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朱雀街上千灯照碧云,叫卖声,谈笑生如浪涌,此起彼伏。摊位林立,各色古玩奇珍异宝,兰格玉一个也叫不上名字。
江湖人吞刀吐火,众人驻足欣赏。宝马香车,美酒丝竹。文人墨客三五成群而过,一个个风流倜傥。
兰格玉觉得自己不合时宜闯进一个新世界。
这些热闹与她无关。
她就像是深海中藏在气泡里的鱼,窥视着黑暗,找不到同类。这里的食物堆积如山,这里的灯火比安珂砂夜空的星星都要明亮。
怡香楼红灯高悬,佳人抚琴,众星捧月。那几个马贼把她绑在门口,便上楼快活去。
他们打算把兰格玉卖到这里,可看着小姑娘邋遢样,不想拉她进去扫了兴。他们先进去跟老板娘商谈,顺道快活一下。
兰格玉缓缓睁开眼。见那一行人离去,便开始松开手心,用事先夹在指间的尖石磨绳子。
这几日浑浑噩噩,但求生的意志一直扎在女孩的心里。她不信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她想逃出去,回到安珂砂,去找阿布,阿斯楞。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兰格玉的手有些乏了,她停下来休息片刻,顺带观察下周遭。
这时,她注意到街角一个老人,佝偻着腰,缓步推车。老人也看到兰格玉,推着车朝她走来。
兰格玉头发炸得像鸡窝,将近一个月没洗澡,身上爬满虱子。衣服早已破烂不堪。
老人从推车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到兰格玉嘴巴。
“孩子,是不是饿坏了,吃吧。”
兰格玉一直讲的是安珂砂语,对中原文字略识几个,只听得老人一个“吃”字。
肚子发出咕咕的肠鸣声,兰格玉闻着香喷喷的包子,口齿生津。她看着老人也衣衫褴褛,便拼命摇头。
“孩子,不要客气,爷爷喂给你吃。”老人见状,把包子放到兰格玉嘴巴。她看了下老人,浑浊的眼睛被笑起来的褶子遮盖住,兰格玉想起了安珂砂慈爱的长者。
她点点头,啃了一口包子。面和肉混在一起,越吃越香,吞咽下去,很快饥饿感催促着她咬下第二口,第三口...
兰格玉吃着吃着,豆大的泪水滚落脸颊,掉在包子上,掉在老人的手背上。喉咙不自觉地呜咽,眼泪夹杂着食物翻涌,兰格玉呛得不停咳嗽。
老翁拍拍她的后背,兰格玉笑着点头。她未想过,出了安珂砂,竟然会有陌生人对她无私帮助。
那几个马贼刚喝了酒,醉醺醺互相搀扶着,出来。看老翁喂兰格玉包子,其中一人冲过去,一手将老人的包子扔到地上。
“臭老头,多管什么闲事。”老人看这一行人,满脸横肉,吓得双手颤抖。
那个人走过去,随手拿着老人的包子,放在口中。
“老头,你把这些都给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了。”
老人赶过去,护住蒸笼。那几个马贼上前两人,一脚踢翻推车。老人连带着摔倒在地,白花花的包子滚下,沾上尘土。
兰格玉见状,身体使劲地挣脱绳子,她如野兽愤怒地嘶吼。这群人简直是畜生。
“小丫头片子,看你是活腻了,还想折一条胳膊吗?你以为你是谁,无论是那小子还是这个丑老头,你谁也救不了。”
“等爷爷我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生不如死,人就老实了。”
马贼一人过来,揪住她的领子,伸手就是来回两耳光。
兰格玉咬紧下唇,眼睛依旧死死盯住那人,她冷冷地发笑,笑声激怒了马贼,他们所有人目光集中到兰格玉脸上。不知为何,他们越愤怒,兰格玉越兴奋。
他们剥夺了她和亲人相聚的可能,将她践踏到尘埃里。
他们让她知晓,自己只是一个自大的废物。
她好似一只困兽,所有人都可以狩猎她。
可那又如何?
