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客

檀韫在橘东街边买兔儿签,穿海天蓝圆领袍,流水纹白鹤氅,头上戴一只蝴蝶白玉闹蛾,神清骨秀。

老板一边忙活一边琢磨这是哪家的小神仙,山珍海味吃不饱,来路边买零嘴儿,若是不慎吃坏了金贵肠胃,家里是不是要来砸摊子?

檀韫不知老板心声,知道了就要喊冤,路边摊简直好极了。盯着烤架上的肉,他轻抿了下嘴巴,说:“再加五支。”

老板应道:“好嘞,您稍等。”

火候一到,老板取出用秘制酱料腌制的烤兔子放上砧板,一刀下去,半焦脆的外皮呲呲响,溅开浓郁的热油香。

檀韫眼也不眨,口齿生津。

老板麻溜地将剁成小块的兔丁用细签串了,数了十支包好递给檀韫,做生意必备的热情掩住了忐忑,“您拿好,小心烫,喜欢便请下次再来!”

檀韫道谢,转身涌入人群。

自岁末正旦,许多人都戴着闹蛾,各色各样,以应节景,街上熙来攘往,人实在是多。檀韫护着兔儿签到中段的一家花苗铺,候在门前的便装番子上前来,“夜里有灯火表演,爷往仰月楼去了,着卑职等您一道过去。”

此次随行的锦衣卫是檀韫从缉事厂挑的,锦衣卫如今还乱着,用起来不放心。他问:“乔样的到了么?”

番子说:“照您的意思,他们走的是后头的流光巷,经曹氏菜铺、呡儿茶楼、一长蹴鞠社,最后在脉脉花舍停留。”

檀韫点头,分了番子两支兔儿签,两人一道往仰月楼去。

仰月楼在更东边的泼云湖边,围岸而建,是佳节登楼观景、平日登楼静坐的好地方。檀韫对雍京的街巷十分熟悉,带着番子抄近路走小巷——兔儿签再不吃就不酥了!可街上人挤人,叫人一撞,就怕让签子插穿喉咙。

行至途中,一身响声冲天而起,天幕晦暗,火红麒麟烟火凭空出现,是缉事厂的信号。

事情办成了,檀韫收回目光,正抽出半支签,突然顿住脚步。

“唰——”

番子的刀不及全出鞘便被一只黑指套包裹的手摁了回去,来人身手不凡,过了两招后抬膝顶得番子俯身干呕。脑后突然袭来一道拳风,来人啧了一声,偏头闪避的同时一掌劈在番子后颈。

番子“呃”声吃痛,闭眼倒地砸出闷响。

来人甩了甩手,转身看过去。

檀韫左手拿稳剩下的两支兔儿签,右手松拳收回,说:“放肆。”

年纪不大,倒颇有静中藏锋的气势,来人提了提右手的指套,客气地说:“家主想请檀监事一叙。”

上辈子檀韫在脉脉花舍遇刺,刺客早有部署,说明他身边有内鬼提前暴露了制定的路线,后经查实,内鬼是身边的一个火者。这回,他明面上一切照常,着番子乔样去脉脉花舍钓鱼,本以为会少一桩麻烦,却不想是一桩换一桩。

上一世这人也在此处候他么?

半臂劲装、马尾、身段利落,是侍卫武职一类;长袍、镶绿松石小冠、鹿皮靴子,绝非寻常大户出身;面具后是双荔枝眼,样貌应该也不错。

檀韫收回打量的目光,“想见我的人很多,贵主人得再等等。”正欲转身,却听对方殷切挽留,“家主亲至,诚意万分。”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轻巧的脚步声,檀韫眉间微蹙,猛转身的同时袖箭疾出,柔软宽大的白方缎和强劲的迷香却在他看清对方前打在他的眼睛上,他踉跄着摔下去的同时听见箭头入肉的哧响,那人却不觉痛似的,克制地笑了一声。

该死!

檀韫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蒙着双眼,先前剩下的两支兔儿签估计已经被野狗叼走了,他双手空空的被举至脑袋两侧、绑在身下的榻上。榻上铺了层毛毯,不硌骨头,他的大氅被脱掉了,脚腕也被一起绑在榻尾。

这是个完全受制的姿势。

但没人会将仇人或想除掉的人绑进熏百合香、烧暖炭的房间,用柔软不勒肉的缎子绑住手脚,在檀韫看来,这种意味不明的绑架比真刀真枪的刺杀或者入骨见血的凌/虐更危险,他竟翻船栽进了这样别致的阴沟子。

不是遇刺就是被绑架,难不成他命中注定今日有一劫?

