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界。
清风徐徐掠过碧湖, 抚起层层涟漪,风止,湖又静下来。轰——一声闷雷, 倏忽间召来重重乌云, 堆在碧湖之上。
天色骤然暗了下去。
天地寂静, 无风却起波。
自湖心翻起,波浪层层堆叠往岸边拍去。碧波卷起白沫, 在昏暗的天色下就想是浑浊的泥水。
雷声乍响, 碧水真成污水, 稠浓黏腻, 好似万石脏泥倒入碧湖,在湖心卷起漩涡, 哗啦哗啦转动。
污泥漩涡中央, 一道黑柱直冲而上,捅入乌云。
不多时,黑柱顶端流下一线金光, 好似裂开缝隙一般, 那金线不是别人, 正是借大阵从魍魉归来的和光。
话说两处阵法相接之际,和光受到两股相冲的压力,空间转换的那一刻, 有种天地倒置般的恍惚感。
一闭眼一睁眼, 浑身失重, 她与猛烈的狂风逆向而行。
她没回到原来的碧湖湖面, 而是传送到黑柱的顶端,此时正在空中往下落。传送与空间的扭曲、现实与猜想的错位,使得她怔愣了一会儿。
啪、一滴血液打在脸上, 顿时打醒她。
她猛然回神,又被血液埋了满脸,使劲抹掉,就看见季子野在下方。下坠的力带着他快速远离她,徒留一路断断续续的血液。
她使力落得更快,想要抓住他。
这时,一声难受的咳嗽吸引她的注意。偏头望去,只见若鹿脸色难看至极,瞳孔绽起数条血丝,显然是魔气入体之兆。
对了,黑柱内全是魔气,道修受不住。
她方向一转,揪住若鹿的衣袍,把他拉过来,用蛟筋系在自己背后,放出佛力包裹住她们。
两人的重力加在一起,立时下落得快了,没过多久,就到季子野上边,只差几步之遥。
季子野还没清醒,魔修的身体于黑柱无害,此时不过是凭借高大的身躯自由落体。
和光伸长右手,朝他的脖颈抓去,手指已经环住喉咙。突然刮来一阵猛风,冲偏了她的手,指甲恰好刺过下巴,惊醒了他。
季子野猛地睁眼,乍看见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摊开双臂,登时坠得更快。
距离拉开,他脸上惊恐的情绪渐渐收起,变成轻松的笑意。
和光啧了一声,默念法诀,催动风力,带着自己过去。然风阻不小,佛力所剩不多,在黑柱内没有身为魔修的他来得自在。
方近了些,他就借魔气拉远。
和光心下纠结了刹那,担忧错过此次机会,又白白放跑他。困在魍魉之时,她曾用金色光柱贯穿他的四肢,光柱拔掉前,暗中留下一道佛力。
她紧紧盯住他的四肢,搜寻佛力的位置,定住的那一刹那,大喝一声,“破——”
砰地一声。
手腕和脚腕四处同时炸开血花,双手、双脚断落,被风吹走。
季子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五官瞬间扭曲,难以自持地惨叫出声,“混蛋、你居然动手脚、陷阱......”
没头没尾的抱怨咒骂乱说一通,而后他闭紧眼睛,大喊出声,“快带我回去——”
话音刚落,下方冒出一个黑洞,赫然是虚空裂缝。
幕后之人要带走他!
和光心神一凛,使出所有的佛力,拼命冲过去,只抓到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他逃入裂缝。
她还来不及暗恼,轰隆隆的惊雷声猛地炸响,一道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掠过之处皆成焦烬。
此处是碧湖之上,她飞不起来。
“道友?”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侧眼看去,若鹿双眼惺忪,似乎才清醒过来。
她忙不迭摇醒他,催促道:“快唤白云!天雷要来了。”
若鹿的脸色登时变了,右手腕一转,就听得风声紧俏,白云眨眼间就到面前。
两人忙不得乘上去,在天雷劈下来前远离黑柱。
死里逃生,还没松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远处驶来重重白云,竟然是严有山和巡守弟子。和光同若鹿无处可逃,被逮个正着。
“你们怎么在这儿!”严有山惊了一下,而后瞪住若鹿,质问道,“她怎么出来了?你开的门?”
若鹿双手摆动,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在严有山越来越狠厉的目光下,缓缓地低下脑袋。
和光把若鹿拉到身后,走上前迎向严有山的目光。
“严前辈,我们弄清阵法的真相,也看到犯人的真面目。”
两旁巡守弟子面露惊喜,严有山的面色还是那般沉肃,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是么?那你告诉我,犯人到底想干嘛?黑柱又是个什么东西?”
和光郑重地看着他,“犯人......幕后之人想把疏狂界拉入魔域,把疏狂界变成沦陷界域。”
巡守弟子讶异地睁大眼睛,接着纷纷捂嘴笑了。
“别逗了,沦陷我们,怎么可能?”“诸天万界里,疏狂界排位第二,从有天曜大战起从未变过。自古以来,只听闻小界沦陷,还未有大界被天魔入侵过。”“扯谎也要打个草稿吧,还不如扯个听得过去的说法。”......
