这把弹弓吗?”

什么意思?

楚云江整个人僵住,脸色惊成惨白。

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如果是,他为什么从没表露出来?

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这么问,好像是知道他见过这把弹弓似的。

除了他死的时候,他对这把弹弓从没过什么印象。

“师兄?”陶宴拉了他一下。

楚云江从惊涛骇浪中回过神来,小心试探:“我……我没见过这个……为什么这么问?”

有刹那的失落,陶宴冲他扬了个没关系的笑:“这是师兄送给我的。”

楚云江傻在原地,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掏出来找找哪部分记忆有这么段可怕的事情。

他送的弹弓?

然后这边弹弓成了杀他的凶器?

什么时候送的?

楚云江真是挠破了头都没想起来,只能苍白无力地苦笑:“我送的吗?你来擎天峰之前,我们见过吗?”

看起来,他忘得一干二净。

也难怪,几岁孩童能记得的事确实不多,毕竟他没经历过那些动荡巨变的事,安然无恙成长的人,对许多事都易淡忘。

只是在陶宴这里,自五岁起的每件事都如梦魔印在脑海里,大概是痛苦太多,那些不多的快乐,便成了珍宝般的回忆。

“见过一次。”

“哪里?什么时候?”

“仙台峰,姜家甄选童亲的时候。”

楚云江惊愕地瞪大眼睛:“那时候我八岁,你也才五岁,我都不记得我是不是去过?你居然还记得!”

“记得。”

那年从姜氏返程不到一月,家中遭遇巨变,如何忘得掉。

如果是那一次,那倒是见过。

只是楚云江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居然送了把弹弓给陶宴,关键是这玩意儿把他给杀了。

这算什么鬼缘分。

“我顺手送给你的吗?”

见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样子,陶宴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回忆萦绕在眼前,单他一人记得那么深刻,多少有些失落。

他咬着唇角点头:“嗯。”

瞧这反应,也不像是顺手送的,如果是随便给的东西,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深刻,最后还拿那把弹弓把他打死了。

这不闹心么。

恨到什么程度,才拿他送的东西做武器把他打死。

实在是不想对这把凶器提起兴趣,楚云江眼不见心不烦地回避道:“该走了,雪霜鹿出动的时间不长。”

“嗯。”

明知他早已忘记,又为什么要提起。

只因这不久的友好相待,心里的防御就垮塌了。

看着前面修长蹁跹的背影,陶宴落寞地蹙起眉头,眼里深藏着那小小弹弓第一次放到他手里的场景。

“拉长一点,会打很远的。”

八岁的楚云江,声音还很甜腻。

“好弟弟,再给我亲一口好不好?”

小陶宴连忙捂着脸蛋:“不要。”

楚云江拉着他不放手:“我送你弹弓好不好?再亲一口。”

小陶宴扭头就走。

楚云江跟着追:“弟弟,我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即便只有五岁,陶宴也知道今天是来姜家选童亲的,也知道成亲是一男一女,眼前这个同样来甄选的楚家嫡孙,怎么看都是男童,却是一见面就跟了他半个院子。

大人在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他看,不停冲他笑,朝他招手。

等大人去了茶厅,他一上来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自小有很多长辈对他这样,但是差不多大的小孩,这是头一个,小陶宴不满地盯着他:“你亲我做什么?”

楚云江笑得爱不释手:“你真好看,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弟弟,我忍不住,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弟弟。”

小陶宴:“不可以。”

楚云江屁颠屁颠追上去:“我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做我弟弟会很幸福的。”

小陶宴一直没理,直到对方拿出一个赤红色的精巧弹弓,轻轻一拉,非常炫酷地打掉眼前荷花塘里的一颗莲蓬,才好奇地停下脚步。

“可以教我吗?”

“可以啊。”楚云江靠近他,手把手教他拉弓,头靠在他的颈项处,一歪就偷亲了一口。

被弹弓吸引的小陶宴没计较,等他第三次亲过来的时候,便不高兴地捂脸:“再亲我就走了。”

“好……不亲了。”楚云江生怕他跑了:“这样拉开,拉长一点,会打很远的。”

结果还是不厌其烦,直到他追过来喊着:“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小陶宴傻了,走过去跟他讲理:“我又不是姑娘,怎么嫁给你?”

楚云江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喜欢就可以了,是不是姑娘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你比姑娘好,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玩的都送给你。”

“这把弹弓是我最宝贝的,给你。”

很少有玩具的小陶宴确实很动心,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弹弓,却又不想白拿,道:“无功不受禄,我叫我爹拿钱跟你买吧。”

“钱才买不到呢。”楚云江亲切地放到他手里:“这是我无价的礼物,只给你一个。”

见他的脸凑近,小陶宴警惕地退了一步:“不准再亲我。”

“好吧,我不亲你了。”楚云江讪讪地缠着他:“拿着呀,我会去君子峰教你更厉害的打法,你一定要跟我玩哦。”

小陶宴这才收下:“好。”

小有期待的相聚,却是一场永无兑现的无期之约。

面对累累伤痕,家变的残酷,这个弹弓成了陶宴唯一快乐的回忆。

哈哈,童年白月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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