她赌上一切,哪怕一丝可能,她也要对方付出代价。
兰格玉刚好磨掉了绳子,立刻用左手拔出马贼侧腰的刀,朝着他的心脏位置直插下来。
她明明怕得要死,但压制在心底的恨像鬼一样,冲破她的理智。她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那把刀上,用自己完好的左手,作出本能地报复。
那人表情狰狞,满脸惊咤,低头看着胸口泵出汩汩的鲜血,踉跄着倒退几步。兰格玉冲上前,将那人踹倒在地,使出浑身解数,将心脏位置的刀一扭,那人抽搐几下便咽气。
旁边马贼看傻了眼,他们不敢置信,小姑娘居然敢当面杀了他们的人。
“杀我兄弟,你今日也别想活了!”那些人突然缓过神,大吼着拔刀上前,朝着兰格玉砍来。低贱的蛮族女,竟杀了自己人,简直活腻了。
兰格玉闭上眼,用刀做着最后无用的格挡。
刀光剑影,飞沙走石。
似乎,她还没死。兰格玉缓缓睁眼,只见一人挡在她身前。
那人长身玉立,清正冷峻,黑金袍服上衣袂飘飘。他回头,目光平静,如绿潭,清澈却不见底。
他一旁,两个马贼捂着肚子嗷嗷直叫。
“怎么,欺负老人和姑娘,很是骄傲吗?“
“你算老几,敢打老子。”马贼丝毫不把年轻男子放在眼里,拿刀便冲杀过去。
“区区马贼,也敢张狂。”
男子一个侧避,拉着马贼的手,借力一折,关节处森森白骨从皮肤破出,上空传来惨烈的叫声。
几下,马贼跪倒在地。身后一行士兵赶来,男子亮出腰牌,为首的头领行了礼,便压着这伙马贼下去。
年轻男子和士兵帮老人捡完包子,给了老人一些银子压惊,便支走了。
他转身走到兰格玉身前,兰格玉出于警觉,后退几步。
“此物对你很重要吧,我从马贼身上搜到的,下次别丢了。”男子从袖中掏出那块玉,还有梳子,递给兰格玉。
兰格玉先是抢过梳子,反复确认没有破损后,便拿过玉。
兰格玉刚杀了人,浑浑噩噩的,她见着眼前男子,一时语塞。
“我...不是这...不明白...”她努力搜索认识的中原语言,不时还滑动着手指,努力拼凑出一句话。
男子开始有些疑惑,接着微微点头。
兰格玉看到他似乎理解自己了,松了口气。
紧绷的心如落石般坠地,紧接着饥饿感和皮肉绽开的痛苦愈发清晰,她扶着受伤的右臂,努力找寻着平衡。
兰格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顿时黑了下来,重重摔倒在地。
恍若场噩梦,她愿赶紧醒来,结束这尘世的伤痛。
眼前,无尽的黑暗。远方透过一丝光。
“玉儿,上来呀。”兰格玉听到阿斯楞的声音,便向远处的光亮靠近。
光线越发清晰,兰格玉走过去,强光刺得她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时,她惊呆了。这是...回家了?
身旁的溪流从草间流过,白色的羊群随着牧羊的歌声悠闲地移动。
阿斯楞朝着自己招招手,远处的海日、特木齐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牧草没过他们的膝盖,和煦的微风吹动衣角,他们静静地伫立着,等着兰格玉爬上坡。
兰格玉愣了下,使出吃奶的劲向他们奔来。她回来了,她找到他们了。
兰格玉冲到海日的怀里,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袍子。她只是温柔地抚摸兰格玉的头发,沉默不语。
“额吉,不要走。”兰格玉抓住海日的衣角,她知道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额吉早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
但她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之前发生的只当是梦魇,醒了她还可以跟家人纵马草原,她还可以拿着阿布的狼尾逗阿斯楞玩。
她只是贪恋这温度,不知梦里还能再见几次。
触感渐渐消失,家人的脸变得模糊,周围一片黑暗。暗黑中有了一丝光,越来越清晰。
兰格玉醒了过来,她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眼角糊满泪水,睫毛粘连在一起。
薄如蝉翼的帷帐垂落眼前,她抬手拨开一角,扫视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暖,香烟从古铜香炉里袅袅而出,旁边的棋盘上落下了些许闲棋。香炉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古画。兰格玉眼神游移,将目光定格在黄梨木的桌子。桌旁,男子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
兰格玉想下床,身体却沉重地像被绑上巨石。她敲敲床沿,男子被声音引得回头。
是昨日在街上救自己的男子。他不急不徐地走到床边,眼神依旧是那么清冷。
兰格玉方才仔细瞧过他,男子年龄仿若二十岁上下,比自己明显成熟老道许多。
可他的眼神却又十分清澈,恍若少年。
她没有多看他,自己现在一头乱麻。在中原地界杀了人,还有活路?
“你醒了。”男子看着兰格玉狐疑的眼神,楞了下,说道:
“忘了你不会中原话。”他指着兰格玉的胳膊,又扫向旁边的药箱,手比划了几下。
兰格玉警觉地望着男子,他要做什么?她看到那些士兵对他卑躬屈膝,他们可以随意捉拿那些马贼。他是不是也要抓她坐牢?
她一把掏出匕首,可手抖地控制不住,匕首摔到地上。
男子见状,表情并无波澜,而是把药箱打开推到她面前。
兰格玉看到药箱里熟悉的药材和包扎的夹板,才懂了男子的意思。
她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木讷地点了下头,示意男子靠近。他轻轻将兰格玉扶起,坐在床边,拉起兰格玉的右臂。他突然望向她,指了指胳膊,用手发出咔咔响声。
兰格玉心领神会,他大抵是想帮自己重新复位,那几个马贼处理的过于草率,胳膊完全没有摆对位置。
男子拉着兰格玉的胳膊,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紧接着,咔嚓一声,随即兰格玉头上冒出了滴滴冷汗,她另一只手抓住被褥,牙关被咬得发白。
他重新包扎好,正准备起身,兰格玉见状则努力蹦处两个字
“多...谢。你叫...”说道“名字”这个词,兰格玉死活想不起中原话当如何讲。
“萧冥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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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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