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在苍国北面,素有冰城之称,冬天时周围一片都是无暇的胜雪,绵延的雪地一直蔓到城北远处的巨山上,那山高如云,如天上落下来的一面大白墙。
因为冬天御剑太冷,又距离不远,就租了辆马车过来。
“师兄,那山叫白千丈。”撩着马车窗帘的陶宴欣喜地介绍道:“终年素雪,千丈银白,春天山下梨花盛开,粉白的花瓣点缀,远看像穿上了裙裾的仙女,非常好看,是青州的三大盛景之一。”
还真是很少见他这样亢奋,眼里含着星光,有无限美好的光彩。
想必是很久没回来了。
有种陪媳妇回娘家的感觉,楚云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有两景是什么?”
“白雪一日红和冰舟会。”
“白雪一日红?”楚云江一脸奇怪:“雪怎么会红?”
怕他受凉,陶宴将窗帘放下,握着他的手耐心道:“因为白千丈遮挡了青州城的北风,这里气候有些特别,白天降雪后,晚上会回暖,尤其是城墙后的居民区域,庭院中积雪里的红梅会因这一股暖气一日盛开,盛开的红梅像一片红色海洋,将周边的白雪整个掩盖,睡一觉醒来,便会错觉庭院的白雪都红了,极为壮观。”
“哦……”楚云江惊奇地感慨:“要是有缘分能见这盛景就好了。”
“来得及。”陶宴道:“差不多开花那几日,我带师兄到城里住。”
“怎么?”楚云江扭头看着他:“你家不在城里?”
“嗯。”陶宴点头:“在城郊。”
“这几年你在经楼供事,又在我幽蓝间当值,钱财方面应该没有压力吧,怎么不给家里人换个好地方?”
“他们不肯。”陶宴笑了笑:“说是习惯了,另外是放不下手里的几块菜地。”
“哦。”
没多久马车渐渐停下,陶宴将他接下去,一出来,楚云江就神奇地揉了揉眼睛,前面一片雪地里有扫出来的一条路,路的不远处连着一座石桥,桥下的河道结成了僵硬的冰面。
奇就奇在那座石桥的桥洞太眼熟了,跟他上一世路过青州时,殴打那两夫妻的桥洞是一样……
不会吧……
楚云江捂着胸口,按住那开始跳动的不安的心脏。
他穿了一身翻绒的白锦袍,暗浮金线刺绣的竹叶纹,清雅高洁的白与若隐若现的金,调出飘渺修贵的色感,配上那件如烟似云的狐球斗篷,站在这片雪白的地方,仿若那圣洁的白千丈的精魂修化了出来。
也不知为何他捂着胸口,本就白皙的脸颊,蓦然生出一抹红,有点失魂地看着那座石桥,模样自可爱中带着令人心动的惊艳。
“啊澈……你好美。”陶宴俯下唇在他耳廓上亲了下。
这一下把楚云江亲回了魂儿,不耐烦地推了下:“马夫还在那呢,你发什么骚,还有……你居然叫我的名?”
“师兄都可以叫我陶九九。”陶宴委屈道:“我就不可以叫师兄啊澈吗?”
最受不了他这受气包的样子,楚云江摆了摆手:“我也只是私下叫而已,你这大庭广众就有点没大没小了。”
“那好。”陶宴俯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也私底下叫,可以吗?”
那痒痒的热气,弄得楚云江脖子都红了,胡乱抓了两下,低着头朝那石桥走去,刚才不安的心跳,一下变成了心潮澎湃的心跳。
怎么回事?
是他越来越不受撩,还是陶宴撩人的手段在成长?
他这匹浪子中的老马不会栽了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
正在楚云江满肚子打鼓的时候,没看见路,跟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他退了一步,一抬头惊呆了。
刚才的不安又极速杀了回来,眼前的老头跟老太婆,正是他上一世殴打过的那两个。
难道事件会重复发生?
不能吧,本仙君这一次可没有理由揍他们,再说这时间已经有些许差别了,关键是青州从大旱中缓了过来,也没经历大暴/乱。
再看他们的装扮,虽不算好,但也不潦倒,跟上一世的破衣烂衫是不同的,证明情况还不错,不至于出来乞讨。
要说起来,事情的源头已经被他在刘荡那里改变了,所以说这一系列的事件都不会重复发生,只是在这个地方重复遇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思及至此,楚云江好歹松了口气。
而下一秒,就听见陶宴追上来高兴地喊道:“李叔,李婶……”
那老头正要跟楚云江让路,听到声音,老两口一起看过去,即刻激动得老泪纵横,急忙跑过去接人:“少主人……是你吗?”
