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试炼在卯时进山。
月下森林的结界打开，重重雾霜散去，眼前是一片不同于其他山林的颜色，深秋时节全是夏日苍绿，没有半片黄红之色，空气中充满了醒人头脑的灵气。
试炼是一种奖励弟子采山的行为，有评分制度，就是猎取灵物的品阶，越稀有就越高分。
在出发前，几乎每个人都做了灵物攻略，什么区域的什么等级的仙草或灵兽，需要什么样的战力，得多少分值，综合规划后，有计划地进行。
师尊和数十名师座在森林里巡视，防止危险发生，每个弟子都会发一张烽火符，以便及时救助。
楚云江看着身边的陶宴发了会儿呆，上辈子这个少年遇险，却没见他用烽火符，最后是偶然路过的唐明给救下来的。
濒死都不求助，不知是他倔，还是本就不想活了。
回头看见楚云江这样看自己，陶宴低了下头，目光闪躲片刻，又似乎勇于接受的样子，深目回望，扬起一抹微笑。
这种目光像遇见意中人似的，楚云江转身看了眼，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他身后正是姜琉璃在路过。
一群仙娥粉黛，美如彩画，将这绿林点缀一新。
原来这小子一直对姜琉璃有意，退了婚也心思不减，难怪上一世又复合了。
回头盯着眼前人，楚云江心中感慨：放心吧，这辈子我不跟你抢。
“走了，赶在辰时前去露霜小林。”
陶宴意外地抬起头，背着一筐瓶瓶罐罐跟上去。
露霜小林是很低阶的一片灵植区，全是常见的普通药草，还有不少特殊口味的野菜，除了火灶房，估计没什么人会去哪里浪费时间。
试炼只有两天一夜，大多人都精心规划，首先去的肯定是高级区，像楚云江这样能力上乘的人，更有选择空间，怎么第一个点去的是低级区？
为了及时，楚云江抓住陶宴御剑飞了过去。
天未亮，但能看见一片紫绿的草林里有莹莹闪亮的光，一只只发着弱光的蝴蝶盘旋其中。
看着那些蝴蝶，楚云江笑得兴奋，跳下剑，直奔过去，伸手朝身后的人招：“师弟，在萤火蝶消失前赶紧采露。”
“采露？”
“嗯，采梅草的露水，这种草叶的露水有甜香味，调羹烹茶好用的很，赶紧的，越多越好。”
“好。”陶宴放下背框，拿出里面的瓷瓶准备采露。
“梅草你认识吧？”楚云江不放心地回头。
“认识。”陶宴应道：“火灶房有这个。”
楚云江一脸奇怪：“那群火夫拿梅草做什么用？”
“做梅草酒。”
“神经病，梅草拔了根就发苦，这东西离不得土壤，拿来酿酒可想是什么鬼味道。”
这事陶宴不甚明白，但就楚云江的厨艺而言，其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拿出一个大罐子，楚云江小心躬身，寻着紫绿的草叶一片一片采露，那动作及其温柔，像怕什么珍宝飞了似的，刚刚受到惊扰而散开的萤火蝶又重新飞回来，围在那仙骨纤华的人身边，一闪一闪的萤光将那张认真的脸度了一层朦胧而烂漫的辉芒。
陶宴看呆了，好久才收回那过于直坦的眸光，有股强烈地想为那个人做些什么的愿望。
有了心愿，做事就及其努力。
直到萤火蝶渐渐消失，楚云江伸了下腰，抬头望见晨光露出云霞，辰时了。
一心扑在采露上，差点忘了自己带了个人，回头一找，只见那修长的少年还执着地抓着草取露，一脸的汗，连前襟都湿了。
看着那边五六个瓶子装满了露水，楚云江有些震惊，这小子采露能采出不要命的架势来，真是开眼界了。
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架势，楚云江走过去将人拉起来：“可以了，辰时的露水不值钱。”他又看了眼满地的罐子：“这些够我用一年的了。”
一直处于低头弯腰的状态，被突然拉起来，陶宴目眩晕迷，脚下没站稳倒了下去。
“哎……”楚云江及时将人抱住，伸手探了他的脉，气道：“你不知道累吗？又没灵力，逞什么强？在这里晕过去，我不得背着你出去？”
陶宴莞出一抹甘愿的笑：“没事，歇一歇就好了，师兄别担心。”
担你妹的心。
要不是为了重回人间，我弄不死你，楚云江忍着想把他扔出去的焦躁，耐着性子将露水给他喝了两口：“自己采的露，尝尝怎么样？”
舍不得似的，陶宴没多喝，但神情非常满足：“有点甜。”
“梅草的露甜是绵长入津的，估计你也分不出来。”楚云江掏了一张巾帕丢给他：“擦干汗，容易感冒。”
接过巾帕，陶宴捂在胸口，珍惜得很，仿佛得了一个暖炉，熔得秋霜也温柔了。
看他傻愣在那里，楚云江觉得头疼：“擦汗的，不是搂着睡觉的。”
是不是累傻了？
楚云江无奈叹气，过去夺了帕子给他胡乱擦一通，为保险起见，施法给他把衣服烘干了。
明明是毫不温柔的动作，在陶宴心里却激起了无限感动，直直地盯着那张俊朗的脸。
看在你这么拼命做事的份上，本仙君就不计较了。
弄好后，楚云江打开空间玉佩，将那些装满露水的瓶罐一一封好，存放进去。
那空间玉佩是一枚放大空间的上品法器，全部打开是一旋转的八层高的大玉柜，每一层可以放百件物品，收纳功能及其强大，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空间法器。