脑子里迅速搜捕嫌疑名单,檀韫说:“说话。”

屋内的安静仿佛听到指令,终于破开裂缝,答话的是一道很轻的呼吸,就靠近他的左太阳穴,像只觊觎着、随时可以吐出蛇信子的毒蛇。

檀韫汗毛卓竖。

“莫怕,我不会杀你。”

对方说话了,很轻,像是被什么笼罩着,茫茫的听不真切,是他们见过面,怕他闻声识人,还是单纯的格外谨慎?

总之檀韫没有辨认出来,真诚地说:“但是我想杀你。”

对方浑然不惧,好奇道:“你经常这样震慑别人?”

离得这样近,檀韫却闻不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药味,这是一种被刻意遮掩、清洗过的干净。他否认,“我头一回遇见你这等腌臜。”

对方沉默一瞬,“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低低的,听着甚委屈,檀韫略感惊奇,“非得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你很见不得人?”

“面对面的,我……我怕说错话惹恼你,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冒犯了你。”对方语气诚恳,“我不想你不高兴。”

难道把他绑起来就不算冒犯,他还会高兴?檀韫觉得这人的脑筋多了个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审判道:“你脱了我的鹤氅。”

“帮你脱过鹤氅的人那么多,你也觉得他们腌臜?”

这话有点咬牙切齿,让檀韫听出了幽怨和……嫉妒?他愈发莫名,“你还绑着我,这是对待脔/宠的把戏。”

对方放松语气,笑他没见识,“那样的把戏会比这坏百倍,你没去过风月之地,自然不知。”

檀韫是没去过,只是想起宫里的有些宦官与人厮混,是要把人绑起来才好作弄……等等,难不成这人也怀着这种龌龊心思?

他蹙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自顾自地表扬他,“不去好,嫖的卖的都不是好东西。”

“是么?”檀韫突然偏头,吓得对方往后瑟缩了一下,没让他的鼻尖碰到自己。

这般闪躲又不像要作践人的样子,檀韫只得暂时放下这个猜测,转而问:“所以你常去那种地方?”

“嗯。”对方的脸就停留在与檀韫差一点、却绝不会肌肤相碰的位置,逗猫儿的语气,“要不要来抓我?”

是个花花公子,檀韫在小本上再添一笔线索,嘴上却没大兴致地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贵人事忙,过了今日就不会记得你。”

对方不甘心似的,“你先前还说要杀我。”

“我让下头的人去办,把你剁碎了喂狗,但不要他们告知我你的身份。”檀韫挑衅,试探,“不过你骑在我身上的时候,可以……”他被掐住脸,对方的气息有些焦躁,“谁教你的?”

檀韫趁机一嗅,这人连手上都没有任何味道,也太警惕了。他暗道麻烦,不客气地“啐”道:“你爹。”

脸上的手立刻松开了,对方的眼神在他被掐的位置看了两眼,才不屑道:“老乌龟一只,你瞧不上吧。”

“说不定老当益壮。”檀韫在阴森森的注视下不解地皱了下鼻尖,“你这样‘在意’我,却没听过旁人怎么说我吗?其中有个评价经常出现,叫以色侍君,这个‘君’可不只是指君王。”

檀韫五岁入宫,不必从低级杂洒做起,因他当年投的是老祖宗檀河门下,还是做小儿子。老祖宗将他养在身边,送进内书堂,两年后让先帝爷掌了眼,就送到七皇子身边做伴读。位高权重的老祖宗不会无故偏宠,金尊玉贵的七殿下也不会无由亲昵,只有檀韫知道他自小耍心眼,受鞭策,躲暗箭,不知良多,可外人不晓得,说他只赖于那么张很漂亮的脸蛋,和更多不堪入耳的评价。

对方没有回答,檀韫催道:“骑不骑,不骑就滚。”

“不滚。”须臾,对方平静地说,“今日头一回相见,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吧。你叫什么?”