“是我,抱歉,我回来的太晚了。”陶宴抱着他们两人,那眼里的感情太浓烈了,像是寻找了千百年的重逢,总算如愿以偿。
老婆子哭得不行,一遍遍喊着:“少主人长大了,长高了,还会说话了……真好……真好,老头子,你看看,他还会笑了……”
“对……”老头连连点头,衣袖擦着眼泪:“总怕他信里说自己很好是假的,现在见着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心里踏实了……踏实了。”
这亲人大团结的场面,让楚云江惊得风中凌乱,脑海里千丝万缕中,突然一道明光撒下。
他总算明白上一世,陶宴为什么会在容忍了那么久后,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因为他杀了他最后的两个亲人,那道容忍的底线彻底崩溃了。
在上一世,陶宴一直忍受他的欺负,一声不吭,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以那种无法理解的眼神来回应,如此忍耐,原因是当年在荷塘无意中救他一命的缘故……
有种灵魂被什么穿透了的感觉,楚云江抱住双臂颤抖了下,思维一旦打开,便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混蛋。
某种意义上说……陶宴的那句“谢谢”从心灵上拯救了他,让他脱离了对刘漾的愧怕的噩梦,以至于以后他都再无这种罪恶感。
而今细想,那晚的相遇,他得到的救赎比陶宴更多,陶宴却因此甘愿忍了他几年的折磨,直到他的养父母被殴打致死,那道线才终于踩破。
是他拔掉了这个有恩之人的最后的留念,虽是命运交错,却是源头的罪恶。
杀了他之后,陶宴彻底入了魔道。
绝无任何留念的弃道入魔。
那是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的彻骨之痛……
莫名的,见鬼的,无所适从的……楚云江脑子里浮现无数画面,不觉间,竟然泫出满眼的泪来,怕被发现,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就在他要悄悄擦掉的时候,一双修长而温暖的手将他抱住,温婉的声音安慰在耳边:“师兄……你以后就是我的了,我不放手,你也别放手,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在。”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楚云江胡乱擦了一把脸,逞强道:“牛头不对马嘴,还特么很矫情。”
“我怕师兄觉得我冷落你嘛……”陶宴温柔道,回头对身边的二老介绍道:“李叔李婶,他就是我信里写过的楚师兄……”
这一介绍,李叔跟李婶像陀螺似的围着楚云江打转,从头到尾地细看,那眼神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孩子来。
“你们……”楚云江往陶宴身边躲了一下:“你们在看什么?”
李叔叹了口气,朝陶宴道:“既是少主子的意愿,我们也只有祝福,虽然当年楚氏对陶氏见死不救,那也是楚上言的原因,与他也没多大关联,我们不随意迁怒,时过境迁也无心计较了……只盼您快乐就好。”
“嗯。”陶宴点头微笑:“我很快乐。”
李婶却拉着楚云江欢喜得很:“长得多白净啊,像个雪娃娃似的,少主子眼光还是很好的,要是个姑娘就更好了,定能生个漂亮孩子。”
前面说什么快乐不快乐的他还能忍,突然说什么生孩子,楚云江顿时急了,揪着陶宴的衣领质问:“你不会把我们那档子事告诉他们了吧?”
陶宴笑得十分纯洁,分辨道:“师兄别说那么难堪,我是把你正式介绍给家人的,这是正经关系。”
楚云江咬着牙根:“我们两的关系有什么好正经的?”
陶宴却雷打不动:“一辈子的关系当然是正经的。”
“你……”楚云江争不过他的诡辩,只觉得非常丢脸,恨不得钻地缝里,这样被人光明正大地看做断袖,实在很丢人。
李婶还凑热闹道:“放心吧楚仙君,我们老两口是很开明的人,不会笑话你是我们少主人的媳妇的。”
“他跟你们说我是他媳妇?”楚云江扯着嗓子问。
李婶默默点头,李叔则看着陶宴憨笑,一副傻儿子拱了上等大白菜的表情。
“陶九九……”楚云江磨着牙,一脚踹过去:“你很有种嘛。”
陶宴挨了他一脚,吃痛道:“只要师兄点头,我可以嫁给师兄……我做媳妇。”
“滚蛋。”推开人,楚云江闷头往前走。
陶宴在后面追问:“可以吗师兄?”
李婶跟李叔搀扶跟着,一边打量,一边低声议论:“听少主子说这楚仙君对他可好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又一心提拔培养,我以为会是他处处捧着少主子的状态,怎么会是相反的?”
李叔得出一个结论:“谁需要哄谁就是媳妇。”
“何以见得?”李婶问。
李叔经验老道:“我哄了你一辈子会不知道吗?”
李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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