将陶宴的背框也放进去后，楚云江对他说：“接下来轻装上阵，紧跟着我。”转手又在第三层取了个火炉出来：“做个早茶吃了再走。清晨的第一杯露茶，人间至美享受。”
其他人都在飞檐走壁抓飞禽猛兽的时间，楚云江这在这无人区悠然自得地煮茶……
陶宴突然觉得这个人跟外界说的恶劣凶悍截然不同，反而是偏于平静热爱美食生活的至性之人。
还是小时候那个恬然模样。
在劳作后，席着青草品茗绝对是一种享受，茶水溢香，配了几块糕点，送进唇齿间，沁入脾胃，所有乏累都一并解除了。
“师兄，接下来去哪？”
楚云江收起火炉，回头道：“去水头桥。”
又是一个灵植区，多出果物，陶宴有些奇怪：“师兄不猎灵兽吗？试炼评分怎么办？”
“我哪一年的分数是低的？”楚云江自信地挑眉。
这倒是，他年年名列前茅，只是这样转在普通的灵植区，真想不到他的分数从哪里来，难道是上言师尊帮忙作弊吗？
楚云江看出他的迷惑，笑道：“时间还早，我要先满足我需要的东西，另外试炼目录里，分值最高的是十秋雪霜鹿，一只就够了。”
“哦。”陶宴这才明白过来。
雪霜鹿是月下森林最珍贵的灵兽，每年秋季在月夜生角，生角是雪霜鹿的寿劫，生出一角活一百年，生不出即刻死亡，其存活率极低。
以鹿角的数目来衡量雪霜鹿的级别，头上长一只鹿角，称为一秋雪霜鹿，两只为二秋，以此类推，十秋为极品，数量极少。
一只十秋雪霜鹿价值三千万金，分值列入前五是没问题的。
其危险性并不高，只是太稀有，楚云江在擎天峰出了名的睚眦必报，都晓得他钟爱雪霜鹿，敢抢的也不多。
在楚云江眼里，雪霜鹿有价值的原因就是可以吃，所有跟食材挂边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
要他去抓只能入药炼器的奇兽，完全提不起兴趣。
“走吧。”
到水头桥，楚云江先就着那条天然石桥下的溪水洗了个脸，随后吩咐陶宴：“采些凝香草，娇红果，飞满地，这些食材外面没有，我每年都要进来弄些，但时间完全够，别再把自己累昏了。”
“好。”
“都认得吧？”
陶宴迟疑道：“娇红果，飞满地，我不知道。”
“那跟着我走。”
楚云江起身四处寻找，脚步轻快，所进的地方全是茂盛的长草丛，脚下的虚实完全看不到，他有仙法护身自然毫无压力，只是跟在后面没有灵力的陶宴一路磕磕绊绊，在半山腰踩空一脚差点滚下去。
楚云江皱着眉轻身踏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臂膀：“踩实了再下脚。”
陶宴望着他露出温暖的笑：“谢谢师兄。”
果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若上辈子陶宴也这么阳光可爱地对他笑，估计也不会修理他了。
楚云江有种莫名被依靠崇拜的感觉，保护欲呼之即出，将人护在身边继续走。
“这个就是娇红果。”
看着那黑漆漆的樱桃大小的果子，陶宴很是不解，它哪里娇红了？
楚云江一边摘一边说：“这东西没几个人认得，我也是胆儿肥偿了一回，发现异常的好吃，来……偿一个。”他递了一个过去。
陶宴站在低处，就那么望着他，仰头用嘴去含，张嘴间唇瓣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楚云江这才扭头看向他，有点意外这小子怎么不那么谨小慎微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被占了便宜，他这辈子还没喂过人吃东西……
但又觉得这是好事，表明陶宴不再忌惮他了。
“怎么样？好吃吧？”他笑道。
仿佛什么滋味甜到心里，陶宴轻快地点头：“好吃。”
“你沾点果汁看看。”
陶宴擦了嘴角的一点果汁，一看，指尖像染了胭脂一样娇红欲滴。
“那我嘴上都是这个颜色吗？”
整蛊成功的楚云江捧腹大笑：“哈哈哈……对，像擦了口脂的娇俏公子……好看得很呢。”
看他那么开心，陶宴到不觉得被作弄了，还以温和缱绻的笑意。
若是陈远达早就撒泼打滚，问他要补偿了，这小孩儿真是意外的纯真，不闹情绪，也不要东西。
这一对比，楚云江突然觉得赵力跟陈远达太特么坑了，虽然钱财物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谁不想要个无私贡献的忠友，就像他哥哥那样，走心价最高嘛。
要照顾陶宴的脚程，这一天就在灵植区消耗了，好在这娃学东西快，又肯埋头干，收获很丰盛。
谪仙试炼基本就是考验人的野外生存力。
大多数人都自备干粮，补充体力就够了。
像楚云江这样厨艺精湛又修为高阶的人，在这里面完全是美食旅行，陶宴头一回觉得深山野林这么诗情画意，是他十来年最开心的一次经历。
做完事有美食犒劳，有偶尔的戏笑，还有温软的处处庇护。
这就像一场梦，让他不愿去想是否真实。
只是叶相的话像个魔咒，不时地跑进脑海想要撞碎这一切。
他的存在，是陶宴挥之不去的心病。
越想拥有什么，就越怕失去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