尾音微微上扬,飞出一小弧度愉悦。

莫不是个白痴,檀韫说:“滚。”

“好的,阿滚。”对方说,“我叫——”

“狗屎。”檀韫打断。

“好的。”对方很大度地接受,又问,“你多大年纪?”

檀韫问:“你有五十么?”

“一半都没有,简直很年轻貌美。”对方说,“我知道你今年十七,五月十六生人,我已经为你备好了十八岁的生辰礼。”

“多谢,不必。”檀韫矜持且挑剔,“送我礼的太多了,多你一份放不下。”

对方热情地说:“我家很大,还有好些宅子,你可以把那些礼物放在我家,把我送的放在身边。”

檀韫认真思索了一瞬,说:“我跟你很熟吗?”

一句话好像打击得对方不大自信了,但这人脸皮堪称一绝,竟小心翼翼地祈求道:“我送的小物件,也可以随身携带……行吗?”

檀韫沉默,随后婉拒,“不行,而且我只用好东西。”

“这是自然,需得是好东西才配得上你。”对方兀自忽略那句“不行”,殷切争取,“我有钱,会送你顶好的。”

“算了吧,你不如拿钱去治脑子。”檀韫建议。

对方漠然地说救不了,又低头可怜地用额头蹭了下他肩膀处的衣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檀韫腹诽,又继续试探,“多试试,你脑子坏了,妻儿怎么办?”

“我没成家。”对方迅速回答,咄咄抱怨,“之前有人为我说亲,我不愿,那人不要脸地追到了我家里,还鼓动一堆人来逼迫我,我忒烦,就把他的舌头割了。这下好了,他再也不会说了。”

这事儿倒是可以顺着查一查,檀韫说:“你在举例子恐吓我么?我不从,你就把我的腿砍了,这样?”

对方的视线因此从他的脸上挪开,落在腿上,那是一种专注于是炙热,仔细于是直接,干净于是敬畏的目光——好复杂啊。

虽然有袍子挡着,但那视线别说几层衣料,墙都能烧穿吧,檀韫被看得别扭,下意识地并腿蹭了蹭,对方因这小小的动作回神,立刻把眼神收了回去。

檀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不会。”对方说,“你的腿很漂亮,不该落疤。况且砍了就接不回来了,最多打折。”

檀韫:“……”

“也不会,吓你的。”对方自娱自乐地笑起来。

檀韫抿了下嘴巴,催促道:“你滚。”

“放你继续陪你的陛下逛街?”对方比满林子没熟的果子还酸,“是了,你们青梅竹马,情深意重。”

檀韫因为这句话捕捉到了一点苗头。

这人酸这个酸那个,听他说不正经的话会焦躁愤怒,还用那种大杂烩眼神看他的腿,难不成是……倾慕他?可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戏码啊。

檀韫不禁想起尚柳来说的话,如果那个煞神是他的野桃花,那这人会不会和“野桃花”是同一个人?这两人有相同之处,都出身不凡,胆大妄为,“野桃花”那会儿疯魔,此人这会儿脑壳有缺,都是不大寻常的脾性。

檀韫心里揣测不断,面上却微微一笑,说:“你的命就是这样不好,否则与我相伴长大的就是你了,对不对?”

“所以我常常梦到你我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对方顺竿子就爬,语气落寞,“可惜梦就只是梦……不过,至少做梦时是极快乐的,我想天天梦见你。”

九天佛陀,各方菩萨,随便来一位把这妖鬼收了吧,檀韫祈祷,幽幽地说:“我这样躺着,腰很累。”

“我、我帮你揉一下?”

你还结巴上了?装什么乖巧腼腆小少年。檀韫拒绝,“不过你可以让你的侍卫帮我揉,他的手很好看。”

主子不好试探,那就换侍卫下手。

“……他戴着指套,你也能看出来好看?”

又是熟悉的酸果子味儿,酸得檀韫唇齿生津,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嘴上还要刺激人,“可是手型包不住呀,是纤长有力的样子。你若不赞同,让他脱了手套帮我揉,我再切实地验证一番,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对方严肃地说,“我要滚了。”

檀韫失笑,目光隔着眼罩钉在对方脸上,温和地劝道:“藏好一点,别被我逮到。”

“你要怎么惩罚我?”

这种期待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啊,“……是报复。”檀韫回忆着老人们折磨人的手段,随意选了一桩,“把你脱光了丢给狼狗玩,好不好?”

