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楚云江把陶宴支到隔壁房间睡,自己在床头点了一鼎香入梦。
那幻美的虚无空间里,白衣胜雪的楚淇从天而降,风姿和往日一样的仙邈绝尘,只是那脸上却有着气恼的情绪。
“火晶石呢?为什么不还给我?”
楚云江压根就把那东西忘了,尴尬地抓着头道:“埋在太极崖底了,我忘了……”
“什么?”楚淇快步朝他走来,急道:“不是给你说用完就要还回来吗,怎么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藏起来是想做什么。”
“只是想养着那只不叽蛙,好放血调汤吃。”楚云江解释道:“因为没怎么用,我就忘了,不过你放心,我埋土里的,陶宴没见过,也发现不了,再说一块仙石而已,不会有大的影响。”
“哼。”楚淇也不再追究,只问:“找我什么事?”
楚云江的神色萧瑟了几分,把所有情绪都酝酿在这一句里:“娘……你飞升之后,为何从下来见我们,大哥……他很想你。”
透过这句话,与刘荡之间的纷扰全都散在了虚无空间里,连那痛苦的情感都传了出来。
那一刻,楚淇的表情有闪躲,有逃避,还有难以言喻的苦涩,连声音也怯懦了。
“我……我身不由己。”
楚云江听不出这话有什么解释性,嘲讽地反问道:“仙凡有别吗?”
这种敷衍,正如楚上言的套词一样。
可他已经不小了,上一世是没有机会计较,这一世知道刘荡的那些经历和心理,以及那驱赶一切的绝望,他必须问个明白,必须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寡薄,安然地在天界做神仙,两个亲生儿子分离二十几年都不来看一次。
如果天界规定仙人必须绝情绝欲,他无话可说,即便如此,也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算罢休。
这个空间能感知进入者的心情,楚淇伸了伸手,却万分愧疚地缩了回去,揪着衣襟叹道:“没有哪个母亲会不思念自己的骨肉……”
“那你倒是去看看大哥啊?”楚云江重重地看着她:“你知道他多想你吗?上一世我是不知道,这一世我才明白他心里积攒了太多怨恨和期盼,怨恨是因为我,期盼是因为你,我现在改变不了什么,就希望你能去看看他,给他解开心结,我感觉大哥快撑不住了,他内心缺失的感情太多了。”
“我不能现身在这个世界……”楚淇很是为难:“年轮阵的限制,我早给你说过,要不然我早见他去了。”
“那你上一世又干嘛去了?”
“我说了……”楚淇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我身不由己!”
“去他妈的身不由己。”楚云江气得双眼发红,指着她骂道:“我你可以不管,反正我也记不住你老人家,可大哥他是跟你生活了八年的人,他最童真的年岁是跟你和父皇一起过的,那份感情你叫他怎么淡忘?你回到青泽峰不久后,父皇又死了,你想没想过他一个人怎么面对那些?你这种人怎么能飞升成仙?”
“你们可以恨我。”楚淇垂下头,那揪着衣襟的手指抖得异常无助。
“我分不出心力来恨你。”楚云江上去拉着她,逼着他正视自己:“但因为大哥,我要你一个解释,不去看他的原因是什么?”
楚淇抬眼看着跟自己样貌相似的儿子,伸手抚在那张干净的脸庞,分外的疼惜,又满含隐忍的苦楚,那眼泪如难舍的光阴旋在眼眶里,指尖有心如刀割的颤抖,还有万般的悔恨与悲痛。
良久……她艰难地道了一句话: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完整的解释,也会去看你哥哥,但这一切都要在你完成引导陶宴的任务之后,你要安然度过十年期限重获阳寿,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不能出差错,答应娘,再坚持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你会救很多人,包括你哥哥,这是一件天大的大功德。”
一个解释而已。
为什么必须在十年期限后?
又为什么要跟陶宴的事扯上关系?
难道她当年不能下凡跟陶宴有关系?说不通啊,陶宴入魔是后面的事,她那么多年都不下来,到底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这是楚云江最难懂的一件事,他拉着楚淇不停地质问:“为什么?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你,为什么不去看大哥?因为仙凡有别吗?你嫌弃他是凡人不配做你儿子吗?是这样吗?”
被逼到枯竭的楚淇,用一道仙法推开了楚云江,退开几步,宣泄似的嘶喊道:“因为我触犯了天条,一直被关在禁仙司,我没有办法下来看你们。”
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总算找到了源头。
楚云江被震得呆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一脸惊愕道:“那你……难道跟我一样,是被天帝选来将功赎罪的?”
“可以这么说。”楚淇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犯了什么罪?”
楚淇无奈摇头:“我不能说。”
她越是不说,就越让楚云江不安,无端猜测道:“我被选中是因为陶宴杀我入魔,你呢?是因为什么,是跟陶宴有关?还是跟我有关?”
“待你真正重生后,一切都会明白的。”
感觉自己已经说得太多,感情让她差点错言话机,抹掉眼角的半滴泪,楚淇转身散离,只余下一句话。
“……我这辈子最大的罪过就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对不起。”
最讨厌的人是谁?
这声对不起又是否来的太迟?