严有山抬手打断弟子的议论,面色不改,语气也分毫不差,“和光代表,证据呢?无凭无据,很难令人信服。”
和光递去一枚留影球,进入魍魉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严有山将信将疑地抹开,天魔出现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若鹿迈步走过去,手舞足蹈地解释魍魉内发生的一切,天魔的厉害和难缠,犯人的面容和身材,阵点相接的感受等等。
录像播完,解释讲完,弟子们都惶恐不安,询问严有山该如何是好。
严有山大喝道:“别乱!我们还不确定所谓魍魉的真假,幻境虚像也不是不可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亲眼看见,我不会轻易相信。”
他紧紧握住留影球,“再说了,我疏狂界可是第二的大界,向来严格遵循天道行事,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天道怎么会容许天魔的侵袭!”
和光冷眼看着,一下子被天道那话拉回半个月前。
初来疏狂界,向宁非天询问【世界的终极】时,他也曾这么信誓旦旦说,“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
倘若如疏狂界修士坚信的这般,他们真的为天道所护佑,那么经过几十万年的溺爱,一代一代蜜罐般的歌舞升平,如今无疑养废了。
若鹿急得手足无措,拼命同严有山解释,陈述事件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严有山听了,却还是把他们带回碧湖湖底的监狱。
这次,若鹿一齐被关押,禁止任何人探望。
监狱甚至设下隔绝通讯的禁制阵。
宁非天收到消息,立刻堵截严有山,要求探视和光同若鹿两人。严有山以有发生劫狱的可能行为由,严词拒绝。
接着,宁非天要求全盘接受和光两人的看法,以此为前提重新部署,把警戒强度提到最高,以及明面寻求坤舆界的帮助。
严有山接受这个建议,并提交到上层,接着便没有了,不知上层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
宁非天等不及,再次私下联系坤舆界,询问新情报和建议。
坤舆界收到留影球同和光的信息后,仅仅传达一个要求和一个建议。
要求:立即归还代表和光、坤舆界弟子和跨界飞舟。
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
后来的十多天,黑柱不断出现,频次越来越高,冒出的魔气越来越多,劈下的天雷却远远不及初始的厉害。
众人纷纷猜测,疏狂界的天道是不是不行了,要是全然颓败,再不能消灭魔气怎么办。
流言四起,不安的情绪席卷整个界域,不仅仅是疏狂界的生灵,还有诸天万界前来的代表。
曜台。
这些日子,代表们不时围聚周边,交换情报,探询建议,沟通接下来的行事。
“听疏狂界的巡守弟子说,黑柱就是阵法,到如今已经升了一百二十道。倘若是真的,阵法也快完了。”
“说起来,好久不见紫金玄雷。坤舆界飞舟初来的时候,和光道友不过带了一缕魔气,好家伙那紫金玄雷粗得几乎能铲平一座山。最近黑柱的魔气越来越多,反而不见紫金玄雷。”
“不止啊,上次天雷打下来,我正好就在附近,那天雷就像没气儿了一样,恹恹的,感受不到多少天道威压。”
“不行喽,疏狂界是不是搞不了了。”
......
乌束靠在墙壁,闭眼听了一会儿,没多少新消息,抬脚欲走。这时,角落里闪过一面纸扇,冲他勾了勾。
他驻足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有话快说。”
和郁立在角落深处的阴影里,招手示意他过去。
乌束啧了一声,丢个隔绝阵,走到近前,“事儿多得很,最好别是废话,不然折了你的破扇子。”
和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带着一反以往的严肃,“我最新收到的消息,坤舆界暗中对疏狂界抗议,严厉要求送还代表和弟子。”
乌束瞬间捕捉到话里的深意,暗中抗议。
若要救出和尚,凭借界域的压力,当着诸天万界抗议才好。没证据,疏狂界本就不占理,闹开来,才好把和尚从牢里拉出来。
为何要暗中抗议。
这还未完,和郁的下句话让他更为吃惊。
“自和光道友逃狱被抓那日起,坤舆界开始填充飞舟的灵气,做好随时传送的准备。”
“这个节点?”乌束不禁拔高声音。
诸天大会就在眼前,曜台就要升起,现在就走,坤舆界打算放弃这届天曜大战不成?
不,好歹是个大界,不至于疯成这样。
难不成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坤舆界认定诸天大会开不成了?
乌束暂且按下这些念头,死死盯住和郁,“白白把情报透露给我,可不是你的作风,你有何目的?”
和郁笑笑,“不止要透露给你,我还要散播出去。”
乌束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质问道:“你也想走?”
这就对了,坤舆界肯定知道些什么,接下来有不得了的事情会发生。坤舆界打算走了,和郁这伪君子感知到危险,怎会留下?
平白无故说给九德界听,上面的那些老家伙怎会相信?煽动诸天万界,大家伙都走,伪君子才好脱身。
和郁摩挲扇柄,“我可不想给疏狂界陪葬,你呢?”
乌束回身望向曜台,万千思绪扯在一起,不清不楚。“这玩意儿怎么办?移动曜台,怎么着也得一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不是漫溢魔气的黑柱,而是象征天道威压的白色光柱。
湖心岛上空的乌云四散开来,白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扶桑树冠,直入霄汉。白光中有一黑点,缓缓升入。
正是无谶。
他参透天问碑,得叩天枢阁。
“想起来,和光秃驴好像说过,那劳什子天枢阁主能证明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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