对方笑起来,说:“我杀过狼。”

“哦,”檀韫夸赞,“你很厉害。”

“我还杀过老虎。”对方显然不禁夸,洋洋炫耀起来。

檀韫很好说话,“到时候让你前狼后虎。”

“你说狠话的样子漂亮极了,我……”门被敲了一声,对方把话咽下去,但看着檀韫的目光克制不住,它很贪婪,“寻你的人到了,我们下次见,阿滚。”

“滚你祖宗。”到底是头一回遇见这样式儿的,檀韫憋出一句粗鲁话,同时挣扎手脚,“松开。”

对方笑了一声,同时解开了他的右手腕。袖箭还在,檀韫立马抬手,这次却先一步被握住手腕摁了回去,对方的力气刚好,表达出压制、掌控的意味。

“那一箭差点射中我的阳……”对方换了个文雅些的措辞,“……命根子。”

话里满满的控诉。

“太遗憾了,怎么就差点儿呢?”檀韫轻笑,“否则你正好能入宫陪我,届时你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我就认你做干儿子。”

“我知道想认你当干爹的人能从宫门排到雍京外,但我发誓他们都没有我孝顺,赏一样见面礼给我吧。”对方百般不要脸、千般自如地说,“有缘再见,干爹。”

轻笑带着呼吸洒在耳廓,脑袋被柔软的袖摆抚过,檀韫浑身一颤,而后身上和手腕同时一轻。他猛地扯掉眼罩坐起来,面前床幔飘荡,“唰”地扯掉,不远处的窗开着半扇,表示对方逃之夭夭。

“……”

檀韫攥紧帐幔,胸口起伏不定。他抬手摸一下头,闹蛾还在,过了几息又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只有绑他左手的那条白缎子没了踪影。

“砰!”

番子踹门进屋,后头跟着皇帝。皇帝大步走到床边,见檀韫眼眶微红,不禁拧眉道:“猫墩儿,哪里不好?”

檀韫充盈的杀气让这一声“猫墩儿”喊散了,这是老祖宗给他起的小名。还有别人在呢,他不好意思的拍了下床,“……没有不好。”

这几年皇帝私下也多叫檀韫表字,方才是一时心急才唤了小名,闻言便恢复常色,将檀韫拉了起来。

番子早在进门后便将檀韫脚腕上的缎子解开了,檀韫虚挽着皇帝的胳膊往外头走,“烟火开始了么?”

这是不要他问、要自己处理的意思,皇帝了然,说:“现下回去正好。”

天彻底暗了,街上灯笼挤灯笼,檀韫不顾皇帝的嘲笑,买了只憨傻的狗头灯,一道往仰月楼去了。那背影瞧着顶亲密,傅濯枝站在酒楼三楼的窗隙后头,目光幽深,忍不住将手中的白缎子攥皱了。

“檀监事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下要翻地皮逮您了。”傅一声进屋,面具随便挂在脖子上,“缉事厂在流光巷抓了伙人,没押去诏狱,直接领走了。”

傅濯枝试图让目光跟得更远,可惜还是失败了,那双背影亲亲密密地涌进了人潮前头,很快就没了影。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同时松开紧握的手,转身在榻上落座,“王骞死在诏狱,这是在打阿滚的脸,江峡有得受了。”

傅一声迟疑地说:“檀监事真的表字‘阿滚’?”

“不,他字驰兰,阿滚是他的号。”傅濯枝煞有介事,“很可爱,不是么?”

捧场鼓掌是作为下属的聪慧,但傅一声也有自由的心声,“天下应该少有觉得檀监事可爱的。”

“哦,”傅濯枝说,“不服的就去死。”

跟傅濯枝讲道理好比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白搭。傅一声把手一摊,“檀监事不是颟顸之辈,您应该没有露馅儿吧?”

傅濯枝的目光落在傅一声的手上,“我藏得很好,他怎么会猜到我呢……你愿意替我断手吗?”

“愿意,但不能主动断,”傅一声说,“我得保护您。”

“好吧。”傅濯枝训话,“以后别戴指套了,不正经,你要是想当花蝴蝶,自己滚园子里去,我叫百十来个人扑爽了你。”

傅一声不明白戴个指套怎么就突然不算正经人了呢,且他很宝贝他的指套,机敏圆滑地说:“下次再见檀监事,我会取下来。”

傅濯枝勉强满意,转念又止不住地懊悔,“我不该见他的,是不是?”