“你给我回来……”
楚云江朝着偌大的空间大喊,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最终被踢出虚无空间。
无法接受这个说辞,他又继续点香入梦,那香却是怎么都燃不了,即便燃了,他也入不了梦,最后好不容易入梦进入虚无空间,却是一片空白,楚淇死活不肯出现。
就这样折腾到天亮。
楚云江一双眼袋乌黑,陶宴打水来伺候的时候,看见他这副样子,心疼地安慰。
“何苦折磨自己,也许你哥哥只是气头上,安心等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会因为苍国日渐好转而念你的好,如果没有,也不必为此伤怀,失了这个世界又如何,得不到肯定又如何,别人不懂你,我懂,所以……别让我担心好吗?”
那眼眸是深情而真挚的。
这小子越来越会哄人了,楚云江像被雨露浇了一脸柔情,那焦躁的情绪缓解了半分,将那些糟心的事暂时搁下,凑过去给眼前人送了个早安吻。
“还是我的陶九九窝心……”
陶宴回吻着,手指在他额头轻抚了下,压着那柔软的唇瓣低声道:“烦心事很多吗?眉头皱这么深。”
从那略含清香的嘴里退出来,楚云江拿了巾帕去洗脸,一边道:“今天就回擎天峰……出来三四个月,感觉好乏。”
“我带师兄散散心吧。”陶宴给他递去牙盐:“解解乏……回去还要面对上言师尊,总得调整一下。”
风流使人快活,快活使人忘却烦恼……
能缓解一下也好。
前段时间帮忙处理朝政,陶宴实在很操劳,也该让他放松放松,况且楚上言那张爱唠叨的嘴,回去了只会问得人发毛,而且他当年逼着楚淇回青泽峰,这事一旦说起来就会有质问的嫌疑,搞不好会吵一架。
“行……”楚云江回头答应道:“你想去哪?陪你快活几天。”
陶宴细致地给他擦脸:“师兄去过青州吗?”
“哦,你在那住过十年吧?”楚云江了然道:“我路过一回……”
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是上辈子的事,但也无所谓了,反正陶宴不知道。
“哦?”陶宴较有兴趣的样子:“师兄什么时候路过的?对青州印象如何?”
漱完口,楚云江笑了下:“以前除邪时从那边路过,没进城,印象还谈不上。”
那细长的眼睛掩藏地垂着。
像他这种恶霸,在上一世到处横行霸道的作风,如果是简单的匆匆路过,怎么会在这一世还记得。
回想起来,那是发生在上一世苍国大爆/乱时期的事,他看了刘荡的信不放心,亲自来人间走了一趟,途中路过青州歇了个脚。
当时的青州受旱灾和动乱的影响,穷困潦倒,到处都是饥民饿殍,楚云江歇脚时拿出一碟蝴蝶糕来吃,一老头蹒跚着过来乞讨,当时他不需要做“好事”就没给,还冷着脸叫赵力轰人。
可那老头实在太坚持了,不要命地给他磕头,说什么老婆子要饿死了,看见那满地的血,楚云江顿时没了胃口,想着当是喂狗把剩下的给他算了,但他身边的陈远达很讨厌这种死乞白赖的,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这边打得嗷嗷叫,一边不远的桥洞里,颤巍巍跑出来一个沧桑褴褛的老太婆,赶过来就抱住楚云江的大腿哭求“不要打了”,那脏兮兮的泥和鼻涕都擦在他尚好的绫罗上,一刹那就把他惹毛了,就一脚把那老婆子踹开,将糕点扔在地上。
陈远达将两个老家伙拉在一起拳打脚踢,楚云江盯着他把人收拾够了才离开的,后来他那件衣服又不得不扔了。
如果非要他说对青州的印象如何,只有两个字——晦气。
这种事他在上辈子干的不少,却偏偏对这一件有印象,是因为他拿到罪孽薄时,上面记载这件事的罪孽数是五百……比其他类似的事件高出十倍,再一细看原因是那两老人死了。
真特么怪啊……
好歹是金丹期的修为,那人死没死他难道分不清楚吗?他亲眼看见人还孱弱地在哭泣,分明是活的,怎么罪孽薄上就记载是死了呢……
冷静一想,也不难明白,年纪太大,那么一顿打后八成没挺住,当时□□,又饿又伤,最后耗死了。
所以这笔账得算在他头上。
也难怪楚淇骂他罪恶滔天。
所以这一世,楚云江遇到老人就是有求必应,要米要粮的通通周到供应,走不动道的亲自背,有一回一个老太婆趴他背上流哈喇子,从里到外毁了三件衣服,那也是忍辱负重没发一点火,堪比佛心修炼,磨掉了他好多脾气。
“师兄?”陶宴唤了好几声:“在想什么呢?”
“哦……”楚云江回过神来:“没什么,咱们什么时候走?”
“可以晚一点,青州离这里不远。”
“好。”
“先到我家住下,再带师兄四处走走,我们那边有冰舟会……这几日正好赶上。”
“冰舟会?什么东西?”
“冬日节会,冰上赛舟的庆典。”
“冰上还能赛舟?”
“当然……”
“你家还有什么人?”
“扶养我长大的李叔和李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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