傅一声:“咝……”

傅濯枝兀自道:“不,我特意选在最僻静狭窄的小路等候,他却真的在四五条更好走的路径中选择走这条,这是天意。”

傅一声说:“是……”吗?

“了无秃驴常念叨什么‘顺应天意,莫要强求,因果自得’,原来不是驴我的。”傅濯枝高兴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给宝慈禅寺捐点儿香油钱吧。”

说起这,傅一声说:“我昨儿去宝慈禅寺的时候听说他们刚收了一笔钱,要着手把善堂修一修。”

傅濯枝一高兴就喜欢花钱,闻言说:“那拿去重塑金身吧,修缮佛殿也行啊,再不济给老秃驴充作身家,我看他年纪也到了,该还俗娶个媳妇儿了。”

宝慈禅寺这些年在傅大财主的花样支持下早已焕然一新,完全用不着再修缮翻新了,但又不是自个儿的钱,管他怎么败呢?傅一声双手合十,麻溜地说:“善哉!对了,昨日我撞见那个香客了,神神秘秘地戴着风帽围脖,不过看身形是个半大孩子,走路很轻,习惯性地扶着侧腰,是扶刀的动作。”

傅濯枝说:“应该是阿滚身边的那个是观。”

关于檀监事,这位爷自有消息来源,傅一声只管立刻竖大拇指拍马屁,“捐助善堂救济孤儿本是善事,檀监事却偷偷摸摸地干,真是云心月性,善哉!”

傅濯枝盯着手中的白缎子,嘲讽地呵声,“他是御用太监,美名在身反而引人猜忌,且他握着缉事厂,人人引他为鹰犬爪牙,若让旁人知道他心存善念才不好。”

傅一声“哦”了一声,这倒也是。

脚步跫然,房门被敲响,来人禀道:“爷,王爷请您回一趟秦王府,说有事相商。”

傅濯枝情不自禁地嗅着白缎子,可惜上头都是那客栈雅间熏的百合香,而非檀韫身上的龙井兰**,正烦呢,头也不转地说:“说我死外面了,想见我就滚去死。”

“是。”外头的人离去。

傅一声观赏着傅濯枝痴迷的情状,如实评价道:“您不觉得这样会让檀监事害怕吗?”

“他胆子很大的,”傅濯枝不满但无力地盯着白缎子,“何况他也不知道我是我。”

傅一声操心,“可秦王世子的名声也……呢。”

傅濯枝嫌他啰嗦,“我的名声和他有关系吗?”

他实在是个妖孽,横眉斜眼都有一股冷煞煞的艳色,傅一声盯着那张脸,觉得还有得救,摩挲着下巴说:“性情温润的公子向来多受喜爱,虽说您的性情不搭边,但您这张脸蛋儿就是大杀器啊,憀然装一装,就算成不了,做个正经朋友也比现在好。您瞧二公子,人家前段时日还和檀监事踏雪寻梅呢。”

“那不是我。”傅濯枝用白缎子抵着鼻尖,郁郁地说,“我也不要他靠近。”

哦,敢情今儿绑架人家的不是您?傅一声腹诽,又说:“檀监事跟陛下去游玩了,咱别跟了吧,看着挺刺眼的。”

傅濯枝的眼应该是铁铸的,否则早让刺瞎了。他把白缎子揣回袖袋,起身说:“去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座花楼,娼妓小倌都有,里头有座销金窟叫“雀笼”,动辄千万镒,有时还会有别致的“表演”。

傅濯枝去观看就是真正的观看,途中不要陪侍,过后也不找人泄火,他是认真的观众,但从头到尾都神色平静,不起波澜,又看不出丝毫喜欢或享受。

傅一声是个纯情端方的男人,虚弱地劝道:“主子,要是檀监事知道您去不正经的地方看不正经的表演,会不会生气啊?”

“……”傅濯枝两指并拢探向傅一声的额头,“没发烧啊。”

“白日做梦不需要发烧,您这个没出息的胆小鬼。”傅一声勇敢谏言,被拧着脖子摁到后窗,一屁股踹了下去。

阿檀:我的那两根兔儿签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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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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